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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 青銅穗 4317 字 6個月前

婼門下頓了頓,然後回了頭:“父親還記得母親的樣子嗎?”

蘇綬凝眉不語。

蘇婼便笑了一下,望著窗外葳蕤庭院說道:“都說一個人真正的死亡,是被世人所遺忘。如果這個說法正確的話,那在父親的心裡,您的發妻謝氏,應該是早在嫁給您的那一天就已經死去了吧?”

蘇綬神情變得陰沉。

蘇婼卻依舊唇角帶笑:“母親在世的時候,若是也像父親今日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地加以懲戒我,那我八成會比今日更莽撞無狀呢。

“可我長到十五歲,才莽撞這麼一次,父親就受不了。那麼父親可想過那十幾年裡,母親替父親擔下所有的養兒育女之責,期間又承受了多少?”

蘇綬攥緊右手,身軀已然挺直。

蘇婼撫著身邊紅木花架:“母親在世時,這書房裡的一桌一椅,她日日都要親自擦過。從前以為她是太過思念父親,如今想來,那應該隻是日子太長,太難打發了吧?”

把手從花架上收回,她又看向蘇綬:“母親在時,這《女訓》我是一次都沒有被罰抄過,沒想到平生第一次被罰抄,竟是因為替蘇家出頭,以及在父親麵前提到了母親。”

第66章 我勸你彆去煩她

屋裡靜得連風聲也息了。

從窗戶裡斜鋪進來的日影像貼在屋裡的一片膏藥,——這屋子也不知哪處病了,竟處處是膏藥。

蘇綬仍然挺直身軀坐著,但因為過份挺直,又顯得像是脫離了靈魂而執意地支楞在那裡。

他從來沒有否認過自己已為人父的事實,但是最初的十二年,兒女的成長在他心中是呈跳躍式變化的,每回來一次,他們都變得不一樣了。每一次見麵,他以往的印象都在被他們新的模樣給刷新。他習慣了這樣的變化,因此即便是朝夕相對的這三年,他也不曾去關注。

他給他們良好的條件,讓他們接受相對而言最好的教育,其餘的,他習慣地不去過問。以至於對這個女兒的印象,前十五年加起來也沒有眼前這片刻來得深刻——那個見了麵總是隻勾著頭行禮的蘇婼,她是這樣的嗎?

他有些措手不及。同時她的話語,也讓他有莫名的慍怒。像是某張垂了許久的闈幕被倏地拉開,令他無所遁形。

他腦海裡走馬燈似的閃過許多個影子,他下意識地想要駁斥,但是他從撕開的闈幕後抬起頭,眼前卻隻剩下那幾片零零碎碎的“膏藥”,作為始作俑者的蘇婼,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蘇婼邁出正院,步子跨得極慢。她看著庭院裡的草木,心情是被經久的歲月碾壓過的平靜。

該激動的,前世早就已經激動過了。倒也不是想與他爭論什麼,隻不過事實太諷刺,由不得人不挑明挑明。過了三年,他對謝氏的排斥還是一如既往呢,連身為他們親生女兒的她幾句“母親”都聽不得。這又如何能怪她把謝氏的死歸咎大部分責任到他身上呢?

畢竟出事那日前夕,他跟謝氏是有過爭執的。

細述起來,她後來其實並不期盼他的歸來。為祖父守孝二十多個月,他在京留了二十多個月。那些月份裡,他以守孝為名,也不曾親近過謝氏。

少有的幾次不得不同行,他臉上並沒有喜色——當然,他與如今的徐氏同行也沒有喜色。但謝氏仍然盼著兒女能擁有父親的關注,屢次主動地放低身段接近他,他也隻把那當作是討嫌的行為罷?

