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粗壯的手指不停地叩刮著腿上的袍子,兩眼一片茫然。
“他除了去父母跟前儘孝,餘則極少有時間在府裡走動。後來當了左侍郎,更是連儘孝的時間也少了,他奇不奇怪,完全看不出來。”
鎮國公緊鎖的眉頭之下已露出幾分嫌惡。默然坐了會兒,他揮手道:“拖下去!”
衙役立刻上來,把常荏拖走了。
堂中流淌著一股濃重的頹喪。
蘇婼望著同樣不吭聲的爺倆,隻覺今日恐怕不是個好日子。
常蔚那邊不出意外铩羽,突然來了個願意主動招供的常荏,這裡又總是撓不到癢癢處。
也不知道蘇綬那邊是否有進展?那姓常的那麼滑頭,而蘇綬那麼溫吞——
不對!
神思到了此處的蘇婼身子忽然僵住!
蘇綬可不溫吞,他把自己隱藏得那麼嚴實,她怎麼還能認為他溫吞呢?他不但不溫吞,分明還是個城府深到摸不到底的人不是嗎?!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聽從常蔚牽著鼻子走呢?
他明明在開始今夜的審問之前還準備了幾日!
她突然間邁開腿往外走去。
韓陌在後頭問:“你上哪兒去?”
她卻頭也不回,朝著天牢方向越走越快!
鎮國公看了眼她的背影,打發韓陌:“趕緊去看看!……”
牢獄裡,蘇綬仍在以目光與常蔚對恃。
空氣好像凝固下來,在兵部常年與梟勇將領們打交道的常蔚,氣息逐漸變粗,身軀也逐漸佝僂下去。
“你為什麼知道這麼多?”
蘇綬搖頭:“這不重要。”
“那你知道這麼多,為何不向朝廷揭發?”
“這也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
常蔚的喘氣聲粗得像風箱了。
“你隻要說出來,至少,情況不會變得更壞,不是嗎?”
輕慢的語音像是無形的鑼鼓,進入耳腔之後就開始變得震撼,它直入肺腑,震得人心晃蕩。
“這就是你支開韓家父子的目的?”
他啞聲問。
蘇綬未發一言。
“看來你也有不少秘密。”他緩吸一口氣,繼續道,“你們每個人都有秘密,隻有我是透明的。”
“所以,‘他’在哪兒?”
“父親!”
蘇婼的聲音像搖鈴般陡然插了進來。
常蔚目光一凜。
蘇綬回頭看了眼牢籠外站著的她,隨後收回目光,又盯住了常蔚。
“你家丫頭好像看穿你了,”常蔚望著他,“你們蘇家人,可真是讓人低估了。”
蘇綬沒有言語。隻是把身子輕輕湊了過去。
常蔚咬牙片刻,終是在他耳邊道:“‘他’就在京城。”
蘇綬目光凜住:“什麼時候來的?”
“袁清死之前。”
蘇綬頓住。
接而道:“還有呢?常賀是去找他了?‘他’在京城哪個去處?”
“我不知道。你可能不信,我其實沒有真正見過他。我與他之間,每次隔著道簾子。”
“那常賀怎麼找他?”
“得去找一個叫孫雄的人。”
“孫雄在何處?”
“我也不知道。他的行蹤是不確定的。常賀走的時候,他也不知道,他隻能從我給他的東西身上,自己找線索。”
蘇綬屏息望著他,直到身後再次傳來腳步聲,他才把身子退開。
“蘇大人——”
是韓陌到了身後。
蘇綬視線還停留在常蔚雙眼中,許久才站起來。
韓陌看著他們,探究的目光不住在他們之間遊移。
“回衙門。”
蘇綬吐出這三個字,然後把目光收回來,轉身走出了牢籠。
韓陌訝然地看著這情形,又看向蘇婼,蘇婼卻始終在看著蘇綬,直到他出去,她也跟了出去。
韓陌在甬道口追上了她:“怎麼回事?氣氛這麼奇怪。”
蘇婼望著前方蘇綬的背影,幽聲道:“或許有眉目了。”
“怎麼看出來的?”
蘇婼深吸氣:“從氣氛裡看出來的。”
韓陌:“……”
這叫什麼話?不跟沒說一樣嘛!
可蘇婼卻又已經走上去了。
韓陌交待護衛:“去請國公爺!”隨後也跟了上去。
……
踏進牢籠看到常蔚神情的那一刻,蘇婼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先前的張懈是受蘇綬的指引進去的,是蘇綬假借常荏支走了他們,自然,常荏也是受了張懈的誘導才會提出要交代情況的。
蘇綬支走他們,是要單獨審問常蔚!
他為什麼這麼做,蘇婼無從推測,但是很顯然他成功了。常蔚臉上的崩潰,那副毫無招架之力的樣子,足以說明一切!
“父親,”踏進蘇綬公事房,蘇婼就脫口喚了出來,“姓常的招了什麼?”
鎖緊雙眉的蘇綬抬眼看向她,又看向隨後進來的韓陌,然後端茶喝了半口,抬頭緩聲道:“你父親呢?”
“來了!”
鎮國公大步走進來,“有什麼收獲?”
蘇綬指著案桌那邊的椅子,說道:“常賀的確揣著個東西跑了,他去找了一個叫孫雄的人。此人是常蔚的同夥。”
“孫雄?”鎮國公凝眉,“此人在何處?”
“常蔚說他也不知道,不過肯定在京城。”
“是同夥卻不知道他在哪兒?”鎮國公沉氣,“那常賀揣走了什麼?”
蘇綬靜默著,片刻後再度抬眼:“具體他也沒說。”
第331章 我要向您賠罪
蘇婼迅速地看了一眼他。
蘇綬臉上甚少有表情,此時此刻也如是,鎮國公凝默了片刻,捶響了桌子:“再去審!直到他招供為止!”
