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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未立,不就輪到後宮位份最高的楚從嬋了麼。

瞥見太皇太後眉眼含笑的樣子,謝澹抬起眼眸,目光沉沉掃了一眼席間。因為都是宗親,宮宴便沒有分作兩處,東側殿坐的一眾宗親,西側殿坐著他那一堆不太熟的嬪妃們。

這時,嬪妃席上衛臨波盈盈站了起來,說道:“淑妃娘娘,陛下前陣子才病著呢,如今也才剛好。臣妾瞧著陛下麵有倦色,怕是也累了。陛下龍體為重,臣妾以為不宜貪杯,娘娘就彆再勸酒了吧。要麼臣妾陪您一杯?”

楚從嬋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忍不住盯了衛臨波一眼,恨得暗暗咬牙。

謝澹聞言放下了酒杯,頷首說道:“衛妃倒是心細體貼,朕今晚確實有些身體不適,不勝酒力。”

場麵頓時有些尷尬,滿殿宗親和嬪妃一看,得,他們一個個竟然不顧龍體安康。

誰還敢再去給他敬酒。既然皇帝龍體不適,眾人知趣地早早結束了宮宴,謝澹扶著內侍先離開,眾人恭送聖駕,之後也各自散了。

銅壺滴漏已經過了亥時,謝澹踏著宮道上的薄雪回到紫宸殿,便立刻叫內侍更衣備馬。

大年除夕,考慮到皇帝夜歸,這一路上鐵甲衛隔不遠就掛上了燈籠,雪光中一盞盞紅燈籠格外醒目,馬蹄踏著薄雪,徑直回到葉宅。宅子裡今日也應景地掛起了一串串喜興的宮燈。

謝澹宮宴上飲了些酒,一路策馬回來倒也不覺得冷,心頭竟有些火熱,下馬後把韁繩一甩,便大步往後宅裡去。他擔心這麼晚回來,家裡小姑娘該要不高興了。

各處院落都亮著燈籠,燈光映著雪光,飄雪中的偌大宅院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紅色光暈,謝澹一路奔進後院,他大步穿過院子,葉菱和葉茴立在廊簷下躬身行禮,葉茴低聲說道:“主子,姑娘……今晚不太高興。”

謝澹心說果然生氣了,也不知這次好不好哄。

他踏進廊簷下,摘掉鬥篷帽兜,抖落帽兜上的雪花,問道:“姑娘晚膳吃了什麼,你們怎麼沒陪著姑娘?”

“姑娘叫奴婢們都退下了,誰也不讓留下,自己呆在臥房呢。”葉菱遲疑了一下,說道,“主子,奴婢覺得,姑娘心事重重的,可能也因為是除夕夜,家裡就姑娘一個主子,您不在家,她就一個人坐著,一整晚上都不愛說話,您快去看看吧。”

謝澹把氅衣脫下來,隨手扔給內侍,抬步走進正房。

屋裡燒了地龍,溫暖的氣息撲麵而來。謝澹一麵先去火盆熏籠前烤了烤手,驅掉身上的寒氣,一麵琢磨著要怎麼哄好她。

小姑娘這一陣子病懨懨的,加上冬日嚴寒,整日拘在屋裡,本來就情緒不好,就像某種冬眠的小獸,乖巧溫順,但是敏[gǎn]黏人。

都怪他,除夕都不能好好在家陪她,這麼晚才回來。

謝澹一邊自責內疚,一邊揮退屋裡的丫鬟,放輕腳步進了內室。出乎意料,小姑娘沒窩在床上,正坐在床沿發呆出神。

“安安,我回來了。”謝澹叫了一聲。

葉初抬頭看他,像是沒看清楚似的,看了又看,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望著他。眸光慢慢凝聚,葉初站起身,跑過來撲進他懷裡。

“哥哥……你怎麼才回來……”她哇的一聲哭出來,像是憋了許久的委屈宣泄而出,她抽噎著說道,“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謝澹頓時有些慌,這怎麼還哭了呢,忙問道:“怎麼了?不哭不哭,安安你怎麼了,生氣哥哥回來晚了?”

