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那他們是出了園子,還是去了隔壁小樓呢?
桂樹下徘徊了兩腳,忽然竹林那頭有房門啟動的聲音傳來。
蘇祈側耳一聽,再舉目看看四下,服侍的人都在敞軒內外呆著,花園裡基本沒人,他腦袋一勾,避過葉梢,就漫步往小樓那邊而去。
走到小樓門口,沒有動靜,但園風一吹,靠西邊一扇窗內就有說話聲隨風傳出來。
“……你好歹是蘇家的大爺,二房裡的獨子,有出息了也是蘇家的榮耀,怎麼,他們也不替你著想著想?”
蘇祈悄步到達窗下,就聽常賀的聲音傳了出來。
“蘇家如今是我大伯的,我父親不過是幫襯著管家,且家父他們兩兄弟,對子女都是一概地不曾耐心溫和過,便是談話也僅止於訓導,說白了,他們何曾把我放在心上呢?那日我不過跟家父起了個頭,說想去軍營,他就打斷了我,讓我安心讀書,其餘的休想。”
毫無疑問,這抱怨連連的人就是蘇禎了。
“那你父親和大伯行事,可是有些不太地道。”常賀道,“即便是養子,也是祠堂裡拜過祖宗的,這麼見外,這不是壓根就沒有把你當兒子麼。既然你無心詩文,那入軍營未必不是一條出路啊!”
“誰說不是呢?我隻跟常兄你吐良心話,我心裡頭還真就是這麼覺得。蘇家要是真看得起我,我父親把我當兒子,我又何至於事事要靠自己?我不愛讀書,他們不是不知道,卻偏要我讀書上進,習鎖道,真習了鎖道,他們又還能把天工坊交與我不成?還不是為了讓我將來給祈哥兒使喚!”
蘇禎又怨又恨,而蘇祈在窗下簡直氣得牙癢癢。
平常蘇禎在家裡也算規矩,並看不出來有什麼小心思。蘇家公中給所有子弟的嚼用都是一樣的,並沒有偏頗誰,包括如今宋老先生來講學,蘇綬也沒分彼此,把蘇禎列在其中,這可是大家都看在眼裡的!
再者說,養子就是養子,又不是嗣子,當時就是白紙黑字簽了文書的,家族裡都有公證,即使蘇家真對他有所區彆,那不也是正常嗎?何況他如今享受的跟他這嫡子的待遇分毫無差!而他如今竟然對個外人說這些混賬話?
他在心裡連罵了幾聲白眼狼,耐著性子聽他還能吐出什麼屁話來。
常賀安慰了蘇禎幾句,就道:“我與你相識這麼久,自然知道你的人品,你也就是沒投生在好人家,罷了,既然蘇家靠不住,這事我來替你想想辦法,家父在兵部好歹也作得了主,讓你去入軍營曆練想來不成問題。
“以你這體格,又是官家子弟,不消兩三年,當個把總千總可謂輕而易舉。慢慢再立幾個軍功,當個將軍也不是不可能。到時候,便是蘇家不器重你,你也能自立門戶,無須看人臉色。”
蘇禎喜出望外:“那小弟就在此多謝常兄了!”
蘇祈攀著窗台的手指頭都泛出青色了。
這些狗屁話可真是讓人聽不下去,他掉頭想走,可這時候屋裡卻又傳來常賀的聲音:
“你我兄弟,說這些作甚?不過蘇家到底於你有撫育之恩,既然令尊希望你研習鎖道,那你還是不要拂逆了他的意思,省得惹怒了他,到時候攔著你不讓走。”
“這一層無須常兄交待,小弟省得,再不喜歡讀書,怎麼說我裝也得裝成個樣子。”
常賀嗯聲回應。又道:“對了,前陣子我說的那事,不知你可有所收獲?”
“此事可真難倒小弟了,蘇家的事我參與不進去,無從打聽。不過我曾側麵詢問過家母,家母卻也不知此事。”
“內宅婦人,不知情也正常。”
“誰在那兒?!”
