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頁(1 / 1)

千春隔流水 花匠先生 4287 字 3個月前

兩個女孩。

那兩個女孩手牽手徜徉在花海中,較大的那個身形苗條,一頭黑色長發飄蕩在身後,較小的那個還隻是個孩子,她的頭發隻軟軟地蓋過耳朵,可是當她笑起來,臉上的溫暖光彩足以融化一切。

趙鈺跟在兩個女孩身後,他看到大女孩編了個花冠戴在小孩頭上,小孩咯咯笑了半天,最後伸出手要姐姐背她。

姐姐欣然蹲□,將小孩背到背上。

小女孩將頭上的花冠摘下來,小心翼翼地戴在姐姐的頭上,然後拍著手笑。

那個大女孩轉過頭來,她的臉像極了木潸,柔順之中自有堅韌的美,看似軟弱無害,實則寧折不屈。

這是趙鈺第一次見到季芳的姐姐,也是他唯一一次見到她。

在季芳自己的迷夢中。

趙鈺俯身折下一朵百合花,腳下的花海轉瞬崩裂,等趙鈺再回過神來,他已經站在了幽暗死寂的樹林深處,不遠的一棵大樹背後,正嗚嗚地傳來女孩的哭泣聲。

趙鈺看著手中的百合花,小心翼翼地繞過大樹。

這是一棵千年古樹,古樹的樹身上不知何時爛出了一個樹洞,樹洞之大,足夠讓一個成年人在裡頭蜷縮而臥。

而此時,樹洞裡已經抱膝坐著一個女孩,那女孩十五六歲的模樣,白淨的一張臉上沾滿血汙,身上穿著的一件素白襯衫也已經被血染透,她坐在樹洞裡,臉頰深深埋進膝蓋間,正傷心至極地低低哭泣。

趙鈺顫唞著伸出手,指尖正要碰到樹洞裡女孩的肩,背後忽然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

“不要碰她。”

趙鈺猛然回頭。

季芳就站在他身後兩米遠外,她昂然站著,麵無表情,語調森然,“她不是木苒。”

趙鈺驚愕地看看季芳,又看看樹洞裡的女孩。

季芳冷冷說道:“她不是木苒。”

趙鈺正要問那這女孩是誰,轉念一想,不由得驚大了嘴。

身後的季芳輕聲說道:“你想得沒錯,她是我,那個剛剛覺醒後的我。”

趙鈺本來要伸出的手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般,迅速縮回。

季芳將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她站在原地,漠然說道:“我曾經不止一次跟在木苒身後,我%e4%ba%b2眼見到她鑽進這個樹洞,一呆就是一整天,悶悶不樂,不苟言笑,我曾經想過幫助她,可是到頭來,我卻連自己都幫不了。我姐姐死後,我一個人離開村莊,我找到那幾隻吞食了我姐姐的凶獸,我把它們大卸八塊,我用刀割開它們的胃壁,妄想著從它們的身體裡找回我姐姐,可是除了幾塊還來不及消化的屍體殘骸外,我還能得到什麼呢?”

季芳的話讓趙鈺隱隱發寒,他蹲在樹洞邊,身前是季芳麵無表情的一張臉,身後是小女孩哽咽抽泣的哭聲。

“我在一個殘破的胃裡找到一截我姐姐的手掌,手掌很細,上麵的肉已經被胃酸腐蝕了,可以看到裡頭森森的白骨,我緊緊握著那隻手,可是任憑我如何想象那隻手摸著我的臉的觸?感,我所感受到的,依然是這個寒冷堅硬的世界,”季芳看向樹洞裡的女孩,眼神平靜無波,“隻要一想到餘下的一生,再也見不到這個人……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趙鈺捏緊手中的百合花,說道:“就因為你去不了你姐姐在的天堂,所以你就要把你所在的人世間變成地獄嗎?”

季芳走上前,蹲在趙鈺麵前,與他四目相對,她睜大眼,悄聲問道:“誰說她在天堂?”

趙鈺疑惑。

季芳歪過腦袋,瞥了眼樹洞裡的女孩,說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天堂,人心便是地獄,活在其間,我們總要日日受苦,夜夜流淚,我們總是選擇想要相信的,卻看不到不敢相信的,作繭自縛,害人害己,這才是我們,可惡又無辜的每一個,罪人。”

趙鈺緊緊盯著季芳的眼,“你錯了。”

季芳眨了下眼睛,“你要如何證明我錯了?”

趙鈺忽然笑了笑,他低頭折斷手中的百合花,將花朵溫柔地插入季芳的鬢角。

季芳眼角微跳,但她沒有拒絕。

趙鈺笑道:“季芳,其實你很美,可惜,物極必反。”

季芳伸手想要摸摸耳朵上的百合花,她極力控製自己,可是顫唞的指尖還是掩蓋不住她悚然驚動的內心。

幽暗的密林深處,季芳烏黑的鬢角彆了朵聖潔的百合花,她低下頭,流雲一樣的黑發垂下,遮住她美麗的半張臉,她輕聲歎息,“趙鈺,我前半生最幸福的時光全留在了吊腳小樓裡,後半生,唯獨令我開心的一件事,便是遇上了你。”

趙鈺沒有說話。

季芳輕輕笑了一聲,密林裡一陣幽香掃過,她的身影已然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四更啦~

VIP章節 75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幽深寂靜的密林裡隻剩下了趙鈺和那個剛剛覺醒的季芳,此外再無一人。