小姑娘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委屈地哭著質問道:“你是不是又不想要我了……”

“說什麼傻話呢,你是我妹妹,我們是世間最親的人,我怎麼會不要你。”謝澹安撫地拍著她的後背,說道,“都怪哥哥,我回來晚了,是我不好。安安原諒哥哥這一次,行不行?”

“你彆哄我。我知道我們不是親的,你不想要我了,你一次一次要把我送走,送我去綏州,送我去漉州……”

謝澹一愣,回過神來,輕聲問道:“安安,你想起什麼了?”

她都想起來了。

第31章 當年(二更)

葉初兒時的記憶最早是從六七歲。

有人記事早, 有人記事晚,六七歲記事也沒什麼奇怪。

她從記事起就跟哥哥寄居在一座寺廟裡。她總是生病,哥哥每日裡照顧她, 給她熬藥,給她洗臉, 給她梳最簡單的小丫髻。他好像不太會梳頭,總是把她的頭發玩來玩去擺弄很久,有時候剛梳好又鬆了, 她一搖腦袋丫髻就散了,兩人一起哈哈笑。

寺不大, 是在山上。僧人們吃齋, 哥哥怕她生病隻吃素齋養不好身體, 隔兩日便會悄悄下山去買肉包子,也不好在佛門淨地吃肉,便帶她出去吃,他背她去寺廟後麵的山坡上吃, 那兒有個石潭, 兩人可以在譚邊洗手。

哥哥怕包子冷了就藏在懷裡,他從懷裡掏出乾荷葉包著的幾個大肉包子, 兄妹兩個就一起坐在石頭上吃。她食量小, 他總是一邊笑她吃飯像喂貓,一邊哄著她再吃幾口。

然後剩下的他就都吃光,兩人在外邊玩一會兒, 用手掬著潭水漱口,覺得嘴裡肉包子的味道都沒有了, 再回寺裡去。

作為孤兒, 娘親給他們留了一筆錢, 所以他們的生活也還能過得去,不至於凍著餓著。

他們住在寺後一處偏僻的廂房,僧人們也很少來管他們。她不喜歡生人,他也不喜歡,整日就兄妹倆呆在一起,閒暇時他讀書練劍,教她習字。

葉初不清楚在廟裡住了多長時間,隻記得住得挺久的,好像有好幾個月,或者大半年。等到她身體好些了,哥哥便決定帶著她回江南去。

他們在路上又走了好久,就慢慢悠悠的,從開春一直走到仲秋,在吳越一帶停留下來,隨遇而安,與世無涉,搬過幾次家,度過了兩年安逸簡單的時光。

九歲那年,剛過完年,哥哥跟她說要出趟遠門。他說,他要去博一個前程,掙一份家業讓她過好日子。然後把她送去了漉州。

這是葉初六七歲以來的所有記憶。她的世界就隻有哥哥。

然而這段時間,她卻漸漸想起了六歲之前的一些事,一些被她忘卻的事情。

兒時的記憶更像一些畫麵和片段,斷斷續續,不再隻是夢境。她那時小,對周遭的事情知道的並不清楚,卻記起以前家裡除了她和哥哥,還有彆的人,哥哥身邊有一個小廝,一個年長些的仆役,兩人整天沉默寡言的性子。她身邊還有娘親留給她的奶娘和一個丫鬟。

娘親早早去世了,十多歲的哥哥成了一家之主。一方小院,除了仆人出門采買,他們幾乎足不出戶,哥哥帶著她關起門來過日子。他讀書,練劍,陪她玩兒。

後來,哥哥帶著他們離開了江南,出門遠行,說要送她去一個叫“綏州”的地方。

從江南一直到西北邊關的綏州,遙遙幾千裡。他們扮成普通老百姓,哥哥還把她打扮成男孩兒。他們路上走的很慢,山高水遠,走走停停,旅途必定辛苦,謝澹又心疼葉初,見不得她受半點委屈,她又是年幼體弱,其他人必然就多辛苦些。