那天夜裡,謝氏再次請求他看在兒女已經長大的份上留下來一起教養,他不依,執意拿著完成丁憂後官複原職的旨意準備行李。

蘇婼在暗中看得分明呢。看到平常儀態優雅的謝氏是如何地低聲下氣。

翌日早上,謝氏跟他作最後的乞求,乞求他順應張閣老的建議留京任職,順道給漸漸年長的她物色夫婿。他寸步不讓,義無反顧地上了馬車。走得那樣果決,倒像是妻兒幼女阻了他的前程。

若他把外任的決心堅持到底也罷了,偏偏謝氏身故,半路上的他被追上去的家丁截住報訊後趕回來操持喪事,又以兒女尚幼需要照拂為名改變主意留在京中。甚至是喪妻年餘,他就重新續了弦。

他是鐵石心腸,又怎怪得她話如針芒?

所有肆意行虐者,都要遭到報應的。

一張疊成豆腐塊的布帕子,由一隻瘦巴巴的小手拿著伸過來。

蘇婼對上焦,順著這隻手看過去,對上了帕子的主人。

“帕子是才洗過的,還沒用過,大姑娘不嫌棄,拿著擦擦吧。”

阿吉站在麵前,她身旁是一隻小巧的花壺。

蘇婼抬頭環視,這才發覺已經回到綺玉苑,她坐在院裡的廊欄上,懸著的雙腳下是蓄著水的天井。

她看回阿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接了這張帕子,把臉上的濡濕擦了。

帕子上有皂角香,是田間地頭的味道。

她說道:“你盯著我多久了?”

阿吉連忙擺手:“我沒有盯著姑娘,剛才出來澆花,看到姑娘一個人坐在竹林這邊,就走過來看了看。——姑娘,我真不是故意的,求您饒了我。”

蘇婼側目睨她,隨後從欄上轉身跳下來。

“會寫字嗎?”

“……不太會。”

“罰你每天臨三篇字帖,去找扶桑要帖子。罰滿三十日,拿來給我。”

阿吉怔忡地看了看她,然後低頭:“哦。”

果然求了饒也是沒用的,還是要罰呢。不過自從進了蘇府後,一直還沒有機會拿筆練字,這樣正好又可以重新練起來了呢!

想到這裡,她輕快地邁出門檻,去找這個時候去廚院裡忙碌的扶桑。

剛走出院子就差點與牆角一人撞個滿懷,站穩後正要賠罪,看清來人後她卻又頓住了:“二爺?”

蘇祈也沒有想到是阿吉,自從上次在花園裡見過一麵後他就沒再來綺玉苑,也就沒有機會見阿吉,此時遇見著實吃驚。他連忙打量她:“你怎麼樣?我姐有沒有欺負你,你急匆匆地去哪兒?”

阿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大姑娘才沒有欺負我呢。誰也沒有欺負我,每天早晚我澆完花,木槿姐姐就帶著我做女紅。我現在都會打補丁啦!——不過,我現在也不用打補丁了!”

她說著拿起自己的袖子給他看:“我有好多衣裳了,扶桑姐姐說,府裡每季都會發新衣裳呢,根本不愁穿。”

蘇祈順著她的提示打量她,隻見她果然穿著新淨又合身的衣裳,雖然是丫鬟的服飾,可是比起從前可真是有天差地彆了。

而她的臉龐看上去也圓潤了些,臉色也紅潤了,雖然還是不算白皙,可是卻呈現出健康的膚色。

眼下因為勞碌和缺眠的黑眼圈也沒有了,顯得一雙眼睛也水靈起來,就連之前枯草樣的頭發都變得有光澤了!

這真是大變樣。

這確實是蘇婼那個女魔頭強勢賣身而買回來的小丫鬟該有的樣子?

蘇祈看不懂了。

阿吉好奇問他:“二爺,你在這兒做什麼?”

“哦,”蘇祈撓頭,然後探頭往正房處看了眼:“蘇……我姐她在乾什麼?”

阿吉睜大眼:“您找大姑娘?”

“她不在?”

“在倒是在,”阿吉歎氣,“就是大姑娘這會兒心情很不好,我勸你最好彆去煩她。”

第67章 食言你就胖成老母豬!