趙鈺抬頭望向傘蓋般密實的樹冠,枝葉縫隙間透露出來的一點點天空像是入了暮,暗沉沉的,卻又保留著天光的明。

身後除了小季芳抽抽噎噎的哽咽聲外,趙鈺聽不到一點彆的聲音,他有些苦惱地轉過身,正對向樹洞裡埋頭哭泣的女孩。

他知道這裡是源自於季芳真實記憶而產生的幻境,小季芳不會看到他,也不會聽到他,既然暫時不知道如何才能離開季芳的桎梏,不如靜下心來休息片刻,這樣想著的趙鈺靠著樹身慢慢坐下。

“為什麼你們都喜歡樹洞呢?”趙鈺苦笑,不管是小時候的木苒還是稍大些的季芳,這兩個女孩一旦遇到傷心事,似乎都喜歡躲在黝黑潮濕的樹洞裡,孤零零地抱著自己哭泣,他自言自語道:“如果樹洞能解決問題,成千上萬的網友們都會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啦。”⑩思⑩兔⑩網⑩

樹洞裡的小季芳自然沒聽到他說的話,她像是哭累了,隻剩下鼻息間斷斷續續的抽泣聲,瘦弱的肩膀時不時微微聳動一下,看上去格外孤苦伶仃。

趙鈺靠在樹上,回頭瞥了洞裡的女孩一樣,像是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揶揄道:“不管是誰看到我和你現在這個樣子,一定都會指責是我欺負了你。”

樹洞裡的季芳打了個哭嗝。

雖然身處幻境,但是趙鈺身上的酸痛感卻是實實在在的,他伸了個懶腰,從嘴裡發出嘶嘶的感歎聲,最後閉上眼,懶懶說道:“不知道小時候的木苒是不是也像你這樣,即使哭到肝腸寸斷,也沒有人來看上一眼。”

“據說嬰兒在哭泣的時候,如果外界沒有人給予他回應,沒有父%e4%ba%b2的擁抱,沒有母%e4%ba%b2的勸哄,沒有人溫柔地將關注和愛傳達給他,嬰兒的心理就會逐漸崩潰,從潛意識裡開始不信任這個社會,有過這種經曆的嬰兒長大後,患上自閉症和憂鬱症的幾率遠遠高於其他孩子。”趙鈺仰著腦袋,絮絮地說著不知所以的話,“我以前不明白為什麼木苒總是拒人於千裡之外,就像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第一眼就覺得非她不可,後來我知道了,因為在她身上有一種想要被掩埋的孤獨,那是即使身處人群也倍感荒涼的寂寞,這種感覺我再熟悉不過了……我自己,不也是這樣長大的嗎?惺惺相惜,一見如故。”

趙鈺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在季芳的幻境裡對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小季芳說這些話。

這些他連木苒都未必會告訴的話。

“我的母%e4%ba%b2耗儘一生來愛我的父%e4%ba%b2,她的愛太滿太濃烈,以至於當她發現我這個唯一的兒子竟然絲毫不能博取我父%e4%ba%b2的歡心時,我在她眼裡,大概已經等同於家中的任意一件擺飾……棄之如敝履嗎?大概也差不多吧?”趙鈺感慨道:“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貴少爺,可是誰也不知道,我隻是在一棟巨大宮殿裡出生的無用孩子,我從小就被教導著如何避開我的母%e4%ba%b2,就餐的時間要避開,使用花園的時間要避開,當她穿過客廳的時候,我甚至不能出現在走廊的路口,因為一看到我,她就會想起那個同樣對她棄之如敝履的父%e4%ba%b2。”

“我母%e4%ba%b2從沒罵過我,更沒打過我,逢年過節也有專人為我打點禮物,但是比起打罵,不聞不問才叫人心寒,直到我長大後我才明白,原來有一種暴力叫做冷暴力,有一種情感叫做由愛生恨。”趙鈺喃喃自語道:“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裡,我和她說過的話屈指可數,在她身上似乎隻有一種愛,那就是對父%e4%ba%b2的愛,可是愛情難道就是生活的全部了嗎?除了愛情,我們難道一無所有嗎?”

趙鈺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忽然轉過身,拉近自己和小季芳的距離,他看著她,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季芳,在林海裡遇到陰兵的那一晚,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一點事,你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罪人,是的,我們確實都是罪人,我們的心底裡都藏著點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但是那又如何,那些躲在黑暗裡的魑魅魍魎並不能阻擋我們成為一個好人,成為彆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一直趴著的小季芳忽然抬起頭,她的臉上濕漉漉的,頭發粘在臉頰上,眼睛又紅又腫,豆蔻年華,眼裡的光卻像暗了千年,她藏在%e8%83%b8`前的手顫巍巍地伸出來,手裡緊緊握著的是一截殘缺的手掌。

趙鈺的麵前乍然出現一截斷掌,饒是震驚如他,也還是不自禁後退了身形。

那隻血肉模糊的手掌隻剩下三根露著白骨的手指,無名指的尾端晃晃悠悠地套著一枚戒指。

趙鈺知道那是季芳從凶獸身體裡搶回來的屬於她姐姐的殘肢,他緊緊盯著小季芳,不知道她想乾些什麼。

小季芳將斷掌舉高,殘存的三根手指遮擋在她的眼前,林子間暗淡的光透過手指淒淒慘慘地照在她失魂落魄的臉上。

小季芳就那麼怔怔地看著斷掌,眼神迷惘。

就在趙鈺以為她要永遠這樣看下去的時候,小季芳臉上的表情忽然猙獰起來,她縮回手,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低啞咆哮,緊接著,她一把摘掉斷掌無名指上的戒指,扔在樹洞的角落裡,身體匍匐過去,用一隻手用力而胡亂地砸向那枚戒指。

小季芳一邊砸一邊發出各種聲音,她沒有說一個字,發出的每一個音節都像山間野獸的嘶吼,氤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