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級】

目光在“三級”兩個字上停頓半秒，蕭矜予沉思片刻，放下手機。手機燈光徹底熄滅前，他的視線從屏幕上的“邏輯編號：B07”一行字上一閃而過，但他沒有停留。蕭矜予神色平靜地將手機放進口袋。

……有些奇怪。

按照004的說法，用戶的等級並不是它來劃分的。004沒有特意將人類的邏輯鏈劃分等級，將邏輯鏈劃分等級的是海都市邏輯研究所。

十年前，海都市邏輯研究所發現了邏輯鏈之間的等級差異，並劃分出七個等級。在004被人類捕獲後，它也很認可人類劃分出的這種等級標準，於是便在長腦APP上沿用了這種等級區分方式。

邏輯鏈一共分為七個等級，一級最低，七級最高。

而其中，三級用戶的標準……

蕭矜予回憶道：“對邏輯鏈的因果十分了解，可詳細闡述整條邏輯鏈上的所有岔點。”

所有三級用戶都能詳細說明自己的邏輯鏈到底是什麼，包括這條邏輯鏈的因，和這條邏輯鏈的果。甚至，還有其上所有的岔點。

拿三級用戶肉王舉例，在一級的時候，肉王非常明白自己覺醒了邏輯鏈，可他對自己的邏輯鏈不甚了解。他能察覺到“吃紅燒肉”這件事屬於他的邏輯鏈，但他並不是很清楚，吃完紅燒肉會發生什麼。

等到二級的時候，肉王就知道自己“吃紅燒肉，第二天一定晴天”了。他能熟練使用這條邏輯鏈，但他依舊不知道這條邏輯鏈上的各種細節。

直到他不斷思考，成為了三級用戶。

在那次短暫的電話交流裡，肉王清晰地告訴蕭矜予，自己吃的這塊紅燒肉必須是什麼規格，需要烹飪多久，用什麼作料。

吃紅燒肉，是肉王邏輯鏈的因。

第二天晴天，是肉王邏輯鏈的果。

而肉的規格、烹飪方式和使用作料……這些就是肉王邏輯鏈上分出來的細小岔點。

邏輯鏈就像一棵長滿枝丫的大樹。

因是大樹的根部，果是大樹的頂端。岔點就是樹乾兩端，一條條向外伸展的樹枝。

當用戶隻滿足一個單純的“因”時，大多時候邏輯鏈會正常運行，不會受到影響，依舊能穩定地走向“果”。就像營養從大樹的根部向頂端穩定傳輸。

但也有極小的可能，突然，樹枝不願沉默了。它不允許這些營養不經過自己的允許，就當著自己的麵向上輸送，它們截斷了營養傳輸的道路。於是，邏輯鏈的作用就失效了。

一級到三級是道坎。

所有用戶必須通過思考，成為三級用戶，才能保證自己邏輯鏈的穩定。大多數邏輯崩潰事件都發生在一二級用戶之間，就是因為一二級用戶還不夠了解自己的邏輯鏈，容易產生懷疑、誤解，由此走向滅亡。

現在，蕭矜予成為了三級用戶。

插在口袋裡的手輕輕摩挲手機冰冷光滑的外殼，青年清冷白皙的臉龐上沒有一絲起伏波動，仿佛隻是靜靜地觀望遠處的雪景。然而隻有蕭矜予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邏輯鏈上，存在什麼岔點。

有幾個岔點？是什麼岔點？

所有的信息，他都不知道。

但是004判定，他是三級用戶。

蕭矜予默了默，走到人行道旁。他彎下腰，定定看著漫天散落下來的彩色光點。

這場如同煙花般絢爛瑰麗的邏輯因子隕落，已經持續了整整五分鐘，橫跨小半個中都市，卻始終沒有停息。

“神聖獻祭”磅礴浩瀚的邏輯因子不斷地墜落在地麵上，停止旋轉，再緩慢消散。

蕭矜予伸出手，想要抓住一顆邏輯因子。

彩色的光點從他的掌心穿過，落入混雜著鮮血和汙水的雪堆，消失不見。

嘗試了幾次後，蕭矜予收起手。

果然，無法“偷取”邏輯因子。

蕭矜予默然地望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

看來他先前的推斷沒有錯，突然升級為三級用戶其實也是在暗示，他終於找對了第四視角的正確用法。

……

那第四視角的岔點是什麼？

***

“教宗寶冠”的遊行已經停止，修女在中都市布下的邏輯鏈大網也被打破。

然而，這場災難並沒有就此結束。

中都市清除小隊傾巢出動，和沒有覺醒邏輯鏈的普通工作人員一起，幫著將傷者抬上擔架，同時清理地麵上殘忍刺目的殘肢斷頭。

王饕正吩咐隊員將一個雙臂被自己親生父母砍斷的學生送上救護車，忽然，他一個扭頭，看見了從81號汙染區走出的黑衣男人。

王隊神色一愣，他又看了眼宿九州，再看了看他手上拎著的黑色箱子。

“宿上校，你沒去海都市？”

黑色的隔離箱體積不大，但是拎在手上時，不可避免會在空中搖晃。咚咚的硬|物撞擊聲從箱子裡傳來。如果是004被關在這個箱子裡，他一定早就“哎呦哎呦”的叫出聲，並大聲辱罵老變態不當人。然而當宿九州拎著這隻箱子走近時，王饕隻聽到了一聲聲嗚咽般的哼聲，剛一出聲又趕快咽回去，像是在懼怕什麼。

王饕：“……”

早就聽說收藏於首都邏輯研究所的汙染物008，性格很特殊。

和004的無法無天、桀驁自大不同，汙染物008很謹慎，很膽小。

……很慫。

宿九州的目光從街道上四處幫忙的隊員上一掃而過，最後在街角找到了那個蹲在地上、默默看地的青年。他輕輕挑了挑眉。

這是什麼特殊嗜好？

收回視線，宿九州：“我為什麼要去海都市。”

