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回不過神來。
程子安道:“段尚書,先前你問我阿爹去了何處,阿爹去給他們找生路了。百姓命比草賤,也如雜草野草一樣堅韌。要給他們留一條活路,不能拿著朝廷律令,規矩,做斬草除根之事。再說,沒了他們,誰來奉養你我,我們的俸祿,都沒人繳納了。”
段尚書眼前浮起小童天真爛漫的笑容,深深長歎道:“我先前說過,儘力還他們一個公道,程知府,你若做了彆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
程子安再次拱手施禮:“段尚書大義,我替雲州府的百姓道聲謝。”
等進了縣城見到高縣令,盤問之後,段尚書很想挖掉自己的耳朵。
怪不得程子安會在山林村來那麼一出,與小童玩耍,撿板栗,都是為了引起他的惻隱之心。
且程子安並非僅僅為了案子,而是為了留下常平倉的糧食。
程子安實在是太大膽,太狡猾!
第133章 133 一百三十三章
◎無◎
高縣令:“段尚書, 趙侍郎,下官無話可說,非也非也, 下官有許多話要說。”
“程知府何等的聰明, 知曉了此事。下官不明白,程知府既然當麵放過了下官, 為何在背後又寫了參奏折子, 告發了下官。”
高縣令委屈衝天, 哪個官員手上沒直接間接涉及到幾條人命?
欺壓百姓,家族跟著發大財,雞犬升天,在大周司空見慣。
偏生他倒黴,交出了錢財, 最後卻還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趙侍郎聽得眼珠子都快飛出了眼眶,他感到一切像是場夢,如此不可思議。
這一切,都是程子安的手筆, 雲州府所有的縣令都交出了不清不白得來的家財,程子安皆如數收下, 他一聲不吭, 要將是一個縣並為九個縣,早就算好,要拿下高縣令。
如高縣令所言那樣, 既然收了錢, 為何又要將他打入泥沼中?
客棧裡, 程子安已經歇息了, 趙侍郎翻來覆去睡不著, 想到在縣衙時,高縣令悲痛欲絕,憤憤不平的臉,翻坐起身下床,套好衣衫,來到了隔壁段尚書的客房。
“咚咚咚。”趙侍郎敲響了門:“段尚書,是我。”
兩聲之後,門開了,段尚書站在門邊:“進來吧。”
趙侍郎打量著段尚書,見他穿著整齊,不由得問道:“段尚書還未歇息?”
段尚書笑道:“趙侍郎這般晚了,也還沒睡覺?”
趙侍郎苦笑一聲,段尚書也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段尚書的桌案上,茶還溫著,上麵擺著筆墨紙硯,毛筆的鼻尖還在滴墨,紙上寫了一半,看來還在徹夜奮筆疾書。
趙侍郎看到幾個字,應當是這次查案的案情,他忙彆開頭,隻當沒有看到。
要讓段尚書親筆寫卷宗,此事至關重要。
想到在來縣城的路上,段尚書上了程子安的騾車,趙侍郎腦子裡亂哄哄,無論如何都理不出個頭緒。
段尚書提壺倒了一盞茶給趙侍郎,隨手收起了案桌上的卷宗。
舉動隨意,趙侍郎分辨不清楚,段尚書是要瞞著,還是要故意給他看到。
趙侍郎思索再三,終是沒有拐彎抹角,徑直道:“此次查案,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我睡不著,段尚書可是也難以入眠?”
段尚書坐下來,先吃了一口茶後,放下杯盞,笑笑道:“我的確也一樣,在床上睜著眼睛難以入眠,想著此行勝負的重任,乾脆起身做事。趙侍郎覺著何處匪夷所思?”
趙侍郎說了高縣令先前的招供,道:“段尚書,高縣令的供詞,可要如實記錄?”
段尚書沉%e5%90%9f了下,反問道:“趙侍郎以為當如何做呢?”