蘇祈環著雙臂哼道:“她成天牛氣哄哄的,誰還敢惹她心情不好?”

阿吉聞言連忙噓了一聲,看看左右,然後壓低聲音說道:“你可彆這麼說,大姑娘方才哭了。”

哭了?

蘇祈愣住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可從來沒有把幾次都差點把他活活掐死的蘇婼跟柔弱無助的小哭包聯係在一起。

“為什麼?誰欺負她?”

“不知道。”阿吉搖頭,也很憂愁,“她哭也不想讓人看見呢,反正就是看著好心疼。”

蘇祈沉默了。再看了眼院內,他明顯開始猶豫。

蘇婼回房後躺在窗下榻上,翻起了手頭的私賬。

如果韓陌和蘇家雙雙追擊鬼手的勢態保持下去,像之前那般私下賣鎖自然是不方便了。她已經存了許多錢,足夠她在蘇家這一年查案所用。但是,誰又會嫌錢燙手呢?尤其是過過苦日子的人,因而總得想法子維持收入才好。

把賬本放下,看到桌麵的筆墨,不免又想起蘇綬先前下達的懲罰,心下黯淡。

什麼《女訓》《女誡》,她可是一個字也不想抄。可是她必須得留下來查明謝氏案情,又不得不暫且向現實低頭。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還沒開始查就先撕破臉把關係搞僵吧?

煩透了。

“姑娘,二爺不知何事在外邊轉悠呢。”木槿打著簾子在往外張望。“二爺可有日子沒往咱們這邊來了。”

蘇婼順勢往窗外瞅了眼,就收回目光。但頓了頓,旋即她又望外,說道:“喚他進來。”

木槿看了眼她,稱是出去。

蘇祈正在走與不走之間搖擺不定,看到木槿來了就毫不猶豫地掉頭想走。卻被木槿揚聲喚住:“二爺急著上哪兒去呢?這大冷天的,姑娘喊您進屋裡說話呢。”

蘇祈脫口道了聲“不好”:“她八成是想尋我撒氣!”

說完拔腿就走!

木槿追上去將他攔住,氣得道:“二爺這是什麼話呢,姑娘又不是吃人的惡獸,是您的親姐姐,這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來都來了,聽到姑娘傳,撒腿就跑是怎麼回事?

“說是撒氣,哪回又真把二爺怎麼著了不成?您好歹是個男子,姑娘還是個女流之輩,怎麼著她就至於傷害到您了?”

這番連珠炮下,蘇祈是一點走的氣勢也沒有了,隻能硬著頭皮跟她進了門。

蘇婼屋裡暖洋洋的,她穿著舒適又暖和的衣裳歪在榻上翻書,旁邊點著炭火,還熏著香爐侍候,簡直就是太平盛世下千金閨秀的活招牌。

蘇祈走到她跟前,清了一下嗓子,攏起手道:“您找我有事?”

明明之前對她滿肚子怨氣,可在見到阿吉那樣一番麵貌之後,他這怨氣又好像水溝裡的泡沫,不知不覺就散了許多。

雖然她逼著阿吉賣身為奴不可原諒,但是好歹進了綺玉苑後,阿吉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也算不好之餘的一點安慰吧。

“你鬼鬼祟祟,在我門外做什麼?”

這話蘇祈不愛聽。他鯁直脖子:“我就是打門前路過,誰說我鬼鬼祟祟?這蘇府之內,又不是隻有你一個人能走!”

蘇婼斜眼睨了睨他,收回目光繼續翻書:“去抄二十遍《女訓》,拿來給我。”

“什麼?”蘇祈差點沒栽倒,“讓我抄《女訓》?我什麼時候變成個女的了?!”

這瘋婆子,簡直不可便喻!

“誰說隻有女的才能抄?”蘇婼目光涼涼,“難道隻有女的才用守規矩,男的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