太久太久了。
從媽媽被神聖獻祭捕獲,到摘頭遊行死亡,直到如今。有多久了……他已經記不清媽媽的聲音。
隻有那一聲聲帶著笑意的“趙小姐”,在不斷呼喚他的回憶。
『媽媽一直這麼溫柔,愛笑。』
隨著“蕭矜予”月份漸大,蕭矜予聽外界的聲音也越漸清晰。直到那天,突然四位醫護人員全部進了病房,黃主任親自到場,沒有選擇剖腹產,趙小姐選擇的是順產。
子宮內|壁瘋狂擠壓“他”的身體,一個尚在母親肚子裡的胎兒,被這無限的人類肌肉力量擠壓壓縮。夢想家第一次將疼痛傳遞給查看記憶的對象,不僅僅是母體的痛苦,胎兒被深藏在大腦深處的痛楚也在這一刻全部浮現。
蕭矜予已經聽不清病房裡嘈雜的聲音,隻有無數人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赫本小姐從頭到尾沒有叫過一聲。
突然,漆黑的世界有了一絲光亮。
“是個男孩!是個男孩!趙小姐,你生了個男孩!你要看看麼?”
蕭矜予竭儘全力地想要看清趙小姐的模樣,但是剛出生的他沒有睜眼。
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
……
『你有沒有試過極致的痛?』
安靜空曠的病房,美麗的女人站在窗邊,狂風隔著玻璃轟轟砸響,很快便是一滴滴脆響的雨滴聲。
“我第一次看到中都市冬天下雨,還是這麼大的雨。”男人聲音年輕,卻很局促,尾音微微顫唞:“我……我來晚了,昨天去了一趟海都,所以昨天沒到,對、對不起!”
沒有人回答他。
“孩子……孩子還平安麼?”
依舊沒有人回應。似乎這個房間裡並沒有第二個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
女人淡淡地問:“中都冬天從沒下過這麼大的雨麼。”
男人如釋重負,立即回答:“對對,反正我從來沒見過。一般都是下小雨,再冷點就飄點雪。中都處於南北交界處,很少有大雨大雪的。甚至還打雷。”
話音剛落,閃電劃破天際,十秒後便是轟隆隆的震響。
蕭矜予漸漸轉醒。
雷鳴過後,死寂般的病房裡,他聽見女人冷淡地開口。
“蕭辰安。”
“是,我在。”
“那個東西沒有能力。”
“轟——”
嬰兒咯咯地笑了起來,他好像不怕雷電,在一聲聲雷聲中反而笑得越來越開心。
蕭矜予的心卻嗡的沉了下去。
-那個東西。
-沒有能力。
“這怎麼可能?我們兩都是能力者,您懷孕的時候我們還一直給它輸送能力,用能力感染它。為此您還身體虛弱,這不可能啊!”
“它的大腦裡沒有,我確定。”
“這、這不可能!請您再相信我一次,我親眼看到的就是大腦裡有,真的會有的。它一定會是能力者,它肯定是!”
下一秒,天旋地轉。
純白的牆麵倒映著閃爍的雷光,年輕憔悴的男人目眥具裂,他驚恐地將嬰兒床裡的孩子用一隻手抓了起來。剛出生的嬰兒因這樣大力的抓舉感動劇痛,他哭了起來。他撕心裂肺地哭著,男人卻仿若未聞,他嘴裡魔怔般的念著“這不可能”“您一定要相信我”“我不可能欺騙您”。
趙小姐:“能力者能感應到對方的存在。你摸它的頭,沒有。”
“不、這不可能……”
“蕭辰安,十二個月。”
“不……”
“你浪費了我,十二個月。”
“不,求求您,這不可能啊!”
“應該是十二個月零三天。”
“我不信,這不可能,我沒有騙您啊!!!”
……
二十二年的世界觀在這一刻全部崩塌,一種名為恨意的情緒此生以來第二次,襲上心頭。第一次是為了媽媽,第二次也是為了“媽媽”。他從沒有這麼激烈地想要做一件事——
他想睜開眼。
他想看清這兩個人。
心臟劇烈地顫唞著,大腦已經漸漸聽不到嬰兒痛苦的哭喊,他要看清這兩個人。
他一定要看見,他必須看見……
他要看清這兩個人!
他要看見趙小姐!
……
“它有!它有!您摸它的眼睛,您摸它的眼睛!”
好像困在崖底餓了十天的人突然抓住了一隻惡心流膿的蟲子,男人的眼中閃爍瘋狂的光,他一隻手大力擠壓手中嬰兒的眼球,另一隻手瘋了似的去抓窗邊女人的手。等他摸到那光滑細膩的皮膚時,他頓時清醒,整個人像被雷擊一般臉色煞白。
他驚慌地收回手。
女人卻沒有給予懲罰,那張美麗的臉龐上閃過一絲錯愕,她姿態優美地伸出那隻纖弱無骨的手,輕輕按在了嬰兒因哭泣而緊閉的雙眼上。
過了幾秒。
“真的有一點啊。”
“真的有,您看它真的有啊!它也是能力者,它是!”
