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傳來高亢的說話聲。
剛剛歪在榻上,把秦燁著人送來的信拿在手上端看的蘇婼也抬了頭:“怎麼回事?”
扶桑走出門去,片刻後快步回來:“是二太太一大早回府了!容娘讓人去稟二爺,結果二爺在胡姨娘屋裡。
“胡姨娘又不曾知會二爺,卻是自己去正房見二太太,還陰陽怪氣地說了些有的沒的,二太太數落了她幾句,可巧二爺就過去了,撞個正著,這就怪上二太太不能容人了。
“這會兒,可不就在屋裡鬨上了,把才回來的二太太氣哭了,太太和三太太也過去了!”
蘇婼聞言,冷笑著把手裡的信合上:“蘇家這些老爺們,可真是有本事啊!從上到下,一個個地慣會欺負明媒正娶的媳婦兒!”……
此時坐在文華殿內的蘇綬,毫無預兆地打了個噴嚏。
上首的沈閣老看過來,他頜了頜首無聲致歉,正好右首的刑部郎中曹鈞不動聲色遞了給他一塊乾淨帕子,他便接來擦了一把,然後繼續聽著戶部郎中左暘的陳詞。
“此番這批即將用於庫房的鎖一共五十把,皆出自蘇家天工坊。但是這批鎖的簧片構造已經沿用了至少五十年,而蘇家鎖已經流通了這麼久,這顯然已經存在隱患。
“兩年前我就曾向蘇大人進言,期望能夠在鎖的基礎上做出改良,但蘇家此番交的這批鎖,依然如故,我想請問蘇大人,莫非是對自家的鎖太有自信了麼?”
蘇綬把帕子放下,直視左暘:“左大人其心可嘉,但在蘇某人看來,這不過是杞人憂天。不說彆的,就憑家祖在大理寺天牢之中的那套已用了數十年的機括鎖器,我不認為蘇家在鎖道上的造詣還有可質疑之處。”
“是啊左大人,蘇家的鎖器還有什麼可憂心的?前日小閻,啊不,韓捕頭那個打不開的銅箱,不還是蘇大人年方十一的長子給解開的麼?這要是還對自家鎖器沒有信心,那要怎樣才有信心?”
“左大人實屬多慮。”
在座人都替蘇綬說起話來。
上首的沈閣老聽完,望著下方道:“洪泉也是為國著想,即便是多了些顧慮,那也無甚壞處。茲事體大,終究謹慎些好。不過這批鎖已經製成,棄之而換新,又未免勞民傷財,蘇家的鎖器至今還沒出過差鏎,技藝還是可信的。洪泉你先把鎖拿去換上,日後衙門再換鎖器,請延良再多費些心力便是。”
延良是蘇綬的表字。蘇綬拱手稱是:“晚輩領命。”
左暘看看四麵,凝著眉頭想再出聲,沈閣老卻已經蓋上茶盅站起來,便也沒能再有機會再往下說。
人散時,曹鈞與蘇綬同行走出甬道,說道:“這左暘是怎麼回事?特地讓沈閣老召集咱們來說這些!即便是他才升戶部郎中,想乾出一番成績,在戶部群吏之中露臉,那也不是這樣搞法!”
蘇綬搖頭笑笑,抬眼看到前方來車,便停步拱手:“貴府來接曹兄的到了,天寒地凍之中,不宜長敘,改日有空,曹兄到鄙舍來吃茶。”
“一定一定!”
蘇綬目送他登車,隨後笑容隨著車轆軲聲漸漸斂去,神情變得深沉。
……
第38章 彆哭,不值當
二房在東跨院的榮禧堂,蘇婼到達時,庭前雪已經掃乾淨了,掛著尺來長冰掛的屋簷下方,下人們正來來往往地在院子裡走動,但一個個屏聲靜氣,大氣也不敢出。
而正房之中正傳來急促的言語聲,還沒等蘇婼聽明白,就聽得啪嗒一聲響動,簾子被打得飛起,蘇纘黑著臉從內走了出來。
他右手還拖著個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此女偎在他身旁,淚眼婆娑,楚楚可憐。
“老二你站住!”