剛到這兒,竹林那頭就傳來一道女聲,蘇祈慌地扭頭,透過樹枝椏,隻見有人正站在花木那頭朝這邊張望,還舉步要走過來。
他嚇得心臟都快迸出來,連忙縮進了半人高的薔薇花叢後!
但這又怎麼藏得住呢?上方窗戶一開,他幾乎都能聽到有人在頭頂呼吸了!
——完了完了,出師未捷身先死,才剛聽得幾句他就被抓個現行!去後蘇婼不得劈了他不可?!
“嚷嚷什麼?”
偏在這時候,身旁又多了道聲音,也是道女聲:“二爺在此取茶具,作甚大驚小怪?”
這聲音沉穩中帶著幾分威嚴,很是有幾分震懾力。
“容嫂?!”
常賀在窗戶內出了聲。
蘇祈含著跳到喉嚨口來的心臟,透過花枝看去,果然就在這一畦薔薇那頭,不過三尺遠的地方,腰身挺得筆直地站著先前那位氣質出眾的仆婦!
她手裡端著個小竹簸箕,目光從迎上她走來的丫鬟身上收回,然後轉向屋裡的常賀頜首:“回二爺,正是奴婢在此。”
“你在這兒做甚?”常賀聲音聽起來有些許不悅。
容嫂端著簸箕走過來,把簸箕裡的花呈給他看:“前些日子二爺誇讚過奴婢做的鮮花餅,奴婢看今日來的都是雅客,便采了些薔薇,打算烙些餅給諸位公子也嘗嘗。知道二爺與蘇公子在屋裡找茶具,怕來人驚擾,就在近處沒敢走遠,沒想到還是讓如意給驚擾了。”
常賀看著那滿簸箕的花,滿身的銳氣都散了下來:“原來如此,倒嚇我一跳。”說完又責備地瞪了眼正好走過來的丫鬟。
丫鬟滿臉惶恐之色,容嫂睨她:“還不下去給公子們上些醒酒湯?”
斥退了丫鬟,她又望著常賀:“奴婢記得屋裡還有套點心盤子,用來盛這鮮花餅正好,二爺既然已被驚擾,那索性容奴婢把它取出來再鎖門罷。”
常賀自窗戶前退開:“進來吧。”
容嫂邁步上階,一時間,屋裡的說話聲便就全朝著小樓深處而去了。
蘇祈哪裡料到將死關頭還能有這樣好的脫身之機?!
當下走出花叢,手忙腳亂地把身上草屑清理乾淨,然後奪步出了竹林小徑。
第278章 年輕貌美的養母和體格健壯的養子
屋裡幾人正談笑風生。
蘇祈提袍坐下,先飲了麵前的冷茶壓驚,不動聲色穩住之後才插入眾人話題。
隨後未久,常賀與蘇禎也帶著茶具回來了,果然是套質地極佳的鈞瓷,眾人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住,圍繞著茶具與茶又展開了新的詩文話題。
蘇祈餘光觀測常賀,見他笑如春風,全無異樣,仿佛先前與蘇禎在屋裡的說話乃是蘇祈的幻覺。而蘇禎這蠢貨卻明顯情緒高漲,話語聲都比先前響亮了,不用說,這是先前得了常賀的允諾,自覺翅膀硬了,可以脫離蘇家了。
方才光顧著在心裡罵蘇禎,都沒顧上常賀,回想起來這常賀也真不是個東西,那話裡話外的不都是在挑撥蘇禎跟蘇家離心離德麼?還處處挑蘇家的不是,給蘇禎那蠢貨上眼藥,跟個長舌婦似的,難怪蘇婼說他們常家不是外麵人看的那麼回事兒。
端起杯子抿了口茶壓火,他又想到先前多虧了那個容嫂冒出來,不然的話今兒他怎麼收場?
不過話說回來,常賀怎麼會那麼抬舉那個容嫂呢?居然看到是她以後,立刻就深信不疑,屬實讓人疑惑。
常家的酒局在繼續,蘇家這邊,蘇婼吃著吃著午飯,就把扶桑木槿都叫了進來。
“二嬸最近好像與禎哥兒處得不錯,有聽到些什麼嗎?”