趙侍郎心中已經有了底,段尚書既然問了,定是不會如實記錄了。
段尚書道:“先前我們與高縣令的談話,隻是隨意聊聊罷了,寫在卷宗上,著實不合適。”
果然!
這次前來查案,雖說趙侍郎領了吩咐,一切以段尚書為主,他還是不甘心,畢竟與高縣令的談話,亦是他的供詞。
趙侍郎生性謹慎,擰眉沉思著,一時不肯道出心底的真實想法。
段尚書輕聲道:“先前我去了程知府的騾車,與他說了一會話。”
趙侍郎驀地抬起頭,緊緊望著段尚書。
段尚書衝他點頭,“其實也沒說些什麼,在山林村裡,趙侍郎應當瞧見了。憑著村民自己,說不出那些話。”
趙侍郎認真回憶,村民的確在程子安說了幾句看似普通尋常的話之後,他們才問出了那些讓人尷尬的問題。
段尚書道:“深究起來,程知府的話無可指摘,村民的問題,同樣無可指摘。那麼,究竟何處出了問題?你我身為朝廷命官,心中定當一清二楚。”
是啊,究竟何處出了問題?
讀過書的士紳們,就變成了人上人,就可以殺人不用償命,子子孫孫享受榮華富貴麼?
事實雖如此,他們是讀書人,讀書人講究臉麵,的確不能照實回答啊!
段尚書見趙侍郎沉默不語,歎息一聲,道:“黨山縣山林村,老小都沒幾個了。人要不活不下去,要不是壓根活不了。高縣令的話,我也聽到了。程知府說過一句話,趙侍郎也姑且聽一聽。”
趙侍郎望著段尚書,聽他說道:“將那些錢財,全部換作百姓的性命,身後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若是人,這筆血淚賬,應當算得一清二楚。”
貪腐的銀子後麵,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趙侍郎渾身一顫,七月流火的天,他硬生生感到了周身寒涼。
段尚書道:“你我審了無數的案子,看到過無數的冤魂。可總不能太過,太過了,難以心安呐!”
趙侍郎枯坐了一會,便起身回了屋,上了床,望著帳頂,睜眼到天明。
罷了,反正一切都由段尚書做主,他要如何回稟,就由著他去吧。
夜裡的風嗚嗚刮著,眼見要下雨。
雲州府隻要一場秋雨,秋就過去,正式進入冬季。
高縣令被官差押送進京,段尚書與趙侍郎一起前去看了黨山縣的邊界,回到了府衙。
程箴這邊,糧食基本上已經進了常平倉,百姓賣了新糧,買回了陳糧。
今年的冬日到春耕時節,他們應當不會再離鄉背井,前去彆處乞討。
高縣令被查,除了寧縣令,其餘縣如同驚弓之鳥,惶惶不安。
除了他們之外,害怕的還有汪老太爺與雲五等人。
高縣令交出了錢財,花錢沒能免災,他們交出了糧食,程子安可會出爾反爾,找他們算賬?
程子安當然要找他們算賬,主要的是,段尚書與趙侍郎總要回京城交差,常平倉的糧食為何又回去了,必須要有個說法。
汪氏一族,在雲州府盤桓太多年,侵占了太多的良田,以及汪氏一族買來的官身,祖上功勞,奪去了數不清的民脂民膏。
深究起來也可笑,汪老太爺的祖父,當時捐了個員外郎,最後拿錢買到了真正的官身,認了一個汪姓官員為父,享受到了免取賦稅的資格。
查起來輕易而舉,不過官員不會去查,因為汪氏給足了他們好處。
能有錢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不是要官員出錢,倒黴的隻是手無寸鐵,向來身處底層的平民百姓,誰會大動乾戈去查?◆思◆兔◆在◆線◆閱◆讀◆
程子安與程箴對完賬目,天已經暗下來,他伸了個懶腰,道:“阿爹,用過飯之後,早些去歇息吧。”
程箴憂心忡忡地道:“子安,糧食的事情是沒問題了,可段尚書與趙侍郎那邊該如何交待?”