“真好。”
下一刻。
女人的手指輕輕插了進去。
手指穿過虹膜和晶狀體,儲存在眼球中的房水噴湧而出,鮮紅的血液夾雜著嬰兒嘶吼般的叫喊。這一瞬間,短暫的記憶被深深烙印在大腦的最深處,指尖的螺紋仿佛DNA被刻印在眼球的玻璃體上。
求生的本能讓剛出生一天的嬰兒透支生命,竭力掙紮,他想活,他好想活下去。
“嘎吱——”
兩顆眼球被同時扯了下來。
靈魂感同身受,仿佛回憶起二十二年前痛徹心扉的這場噩夢,他的整個靈魂在顫唞,根本沒有實體的眼球也火熱地灼燒起來。
明明應該沒有感知,無法言語,隻是在看一場早已注定的記憶。
蕭矜予卻覺得自己好像哭了。
二十二年前,在那個無人知曉的角落病房,沒有人疼愛的孩子,臉上全是刺眼恐怖的血液,他瘋狂地大哭,聲音卻一聲比一聲輕。
“叮鈴鈴——”
這時一陣狂風刮過,陽台的風鈴發出刺耳難聽的叮鈴聲,每一聲都狠狠戳穿靈魂。
抓著兩顆血淋淋的眼球,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垂著眼瞼,低眸看了眼。
她抬起那隻拿著眼球的手,順便鬆開另一隻手上漸漸沒了氣息的嬰兒。
“砰——”
冰冷而小小的身體砸在了地上。
第164章
昏暗的光遇到鉛雲層層阻撓,黑暗籠罩中都。
潮濕陰冷的冬天,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腥臭發澀的酸味。冰冷的風卷著這股味道,吹向中都市九華醫院。
“叮鈴鈴——”
雨水打在風鈴上,金屬鈴鐺生了鐵鏽,聲音也變得嘎吱不定。
-人死後第一個消失的五感是什麼?
聽說是視覺。
可是蕭矜予已經無法佐證這個觀點了。
眼球被殘暴撕扯後,大汩鮮血滾滾流下。身體為了彌補這缺失的一角,蕭矜予第一時間感受到一股火灼般的滾熱。熱得好像眼眶都燒了起來,劈裡啪啦地點火,以為這樣就能再生出一隻眼睛。
而在劇痛襲來的那一刻,他的世界就隻剩下一片漆黑。
-還能聞到。
很濃的血腥味。
“我去把它的屍體洗一下。”蕭辰安從地上撿起了孩子。他聲音慌張,他也沒想到這個女人會在醫院就直接吞下眼球。現在孩子的身上全是血,“出院手續我剛才讓人已經辦好了,咱們直接出去就行……”
女人沒有說話。
她望著陽台外漆黑的天空和濃密的雨水。
-觸?感還在。
冰涼的水擦洗身體。應該是想消除血跡。
但是這份感覺越來越輕。
鼻子裡能聞到的味道也越來越淡。▃思▃兔▃在▃線▃閱▃讀▃
-嗅覺和觸覺也開始失去了。
無儘的黑暗從時間的背後襲來,二十二年的歲月長河卷起一抹巨大的浪花,將蕭矜予吞沒。
……
“咦,趙小姐,蕭先生,你們要出院啦?”年輕護士歡快的聲音讓蕭矜予猛地清醒。
是媽媽!
媽媽根本沒有參與?
媽媽和他們不是一夥的!
蕭辰安愣了下,想起來:“哦,小雯護士啊。嗯,出院了。”
“在這簽個名就行。他才剛出生就出院麼,趙小姐身體這麼不好,不多養養麼?”她的聲音憂心忡忡。
蕭辰安:“從首都找了專業的醫生。”
“啊,這樣啊。嗯好,可以出院了。”她笑道:“他好安靜哦,睡得真香。”
蕭辰安也笑了起來:“是個很乖的孩子。”
“真好,他長得也好看。雖然閉著眼睛,但眼睛很大呢。”
男人的皮鞋落在走廊的瓷磚上,撞擊牆壁,噠噠回響。
他們好像走遠了。
媽媽仍舊在護士台和同事說說笑笑,兩個女孩的歡笑聲越來越遠。蕭矜予的心整個提了起來,他竭儘全力地想大喊,讓媽媽趕緊攔下這兩個人。但一個早已失去感官,隻剩下微弱聽覺的重傷嬰兒,根本不可能給出任何反應。
更不用說,他隻是一個旁觀者,在查看二十二年前這段早已發生過的記憶。
淅淅瀝瀝的雨聲響了起來。
“他”的聽力越來越弱。
時間在這一刻不再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
“就扔這吧。”
“額……嗯,走了這麼久都進汙染區了,肯定沒人了。”
女人的聲音像華美舞台上動人流淌的管弦樂:“以後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話音落下,她轉身便走。
“您、您答應過我的……”
腳步聲驟然停下。
“我答應你,什麼?”
蕭辰安艱難道:“我們兩的能力有共通點,我們兩基因結合處的嬰兒更可能幫助雙方升級。您之前答應我,讓、讓我也升級的。可是現在,兩顆眼球都被您……”
久久沒有回應。
女人低雅地笑了聲,淡淡反問:“你想死嗎。”
空氣瞬間凝固。
女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蕭矜予能聽到的聲音也越來越輕。
他好像隱約聽到那個該是父親角色的男人,憤怒地踹著某樣東西,他惱羞成怒地破口大罵,可一切也隻敢在那個女人離開後。
又過了很久,蕭辰安也走了。
世界陷入長久凝滯的寂靜。
-人死之前最後消失的感官,果然是聽覺。
蕭矜予麵對麵前無儘的黑暗,他清晰地認知到自己聞不見任何味道,感覺不到任何觸摸。隻有零零碎碎的雨聲落在石子路麵上,這聲音越來越輕,或許隻需要幾秒就會徹底化為永久的死亡寧靜。
所以他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同時他還擁有了一雙眼睛?
當所有事情已經成為既定發生的現實,蕭矜予深吸一口氣,極快地平複情緒。他開始思考起來。
這太奇怪了。
很明顯,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剛出生一天的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