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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略 尤四姐 4239 字 3個月前

,興許醫好了也不一定。”

地上滿是落葉,腳踩上去沙沙一片脆響。她不說話,緘默了一會兒才道,“洋人的玩意兒我信不過,你彆勸我。這陣子總怕得的是癆病,讓太醫診了脈,說不是。到底是怎麼,也沒個講頭……萬歲爺,這病氣兒不過人的。”

皇帝嗯了聲,他知道她怕什麼,唯恐他拿病說事,不讓老虎到她身邊來。他莫名覺得難過,皇後的人生悲情占了大半,她本來應該過那種平淡無爭的生活,她性子恬淡,不適合名利場,所以再尊貴也還是不快樂。

他能給她什麼樣的安慰呢?老虎的事上再討價還價,他又有點開不了口,權衡了好久才道,“後天讓人把哥兒送過來,素以還在坐月子,沒法來給你請安,滿月前就都托付給你了。”

這是盼了很久的事,聽到消息還是大大的高興了一番。皇後人逢喜事,眼裡一下就有了光彩,點頭道,“六阿哥交給我隻管放心,我拿他當命一樣看待。”

皇帝在她肩上攬了一下,“朕知道,隻不過孩子小,照顧起來忒辛苦,朕怕你身子撐不住。或者等素以出了月子,叫她幫襯著你。她晉貴妃,朕也沒和你商量,你不會怪朕吧?”

有什麼可怪的呢,她晉位是早晚的事,自己作梗,徒給大家添不痛快罷了。皇後淡聲道,“宮務我也確實力不從心,她晉了位好,管起事來名正言順。至於孩子……”她略一皺眉,“她要來看,我也不阻撓。你大約不愛聽,我又要拿祖製說話了。易子本來就是為了不讓皇子過於依賴生母,她要是來得太勤,那六阿哥我養還是她養,有什麼區彆?”

她說的確實在理,可皇帝到底有私心,沉%e5%90%9f道,“法理不外乎人情,你通融了,他們母子都會感激你。”

皇後笑了笑,原來她隻配充當保姆?她沒有回他的話,先把孩子抱過來是正經,後頭怎麼樣,以後再說吧!她在青石路上緩步走著,問皇帝,“名字挑好了嗎?總叫老虎也不成話,有個冊封還真叫老虎貝勒老虎王爺麼?”

皇帝笑起來,“名字想好了,叫宸。可是素以嫌太招搖,說反正叫毓宸了,不如叫毓璽。”

皇後掩嘴笑道,“宸極麼?我知道你的意思。素以是怕拿大,惹人非議。不過既然記在我名下,叫宸也沒什麼,隻是進爵還得暫緩。他人太小,榮寵過多對他不好。你才晉了他母%e4%ba%b2的位分,又大赦天下,過猶不及的道理你也知道。”

皇帝頷首道是,“讓他平平安安長大才是最要緊的。”

皇後仰起臉看樹頂的日光,眯著眼出神。皇帝轉過頭瞧她,她的嘴%e5%94%87乾裂了,起了皮,憔悴滄桑。他用力握握她的手,“婷婷……”

她動作遲緩,看他一眼,忽然說,“我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皇帝隻覺兜頭一盆冷水澆下來,把他澆得透心涼。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死,她穿著妝蟒的吉服嫁給他時,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僅僅十年而已,怎麼就扯到生死上去了呢!

“人要往寬處想,總是九幽十八獄的糾纏著,何苦?”他挽著她的胳膊寬慰,“想想什麼好吃,什麼好玩,那些小病症隻當他傷風,過幾天自己就好了。”

“真要那樣倒是造化,可惜……”她停下步子和他麵對麵站著,“我這一輩子,好不夠,壞不透,實在失敗。糊裡糊塗的活了二十多年,唯一慶幸的是嫁給了你。”她孩子氣的笑,“賜婚之初我也打聽過你,都說你這人走野路子,我還怕你打老婆,誰知道都是杞人憂天。這十年你對我好,我心裡很感激你。其實總覺得投錯了胎,做兄妹比做夫妻更適合你我。”

她說的話很奇怪,叫人生出不好的預感。皇帝蹙眉看著她,她說,“又要過冬了,總擔心一口氣上不來。”

她傾前身靠在他寬闊的%e8%83%b8懷裡,手指撫撫那片團龍,這麼熟悉的圖案,如果死了,還能記得它的紋理走向嗎?她把臉埋在那片沉水香裡,感覺到他輕輕的顫栗。他拿手來攬她,在她背上一下接一下的拍,“又在胡思亂想,什麼要緊病症兒,怎麼就一口氣上不來?你心境開闊些,不是說好了要儘心教養六阿哥的麼?底下人難免不周全,少不得你多方提點。”

說起孩子她又有了奔頭,精神立馬好起來,“這個不用你吩咐,我省得。”略一忖又道,“選秀裡頭挑出來的女孩兒,你不願留的早些指出去吧,也了了一樁心事。再有就是宮裡那些低等的滕禦們,賀氏管事時太監克扣月供的事是沒有了,可論起來還是忒清苦了些。就拿答應來說,年例三十兩,冬天燒炕攏炭盆,一天隻有十斤黑炭,夠什麼用?你在翻牌子上虧欠了,彆樣上頭多補償吧!”