丫鬟們麵麵相覷,隨後木槿立刻道:“家裡規矩嚴,各房的事都不許輕易外傳,倒是沒聽說什麼大不了的,奴婢立刻就去府裡頭轉轉,聽到了再來回稟姑娘。”
蘇婼擺手,指著一旁插花的阿吉道:“阿吉你去。她們去太紮眼。”
“噢。”
阿吉快速把剩下兩枝花插好,然後乖巧地出去了。〓思〓兔〓網〓
木槿看著她背影,笑道:“這丫頭雖然模樣長得平平,但卻是越來越讓人喜歡了。”
扶桑上前來給蘇婼添湯,一麵睨她道:“人家模樣怎麼了?眉毛是眉毛眼是眼,我瞧著就生得極好。太太都說看見她也心情舒暢呢。”
木槿笑嘻嘻做鬼臉:“我可不是替我說,我是幫著我們二爺說話呢!”
扶桑扭頭看她,她卻是捂嘴偷笑著跑出去了。
“這死丫頭,也不知道在胡說什麼。”扶桑笑道。
蘇婼接了湯道:“她說什麼你還聽不出來?”
扶桑便也抿上嘴了。而後看了眼門口,說道:“姑娘想打聽二房的事,可是覺得今日二太太給大爺送荷包不大對勁?”
蘇婼望著她:“你想說什麼?”
扶桑凝默半刻,說道:“有些話奴婢也不知該說不該說,隻是姑娘既打發了阿吉專門去打聽,便覺又還是該跟姑娘通個氣兒。”
蘇婼放碗:“你痛快點吧,磨磨嘰嘰煩死個人。”
扶桑便就壓低聲道:“前一陣子,奴婢聽二房的人說,禎大爺不光白天常去二太太屋裡,有幾回半夜裡也上二太太房中去了。”
吃菜的蘇婼倏地把臉轉向了她。“哪聽來的?!”
扶桑頓一頓,硬著頭皮往下道:“都是二房裡的婆子夜裡吃多了酒瞎嚼舌根,有人聽到了的。話當然沒說得這麼直白,但裡裡外外就是這意思。就是此番姑娘不問,奴婢也是打算找個機會跟姑娘稟報呢。這事兒……可大可小。”
蘇婼猶如石化,黃氏巴巴給蘇禎送荷包的那幕陡然浮現在眼前。
她攥緊牙箸:“你是怎麼聽到的?”
“奴婢的屋子就在婆子們住的大院後頭,每日都要經過不少回。二太太屋裡不是有四個婆子麼?此番便是她們四個起了齟齬,其中一個趁奴婢晚歸時,把另兩個私下吃酒的事兒捅給了奴婢,約莫是想讓奴婢去告太太的意思。奴婢自然不甘被當槍使,斥了她回去,又怕她們當真吃酒誤事,就去勸阻來著,誰知還沒進門,就讓我到這般不像話的言語。
“姑娘,您說這些爛舌頭,要是把話傳給了胡姨娘耳裡,那可怎麼得了?”
蘇婼看著這滿桌子菜肴,把碗筷一推,站了起來。
“你去點破她們不曾?”
“奴婢不敢。若是彆的事,奴婢自然要當麵斥幾句,可事關二太太的清譽,奴婢怎可露麵?要是露了麵,到時事發讓二太太發現奴婢也知情,姑娘也要說不清了。”
蘇婼沉氣,隻覺兩腿有千斤重。
做為過來人,她對扶桑話裡暗示的意思十分明白,黃氏不過二十多歲,年輕貌美,卻硬生生守了多年活寡,而蘇禎已滿十五,那身材體格卻儼然成年男子,他們之間並非親生母子,如這般朝夕往來,未必不存在扶桑說的那種可能!
而他們行止若的確沒有逾禮之處,丫鬟仆婦豈有那膽子敢造主母的謠?不想活命了嗎?
不說彆的,蘇禎的荷包落在黃氏屋裡,而黃氏還巴巴地給他送去,這又怎麼解釋?
胡姨娘侍寵生驕多日,時刻都恨不能把黃氏弄出家宅,好自己當家作主,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