啊？王饕想也沒想：“神聖獻祭藏身在海都市，我以為你也會去？”

“從中都市去海都市，需要一個小時。神聖獻祭留在中都市的後手已經破除了，沒有必要了。”宿九州頓了頓，他道：“而且，海都市又不是沒有五級用戶。”

王饕也知道水之刑被臨時放出看守室的事，但他皺眉道：“駱隊長和神聖獻祭，她們倆的排名應該差不多。”

雖然長腦APP上沒有顯示前53名用戶的具體名次，然而全華夏的五級用戶就這麼多。無法猜出頂級用戶的具體排名，但是對方大致在哪個位置，還是可以推算出來的。

宿九州：“海都市，不是隻有水之刑一個五級用戶。”

王饕：“但是隸屬於官方的，隻有她一個人。”

五級用戶和五級用戶真要交手，既論勝負，也分生死。正常不會有五級用戶願意摻和另外兩個五級用戶的戰鬥。

宿九州語氣悠長：“有一個，應該會去幫她。而且沒有一個五級用戶是愚蠢的，神聖獻祭的邏輯鏈該怎麼克製，很簡單，他們都知道。”

聞言，王饕一愣。

堅毅的臉龐上露出一抹複雜古怪的神色，王隊長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十分讚同：“嗯，確實簡單，非常好克製。”

看了他一眼，宿九州笑了。

與此同時，海都市。

幽美寧靜的老洋房住宅區，暴雨傾盆，黑夜中樹影搖曳，如同崎嶇的鬼魅。

“轟——”

洋房通往二樓的大理石旋梯被上百根水錐刺穿，終於不堪重負，坍塌一地。房子有幾秒的震顫，但沒有傾塌。兩道纖細的身影在刹那間，已經交手數十下，鮮血卷進鋪天蓋地的雨水，整個洋房好像一個泉眼，汩汩地向外湧出洪水。

黑袍修女側身避開砸向自己的鋼琴，她清晰地感知到空氣變得黏濕沉重，她好像浸泡在深水裡，行走無法自如。

這就是水之刑。

天地皆是囚籠，隻要有水分子在的地方，水的牢籠就不會被打破。

然而，這道牢籠在逐漸變弱。

修女靜默地再躲開一擊，她輕聲地說：“你打不過我。”¤思¤兔¤在¤線¤閱¤讀¤

“哈？”女人瘋狂的笑聲響起，下一秒是更加猛烈的暴雨。

布置在中都市的獻祭被審判之矛打破，但是霍蘭絮的邏輯鏈並沒有因此崩潰。她是一個五級用戶，中都市的局被人看破、打斷，隻是令她的實力不再暴漲。她停在了序列A14上。而她麵前的這個女人，是A15。

在神聖獻祭的領域裡，駱笙的邏輯鏈會被不斷壓製。這種壓製不是停止不變的，而是持續增加的。

修女閉上眼。

這場在屋子裡暴虐的大雨正在漸漸減弱，她麵前的這個女人也被壓製得更重。

但是，她不打算殺了對方。

太浪費時間了。

這裡是海都市，遲則生變，萬一有其他五級用戶前來幫忙，修女不認為自己能非常輕鬆地逃脫。

抓準一個機會，修女閃身鑽出窗戶，逃到屋外花園。

突然，她腳底一滑。

修女悲天憫人的臉龐上第一次出現震驚的神色，她隨即以手撐地，想要擺正身體。然而，她的手也向側打滑，整個人險些摔倒，四肢並用才穩住身形。

雨雪交織的寒風中，修女抬起手掌，注視著掌心流淌向下的透明粘稠液體。她湊近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香味鑽入鼻間。

下一秒，她聲音輕柔，歎息著說出了那個名字。

“……豬豬香波。”

第38章

狂風呼嘯，暴雨傾盆而下卷襲整棟洋房。奇異的是，二十米開外的街道上，世界幽靜，不見半絲雨點。昏暗的路燈照出一團團薄而淡黃的霧光，像搖曳的鬼火靜謐地開在濃厚的夜色裡。

風再次狠唳地擦臉而過，修女雙手雙腳撐在地上，她抬頭，卻找不到豬豬香波的身影。

A54，豬豬香波。

修女不知道對方具體的邏輯鏈，甚至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但是，這是一位五級用戶。

此時此刻，漫天漫地都被粘稠的透明液體覆蓋了。

洋房外的花園草坪，那棟紅白瓦建築的房子，甚至是矮小的圍牆柵欄上。到處都是豬豬香波。

如果修女能看見圍牆外的情景，她就會發現，街道地麵上的豬豬香波正在以極慢的速度逐漸褪去。就像退潮一樣，這些透明液體也在不斷地縮小範圍。因為豬豬香波也隻是個五級用戶，連水之刑都在神聖獻祭的壓製領域裡，被克製得漸漸落入下風，排名才54位的豬豬香波更是如此。

最多不過一個小時，豬豬香波就會被克製得難以維係自己的邏輯鏈。

但是，一個小時實在太漫長了。

修女秀雅恬靜的眼眸裡染上了漆黑的夜色，她不能等駱笙反應過來，從洋房裡出來和豬豬香波聯手。趁兩位五級用戶還沒碰麵，她必須趕緊走。

光滑至極的香波草坪上，修女手腳並用，竭力以最快的速度逃離。

她反應實在太快了，從她破窗而出，到她發現豬豬香波的邏輯鏈，隻用了不到三秒。

這短短三秒，在駱笙負傷的情況下，足以讓一個強大的五級用戶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