蘇綬望著他:“飯得一口口吃,他能吐露這麼多已經不錯了。倒不如先去尋找那個孫雄,找到他,自然就找到了常賀,也就能知道他到底帶走了什麼。”
韓陌聽到這裡,也點頭道:“目前看起來,還是常賀和這個姓孫的比較重要,不管他拿走了什麼,都不過是個死物,變數在人的手上,先把人控製住才為要緊。”
鎮國公也認同:“你們有什麼好的想法,抓這個孫雄嗎?”
剛剛才得到這個消息,而且除了人叫孫雄,其餘什麼也不知道,韓陌顯然是沒有辦法的。
蘇綬把手上的茶放下說:“國公爺不必心急。這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總歸今夜不是一無所獲,天色也不早了,暫且先各自回去想想吧,這兩日順道再從身邊打探打探,各方搜集些訊息,有眉頭了再碰頭商議也不遲。”
鎮國公沉%e5%90%9f點頭:“也隻能這樣了。”
說完他站起來,對著韓陌要說什麼,一看他緊緊地站在蘇婼旁側,便偃旗息鼓了:“也罷,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回去。”又與蘇婼說:“丫頭,得了空和你爹到國公府來玩兒。”完了又朝蘇綬看去一眼,晶亮的雙眸裡閃爍著一絲得意,還有一絲狡黠。
蘇綬側身對著他們這邊,卻是一臉晦氣。
蘇婼微笑衝鎮國公:“我代父親送送國公爺。”│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鎮國公嘿嘿兩聲:“果然還是你這丫頭討喜!”
倆人走出門外,韓陌也要跟了上去。
到了衙門外頭,鎮國公停住步:“你們有事你們去忙。”
“國公爺請留步。”
蘇婼走到他麵前,未及說話,先深深向他施下了一禮。
鎮國公愣了:“這是怎麼了?無端端地行什麼大禮?”
蘇婼抬起頭來:“方才這個禮,是蘇婼向國公爺的賠罪之禮。”
鎮國公更是摸不著頭腦:“你何罪之有?”
“不知國公爺可還記得數日之前,韓世子曾帶人私下進入防衛署,卻未曾讓國公爺見到的這一事?”
韓陌倏然看向她。
鎮國公道:“記得,如何?”
“請國公爺恕罪,那天夜裡世子帶進去的——”
“打住!”韓陌趕緊扯了她一把,拚命使眼色阻止她說下去。
他太了解他爹了,彆看他平日和善,那是沒碰到他原則。防衛署地庫那是何等要緊之地?他自己帶人進去就算了,蘇婼可毫無理由出現在那裡,所以這怎麼能說呢?事情明明都過去了,怎麼還能主動提起呢?這不是,這不是存心招他爹心生反感嗎?
韓陌心裡後悔的很。
早就知道這丫頭是沒那麼聽話的,想她一身傲骨,從未會把人放在眼裡,她怎麼會乖乖聽他的話在他爹麵前裝乖呢?他早就該知道的!
蘇婼看了他一眼,卻把話繼續說了下去:“那天夜裡,世子帶進去的人便是蘇婼。”
以鬼手身份主動跟蘇綬提出幫蘇家繪圖機括圖樣的那天晚上,她央韓陌帶著去了防衛署地庫,結果好巧不巧鎮國公來了,地庫重地,是沒理由趁夜向一個內姹女子開放的,為免鎮國公因此落上是非,她選擇開啟機括與韓陌避了出去。
雖然鎮國公沒有與他們堵麵碰上,但他們怎麼走的,怎麼在他眼皮底下耍滑頭的,這件事他一定知道。
“那是你?”鎮國公驚愕住了。
那一次臭小子在地庫亂來的事,他怎麼會不記得?
他原本在府裡頭聽媳婦兒說她相中的兒媳婦,結果衙門裡將領來報,說韓陌帶著個扮成男裝的女子進地庫了,他火急火燎地趕過去,結果卻隻見地庫的機括啟動,他們竟然逃之夭夭了!後來他也沒顧得上逮住韓陌來深究,卻沒想到答案竟然會在第一次見麵的蘇婼口中出現——
“怎麼可能是她?她胡說的!您千萬彆信!”
韓陌急得頭皮都冒汗了,她怎麼這麼虎呢?
就算是要跟他鬨脾氣,也犯不上給自己找麻煩不是嗎?
他爹肯定要發飆了!
鎮國公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凝結在蘇婼纖瘦的身板上:“你的意思是,地庫機括是你開的?”
“不是!她是個文靜嫻淑的千金小姐,怎麼可能會開?”
韓陌搶先又插了一嘴。
鎮國公瞪他:“你給我閉嘴!”
韓陌咬緊牙關閉上嘴。
鎮國公看完眼神拉絲的他,再看向被拉絲的蘇婼。
這丫頭的確是瘦——當然,作為一個姑娘家來看,這身段是很健康的,可是地庫的機括可不是銅鎖,開啟那裡的機括不但要力氣,也要本事,她這模樣嬌嬌弱弱,跟錦屋繡閣是很合適的,跟冰冷又堅固的地庫卻根本挨不上邊!
“你個小屁丫頭,居然還知道開那麼大的一座機括?”
鎮國公心裡不平衡了,他蘇綬不但有閨女,而且還有個這麼俊這麼有本事的閨女!
“父親!”
韓陌聽到這裡冒著再被罵的危險抱怨起來。再怎麼樣,他也不能對著人家一個千金小姐這麼說話吧?“她是蘇家人,機括是他們蘇家做的,她會開也沒有什麼奇怪吧?”
他那麼努力都沒能阻止得了蘇婼,他也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