剛落下的簾子再度揚開,是徐氏追了出來,她也是怒容滿麵:“你好歹也是個讀書人,總該懂得尊卑有彆。她胡氏不過是個侍妾,你素日行事有所偏頗便罷了,如何在這當口還堂而皇之地掃你妻子的臉麵?你這是要讓人告你個寵妾滅妻之罪嗎?還要不要規矩了?!”
“我不要規矩?”蘇纘驀地在廊下停步,隨後轉身,“大嫂倒好怪罪我,卻不問問她也配嗎?我與她成親這十一年裡,她不曾替我蘇家誕下一兒半女就算了,反倒還把胡氏肚裡的孩兒給弄掉了!那可是我蘇纘的骨肉,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下得去手!
“大嫂若是要理論,那請先替我理論理論這個,憑她這份嫉妒之心,是不是已經犯了七出之條?!”
徐氏被他一懟也愣住了。
蘇婼於無人得見之處翻了個白眼,轉臉看向了院中。
這筆爛賬是在徐氏嫁進來之前很久發生過的事,她自然無法去替他理論,蘇纘讀的一肚子書,看來是儘施展在這上頭了呢!
“二老爺回的一番好話,倒讓人無可回駁了!”
這時候簾子動了,又走出來兩個人,走在前方的是個容貌氣韻皆出塵的三旬左右婦人,她滿麵含霜說道:“既是你早已認定的事實,又還理論什麼?這鍋要扣在我頭上,那便扣好了。我有沒有害過蘇家的子孫,你二老爺看不見,在天的老祖宗們可都看得見了!
“我若真犯下這樣的罪過,倒請他們隻管來降罪懲罰我!我黃於秋若是躲藏半分,便算我輸!二老爺你若是有證據,那我也隻求你痛快拿出來,立刻當著蘇家上下寫下休書,我黃氏自當與你一刀兩斷,各不相乾!”
“二嫂你說什麼渾話呢?”
後方年輕豐潤的少婦,著急地扯著黃氏的胳膊,這是府裡的三太太常氏:“你是什麼人我們心裡都清楚,咱們大哥可是大理寺專管查案的呢,真有什麼事,還拖得了這麼多年都找不到證據?你快回屋去吧!”
黃氏聽完眼淚一滾,當下就沾濕了衣襟。但她仍倔強地不肯回去,與廡廊那頭的蘇纘對恃而立,說道:“二老爺要是沒證據,那可就莫怪我不容人了,誰心裡有鬼,我料她心裡清楚。隻請她不要哪天落到我的手上,那我可不管有誰給她撐腰,我絕計是饒不了她!”
蘇纘身後的胡氏驀地抖了下。
徐氏皺眉看了眼她,轉身衝馬上又要衝冠一怒為紅顏的蘇纘:“老二你走吧。當著孩子在,少做些讓人恥笑的事來了。我自知管不了你,回頭容你大哥回來再說。——婼姐兒,來,送你二嬸進屋。”
顯然她也已經看見了蘇婼,這時衝她給了個眼色。
蘇婼抬步上前。
黃氏與她及生前的母親謝氏向來投緣,這在蘇家是公認的,徐氏是大嫂,這婚後年餘的時間,倒還沒與黃氏到推心置腹的地步。而三太太常氏又正有身孕,此時也不宜令她過份操勞。這勸慰的事,交給蘇婼便十分妥當了。
蘇纘看著越過他身邊的蘇婼,到底把脾氣按下了,撒開胡氏的手,走了出去。
胡氏提裙跟上:“老爺,老爺等等我!”
蘇婼挽上黃氏進門:“二嬸彆哭,不值當。”
……
蘇綬回來這一路上是不平靜的。回府進了垂花門,迎門就撞見了怒氣衝衝走出來的蘇纘。
他說道:“你上哪兒去?”
蘇纘停步,一臉的躁鬱還來不及收拾,胡氏便哭哭啼啼地追出來了:“老爺,老爺可不能丟下奴家……”
蘇綬眉頭緊皺,沉聲道:“到書房來!”
