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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完進來,陪著一起吃茶說話。

聞山長將文士善來的事情,全部一一說了,“文士善想要名聲,他不屑得到明州士族的名聲,想要窮苦百姓的萬民傘。我倒不清楚他究竟可知曉府學的困難 ,但他拿項伯明來說事,想將教化不力的名頭,安在府學頭上,府學不得不去想法子,照著他的想法去做。”

程箴聽到項伯明,神色微變,看向了程子安。

程子安始終麵不改色,淡然回看程箴。

程箴頓了下,以為自己猜測錯了,將那股不安壓了下去。

程子安不擔心項伯明的事情,事發時,那麼多人親眼所見,隨便問問周圍的鄰居,便能知曉他的德性。

如今項伯明躺在家裡要死要活,鄰裡之間對他的風評就更不好了。

崔家在準備與項三娘子的親事,禮節周到,任誰都無可指摘。

以文士善的聰明,不可能蠢到替他翻案,項伯明也不值得他翻案。

程子安卻並不如聞山長那樣以為,若真是如此,那就簡單了。

多收蒙童而已,府學拿出一間課室,派出幾個先生,多出點筆墨紙硯,出不了幾個大錢。

至於蒙童如何來回,府學可以撒手不管,隨便就可應付過去。

程子安思前想後,凝神分析之後,道:“文士善要老師多收窮苦百姓家的蒙童,說出去,任誰都無可指摘。我以為他出身貧寒,會腳踏實地些,卻沒想到他如此虛浮。”

真正要解決窮苦出身孩童讀書難的問題,如後世一樣,朝廷免費辦學,義務教育。

想要讓窮人讀書之後能得到公平,則是朝廷徹底取消恩蔭派官。

最最重要的一點,則是打破官身的種種優待,恩蔭子孫的舉措。

更改大周律,官身與平民犯法,一視同仁。

文士善是苦出生,他如今可不是當年的苦學生。他的想法,聽上去很冠冕堂皇,其實就是空中樓閣,不落地。

程子安讚同他讓窮苦人家的孩童進府學讀書,先不提他的用意,他用的方式,就大錯特錯。

明州府的窮苦百姓,遠遠多於權貴富紳。

府學並沒那麼大的能力,容納所有的窮苦學生。挑選誰進府學,成了文士善撈功績的舉動。

明州府靠海,各縣都相對富裕。尤其是靠海的縣,海商豪富眾多。

文士善從海商身上拿錢出來,去各村辦免費私塾,才是真正解決窮人家孩童讀書的辦法。

程子安前後認真思索,道:“若並非如此,老師,我還有一個猜測,文士善的真實目的,乃是要查府學的賬目。”

府學的錢財來源,一是朝廷撥付,二是明州府世家富紳的捐獻,三是朝廷給府學學田的佃租。

朝廷撥付的極少,克扣是常事,且一再拖延。明州府府學已經被拖欠了數年,因著朝廷戶部以為明州府富裕,世家富紳的捐助,就已足夠府學的開支。

聞山長向來兩袖清風,自認為問心無愧,沉聲道:“我不怕,府學的賬目一清二楚,隨便他文士善來查!”

程子安道:“老師,賬目要挑錯處,容易得很。這些年朝廷拖欠了府學的錢,老師清廉,依然能讓府學很好運轉。這裡麵的利,才是最動人心之處。”

文士善要名聲,向百姓增稅,商戶下手,到底影響太大。

程子安想到換作自己,如果要做出政績,首先是向朝廷交足賦稅,任由吏部與戶部如何操作,都難以抹去的功績。

順帶幫著明相打壓異己,將趙知府在明州府的亂加派,如數參奏上去。

府學可是一塊大肥肉,尤其是富紳的捐獻。這裡麵的錢財,可多可少,做起賬來十分方便。

打著招收窮困學子的旗號,讓士紳捐款。窮困學子進蒙童院讀書,花不了幾個銀子,且不會損害士紳的利益。

大不了多開設一個蒙童班。蒙童而已,離考學還有許多年。府學這麼些年來,窮苦人家出生的讀出個名堂,屈指可數。

如此一來,文士善既能做出清廉的名聲,還能落得實際的好處。

程子安問道:“老師,這些年學田的佃租,賬目如何?”

學田在府學附近,賃給了周圍的百姓耕種。方寅所在的草烏村,便幾乎都是府學的學田。

收租的事情有人負責,聞山長皺眉想了下,道:“我沒怎麼管收取佃租這塊的事情,每年聽管著這塊事務的吳禮財回稟,當年的收成如何。佃戶不易,免了他們多少租子。我尋思著百姓著實辛苦,就隨了他去。”

程子安暗中歎了口氣,聞山長終究是讀書人,與庶務上差了些。府學其他的賬目,估計也未過多過問。

聞山長到底聰明,很快就想到了其他賬目,神色不由得肅然了幾分,道:“子安可是擔心,底下的人欺騙,中飽私囊?”

程子安保守地道:“水至清則無魚,想要絕對乾淨,估計不大可能。購置書本,筆墨紙張等等,隻要涉及到錢財的地方,裡麵就複雜了。我沒看過賬目,也不敢斷定。”

聞山長身子動了動,更加緊張了幾分。

程箴這時看向了程子安,道:“我未曾與文士善碰過麵,他真如你說的那般,想要府學這塊的利?”

程子安仔細說了他見到文士善的情形,分析道:“我稱讚他時,他臉上的得意都快掩飾不住,那時候我差不多能確定,他本人並非他展現出來的那樣平易溫和。就算他本意並不在府學的錢財上,府學的賬目,我以為不如趁機理一理,老師心中也該有些數,免得受了無妄之災。”

聞山長神色黯淡,半晌後苦澀地道:“一時間,我也找不到可靠的賬房,能將那些陳年老賬查清楚。若真如子安所言,文士善聽到府學在查賬,他豈能沒有動作?”