程子安笑了聲,道:“他們會上門來,誰最心虛,誰就跑得最快。”
程箴愕然,片刻後道:“倒也是。這些人膽子太大了,我看呐,誰被砍頭一百次,都不為過。”
程子安道:“上行下效,從根子壞起來,好不了。”
程箴很是難過,道:“子安,到處都是貪官汙吏,辦不完,真的辦不完呐!”
的確辦不完,想完全杜絕貪腐,比造反還要難。
程子安不想那麼多,他隻做實事,將崎嶇不平的路,修葺得平整一些。
“阿爹,我不想那麼多,至少我在雲州府時,這片天空能清朗些,就足夠了。”
程箴苦笑連連,道:“也是,不能細想,想了就令人生氣。”
程子安撐著椅子扶手起身,道:“走吧,我也想去歇息了,天氣一天比一天涼,我想早些回到富縣,那裡的溫棚芋頭,才是最要緊之事。”
兩人離開值房回後衙,莫柱子急匆匆跑了來,道:“少爺,汪老太爺來了。”
程箴愣住,程子安衝他笑了起來,道:“阿爹你瞧,最最心虛的,果然沉不住氣了。阿爹回去歇著吧,我見見他。”
程箴點頭,“我讓老張將飯食送來值房。”他叮囑了兩句讓他注意身子,就回了後衙。
程子安回到值房,老張送來了飯食,莫柱子領著汪老太爺進了屋。
汪老太爺上前見禮,寒暄道:“程知府這般晚還沒用飯,一心為了雲州府的百姓,真是令人敬佩啊!”
程子安咽下嘴裡的炊餅,指著椅子道:“汪老太爺坐吧,既然知道我忙,就不要說廢話了。”
汪老太爺神色僵了下,前去椅子坐下,轉頭朝程子安看去,見他眼神示意,硬著頭皮道:“程知府,糧食已經按照吩咐,如數交了上來,不知程知府還有何吩咐?”
程子安也不拐彎抹角,道:“汪老太爺,我先前說過了,這些糧食,本身就屬於常平倉,並非是你們多交了出來,對於此事,你應該有個清晰的認知。”
汪老太爺心神一凜,感到更加不安了,試探著道:“以前的事情歸以前,既然已經按照程知府所吩咐,還回了糧食,程知府,這件事,可都過去了?”
程子安手上不緊不慢掰著炊餅,問道:“汪老太爺,從令祖父時候起,家中有多少地,該上交多少賦稅,服多少徭役?”
汪氏真正起家,是從汪老太爺祖父捐了官身時候起,那時汪氏就以官身自居,家中的田地與鋪子,開始無需交稅。
汪氏在雲州府,坐擁良田近三白頃,雲州城的鋪子數十間,糧食,布料,雜貨,客棧,銀樓,涉及到各行各業。
要是程子安從汪氏祖父查起,汪氏需要補繳的賦稅,能讓汪氏頃刻間灰飛煙滅。
汪老太爺臉色頓時慘白,起身拱手深深作揖,顫聲道:“程知府,請高抬貴手!”
程子安道:“汪老太爺,你不該讓我高抬貴手,你該去求那些因為你們汪氏一躍升為了官身,最後被逼得投靠你們汪氏,被你們盤剝的莊稼人,小鋪子商戶們高抬貴手!”
汪老太爺見事情已經成了定局,程子安並未有放汪氏一馬的意思,他神色灰敗,蒼老的麵容上滿是不甘,啞聲喊道:“大周天下,難道隻有汪氏如此,其他的大家士族,誰手上又乾淨了!程知府真有本事,就將他們一網打儘,隻盯著汪氏,算得什麼好漢!”
程子安神色如常,平靜地道:“彆人做壞事,所以你汪氏也要做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