蘇纘看了眼見狀止步的胡氏,快步跟上蘇綬步伐。進了書房後,還沒站穩當,蘇綬已丟下烏紗帽,怒斥過來:“一個大老爺們兒,成日家為個偏房不消停,你能有什麼出息!”
蘇纘麵紅耳赤,辯解道:“大哥!胡氏雖是偏房,卻也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她也挺可憐的,從南邊跟著我回京,這麼多年在黃氏手下忍氣吞聲,從來也沒說過什麼。
“今日隻不過是因我早睡未起,她便先替我去迎了黃氏回府,結果黃氏便立她的規矩!她黃氏不是欺人太甚了嗎?”
“黃氏回來了?”蘇綬道,“她自娘家歸府,你不去接她回府倒罷,反倒還在偏房屋裡睡著不起?你還把胡氏替你去見自己的正妻說得振振有詞?你還怪黃氏不該立規矩?
“嗬,你倒是好一番理由,我不得不佩服你了!”
蘇綬瞪眼怒斥,抓起被丟過一次的烏紗帽又朝他丟過去。⊿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蘇纘伸手接住,退後一步看著他,小聲道:“大哥教訓我倒是有板有眼,落在自己身上怎麼就行不通了?前後兩位嫂嫂,我倒是沒見過你如此對待過哪一位。尤其是婼姐兒母親……”
蘇綬倏然一頓,負手轉過臉來,臉色已青得嚇人。
蘇纘心裡害怕,忙把頭低下了。
屋裡就這樣靜了下來,空氣凝重得像是化成了一座山。
“滾出去!”
蘇綬道。
蘇纘默聲走到門邊。
低頭才看到自己還抱著他的烏紗帽,回頭看了眼,他又走回來:“大哥是不是還有彆的事?”
蘇綬在案後坐下,停了片刻後,看樣子像是已經穩住了情緒:“又將月底了,最近家中子弟技藝修習得怎樣?”
“大哥是在憂心傳承之事?”
“如何能不憂心?”蘇綬深歎著氣,眉“蘇家後繼無人的狀況已經顯現,前番是被韓陌逼到了絕處,今日戶部郎中左暘,又稟奏沈閣老,沈閣老傳我等在文華殿集議,誰知道過幾日又將會有什麼人再來逼一把?”
第39章 管好你的人
“左暘何故如此?”
蘇綬道:“他說天工坊出來的鎖芯已經套用了多年,再用下去不妥。而近日交的這一批又是如此,責怪蘇家懶於革新,但天知道我竟是有苦說不出來。蘇家並不是不想革命,而是試驗過多次,都無法製出比如今的鎖具更精良的出品,實在是缺個良材。”
蘇纘道:“這左暘也太鑽牛角尖了。”
“不管怎樣,蘇家要栽培子弟都是刻不容緩的事實。本身就是蘇家有負眾望,如何能怪他人?隻是再這麼下去,天工坊頹勢都將儘顯於人前,到時候,蘇家地位就尷尬了,曾祖爺一手掙下莫大家業,將我蘇家從一底層草根一躍拉上了貴籍,成了世間人所仰望的存在,總不能讓祖宗家業毀於我手上吧?”
說到此處,蘇綬已不能安穩地坐下去,站起身來回地踱起步來。
他自問對待家族傳承,維護家族地位這塊儘心儘職,卻不知為何到他手上,蘇家子弟在技藝修習上竟越發不中用了!
蘇纘上前:“可前日祈哥兒不是露了手絕活麼?他有這樣的天賦,莫非還不夠?”
蘇綬停步:“他若真有這份天賦,那自然是綽綽有餘。但究竟是僥幸,還是學有所得,還需要時間印證。”
他對內宅關注不多,可蘇祈畢竟是他的嫡長子,按理是該肩負傳家之重任的,他不能不在他身上多放下幾分心力。幾次三番地追究竟開鎖之細節,也因如此。
可蘇祈後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