程子安微笑了起來,道:“賬房先生,我這裡倒有一個。大舅舅在衙門做錢糧吏,賬目對他來說最為簡單不過。如今回了衙門當值,文士善新到,還未開始著手賦稅這一塊,大舅舅如今閒得很。還有,老師莫要忘了,師母管家理事,看賬上可不差。”

聞山長神色一喜,道:“這倒也是,瞧我這腦子,怎地都沒能想到。老妻隨我來府學就是,隻是崔文要當值,來回府學可不方便。”

程子安道:“老師,積年的老賬,查也查不出結果,就查近兩年的賬目。老師按兵不動,隻按照平時看賬的規矩,將賬本拿在手中,送到府城舅舅手裡,一晚下來,保管給你看得清楚明白。”

聞山長翌日就找借口,拿到了這兩年的賬目。程箴幫著送到了崔文手上,聞山長的妻子林夫人跟著一起去看了。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府學的賬目,真正是糟糕透頂。

倒不是賬目做得不清楚,而是以次充好,虛報筆墨紙硯的價錢,數量,損耗等等,中間差額巨大。

學田這一塊,亦是一言難儘。

佃農年年如數交租,與其他東家收租一樣苛刻。

入賬的佃租,少了近一半。

收到的糧食,新糧賣掉了,大多換了往年的陳糧,入了府學的倉庫。

學生吃的米麵,與夫子吃的米麵不同。學生吃的是陳糧,先生吃的陳糧新糧混在一起的糧食。

往年的陳糧與新糧,吃起來口感差不太大,但其中的糧價卻有差彆,中間一買一賣,大筆的差價就賺到了手。

聞山長氣得差點沒病倒,那邊,文士善再次來到了府學。

第50章 50 五十章

◎無◎

文士善隻帶了長隨常甫前來, 一路進了府學大門,守門的童子機靈,蹬著小短腿跑得飛快前去稟報。

“你瞧這童兒!”文士善輕搖著頭, 指著童子笑嗬嗬。

常甫跟著笑道:“東翁來了一次府學, 連童子都記得了。”

文士善戲謔地道:“何止是府學,恐怕府城那些世家大族, 連燒火婢女都能認出我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想要微服出門, 難呐。”文士善背著手, 笑著四下打量,喟歎道:“明州府人傑地靈,最靈處,還得數明山。”

開春後,明山花繁葉茂, 流水淙淙,讀書聲嫋嫋。

古樸的宅子掩映在其中,隨處可見一處修竹探出頭,青衣學子捧書埋頭苦讀。

常甫道:“連聖上都多次誇讚, 東翁能來到明州府,不知多少人會暗暗咬碎牙。可惜呐!可惜!”

“他們要如何, 眼紅也罷, 不甘也罷,我管不著。”文士善笑容更甚,嘴上卻很謙虛, 道:“都蒙聖上厚愛, 明相提拔, 我要將明州府治理得海晏河清, 方能還君意。”

常甫忙說是, 落後一步隨著文士善朝前走去。過了一陣,他還未見到聞山長前來,眉頭不由得皺起。

文士善的步伐亦放緩了下來,眉眼冷了幾分。

這時,長山提著衣衫下擺,氣喘籲籲跑了過來,作揖拱手見禮,連聲賠了不是:“聞山長身子不適,未能親自前來迎接,請文知府,常師爺見諒。”

文士善抬眉,哦了一聲,關切地道:“聞山長可是病了?病得可嚴重?你快領我前去瞧瞧。”

長山眼神躲閃,支支吾吾道:“聞山長隻頭疼......文知府請。”

文士善望著長山幾乎逃也似的背影,與常甫交換了個眼神,跟在了身後。

到了聞山長的院子,四下無人,安安靜靜不見端倪。

長山立在門口,打起了門簾。文士善走進屋,屋內比文士善上次前來所見還要淩亂幾分,到處擺著書卷。

聞山長坐在書案後,嘴唇乾燥,眼底一片青色,看上去萎靡不振,起身與文士善見禮,啞著嗓子招呼他們坐。

長山收拾出兩張椅子,便退出托著茶盞進屋奉了茶,守在了門口。

文士善吃了口茶,放下茶盞打量著聞山長,問道:“聞山長可是遇到了難事?”

聞山長揉著額頭,歎了一口氣,再揉著額頭,再歎一口氣。

接連揉眉頭,歎氣,直到文士善身子動了動,聞山長終於長長太息一聲,澀然道:“是難事啊,天大的難事。說起來,文知府是府學的上峰,我不好瞞,瞞也瞞不住。”

文士善轉頭看了眼常甫,見他皺著眉頭一臉霧水,定了定神,道:“聞山長,究竟發生了何事?”

聞山長苦笑道:“我終是不通庶務,被底下人鑽了空子,這府學的賬目,真真是沒眼看呐!”

書案上堆著賬本,聞山長隨手拿了一本遞給文士善:“文知府,你瞧瞧,他們這些混賬東西,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胡來,中飽私囊!府學乃是讀書聖地,豈容他們玷汙!”

文士善神色一驚,接過賬本翻看起來,他粗通賬目,翻看了幾頁,神色沉了下去,將賬本遞給了常甫。

常甫同樣驚訝,對賬目上,他遠比文士善要精通,翻看了幾頁之後,將裡麵的貓膩看得一清二楚。

聞山長閉了閉眼,似乎拿定了主意,肅然道:“他們亂了法紀,我將他們全交給文知府發落。我身為山長,易難辭其咎自願辭去山長的差使。”

文士善神色一震,難掩欣喜。

明州府府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