奶娘最先有了異心,葉初還記得奶娘那時的聲聲抱怨。有一天,趁著哥哥出門,奶娘和丫鬟趁機帶著她偷偷離開,躲在一個很黑的屋子裡,把她藏了起來,背著她說話,似乎在商量要帶她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她哭著要哥哥,奶娘叫她不許哭,再哭會引來吃人的妖怪。→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奶娘跟她說,哥哥不是她親哥哥,跟她非親非故。

奶娘說:“他不是你親哥,你不要再找他了。”

奶娘說:“你娘親就隻生了你一個孩子,產後傷身早早就死了,你哪來的哥哥。”

奶娘說:“夫人也是糊塗,竟把女兒托付給一個來曆不明的外人,他自己也不過才十五六歲年紀,跟你不是親的,哪裡會真心對你好,他現在不是就要送走你了嗎,他嫌你累贅,不要你了。”

又說:“姑娘你要聽話,我們才是真心為你打算,我們帶你去過好日子。你以後不要再提什麼哥哥了,他根本不是你哥哥。”

葉初記得她被藏了好多天,也不知道是幾天,整日關在屋子裡。幼小的她不知道從小帶她的奶娘怎麼會關著她,十分害怕。她們兩個倒也不敢虐待她,隻是輪翻守著她不許出去,奶娘和丫鬟還把她身上的小金鎖拿走了,說要給她換東西吃、換盤纏路費。

後來哥哥找到了她們,葉初記得哥哥帶著隨身的小廝衝進來,少年猩紅著眼睛,嘶吼著砍了奶娘一劍。葉初嚇得大哭,後來哥哥就捂著她眼睛把她抱走了,抱去院裡哄。

然後哥哥帶著她匆匆回到客棧,拿了行李。他們在客棧去碼頭的路上遭到了一夥黑衣人的追殺,哥哥身邊的小廝和年長的男仆拖住那些人,哥哥帶著她逃,有人追他們。

葉初至今記得黑衣人手中寒光閃閃的刀一刀刀砍向哥哥,哥哥跟他們搏殺,哥哥已經受傷了,身上都是血,哥哥倒在地上,那人舉著刀猙獰地冷笑……

這之後的記憶有了一段空白,模糊不清,竟不太記得了。那時謝澹養傷,她則高燒不退,迷迷糊糊病了好一陣子……

其實這段時間,葉初的記憶就慢慢地恢複,一點一點地想起來一些事情。她知道哥哥不是她的親哥哥。在這個落雪的除夕夜,遠處爆竹聲聲,家家戶戶都在過年了,她坐在屋裡,等著哥哥回來過年。

茫然間她控製不住地想,哥哥什麼時候回來,他怎麼還不回來,哥哥是不是不要她了,她不是他的親妹妹,她此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謝澹這一刻的心疼無以複加。

他這段時間其實也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他自己就在引領她慢慢起恢複記憶,黃太醫也一直在給她施針、用藥。

如果可以,謝澹永遠也不希望她去回想起那些事,可又不得不如此。這些年他一直努力給她一個平靜安詳的生活,帶著她隱居山野,把她藏在深宅大院,生怕她再去經曆半點波折和刺激。

可如今,卻不得不去麵對,他不能讓她長久被那些噩夢糾纏。

隻是他今晚也打了個措手不及。葉初那時候小,三歲不到就一直被他養大,從小叫他哥哥,按說她應當不會知道兩人不是親兄妹。如果兩人終有身世大白的那一天,謝澹也曾考慮過要怎麼跟她說,怎麼樣才能讓她更好接受。

可是他卻沒想到,當初那個奶娘竟然曾經那麼惡毒地跟她說,他不是你親哥,他不要你了。

想起那個背主的奶娘,謝澹心中那一瞬嗜血的暴虐,當初真不該一劍殺了她,應該車裂!杖斃!碎屍萬段!

“不哭了。你還記不記得,哥哥那時候躺在地上都沒力氣了,當時就是你,大哭著衝過來赤手要打他,要保護哥哥。” 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