皇帝對後宮事物不上心,先前素以就提起過,他也有考量,隻不過事忙耽擱了。今天皇後又開口,他便應承道,“我原怕你勞累,打算等素以出了月子叫她處置的。既然你說了,全依著你的意思辦就是了。”

皇後道,“也要你發個話,到底加多少。”

“翻番兒吧!”皇帝背著手歎息,“委實是朕的不足,聽素以說貴人以下過得都不好,有的手上不方便,和宮女一塊兒打絡子送出去賣,朕知道了真說不出的滋味。入了帝王家還不如平頭百姓,吃了上頓沒下頓,這算什麼事?”

皇後怕他自責,忙道,“那是密貴妃當權時的情況,後來整頓了一通,沒有大太監欺壓,算計著來,那些年例月供還是能維持的。”

能維持,但是必須精打細算。宮裡開銷也大,人情往來像外麵一樣,那些娘家沒貼補的,日子就過得緊巴巴。皇帝撇著嘴角苦笑,“朕一心在外頭,後院沒有料理好。”

皇後聽了臉上火辣辣燒起來,低聲囁嚅著,“你說得沒錯,是我手段不夠,把這宮闈弄得一團亂。”

皇帝知道上回的話讓她難受到現在,她的病加重也是打這上頭來,心裡愧疚,把她兩手緊緊捧住了道,“朕一時情急口不擇言,你彆太在意。咱們兩個人處了十年,你知道朕的為人。朕何嘗真的怪你呢,宮裡幾千口人,單憑你一個,的確管不過來。”

她哽咽了下,“你不用給我找台階,我怕得罪人,不愛出頭,這是老毛病,我也知道。”

皇帝很懊喪,他不輕不重的話在她心頭鑿了個口子,如今這口子潰爛了,補都補不起來。

她抽泣著,眼淚滾滾而下。他蹙眉看著她哭,她一動氣,渾身抖得枝頭樹葉似的,他無奈卷著箭袖替她擦眼淚,“朕失言,你彆往心裡去。罷了,彆哭了,你瞧你這身底子,鬱結過了頭,不是擎等著要命麼!”

她漸漸冷靜下來,在他麵前失儀很不好意思,轉過身去掖掖臉,重新又是一副端莊作派,蹲個身道,“我這兒就少陪了,得回去看看有沒有疏漏的地方,沒的毓宸來了,缺這少那慌了手腳。”

皇帝允了,她抿嘴一笑,搭著晴音胳膊往攬勝門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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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過身,看著長滿壽壓著頂子從另一頭跑來,到他跟前就地打千兒,“奴才回主子的話。”

他朝皇後離開的方向望一眼,“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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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滿壽嗬腰道,“奴才去太醫院問了,院使翻了記檔,其他各科都沒有大礙,最嚴重的還是女科。後來招嚴三哥來,嚴太醫說今早瞧了脈,還沒來得及回主子。娘娘五更裡疼得不成話,他請旨上手摸……娘娘小腹有硬塊,狀如%e9%b8%a1蛋,推之不散。又說了一堆的病理,什麼正氣不足、氣滯、痰凝、血瘀日久……奴才聽得一頭霧水,最後隻問娘娘症候要不要緊,嚴太醫說……”

總歸是不大好,皇帝閉了閉眼,“一氣兒說完。”

“嗻。”長滿壽咽了口唾沫,“嚴太醫說如今藥對娘娘的身子不起大作用了,像往旱地裡潑水,一點兒不濟事。快則一月,慢則半載,皇後主子壽元……就儘了。”

來得這樣快麼?他背手站著,茫然看遠處深藍色的天。她說害怕過冬,大概也有預感,看來這個冬天的確會成為她的夢魘。

生死榮辱本來就聽天由命,在宮裡時愁雲慘霧,出了宮回靜宜園,又是另一番歡喜景象。欽天監博士請了老虎阿哥的年命貼,選在九月二十二午正三刻洗三。洗三是阿哥落地後經曆的頭一個大儀式,阿瑪額涅尤為看重。操持不用自己過問,底下人把各樣東西都準備的妥妥帖帖的。產婦坐床,萬歲爺乾什麼呢?就負責弄兒吧!

阿哥尿了炕,正放嗓子哭。他才散朝回來,老遠就聽見那糯糯的小聲氣兒。腳下加快了進屋來,左看右看覺得兩個婆子伺候不得法,把人轟走了自己撈袖子上手。

素以唉唉的叫,“這小子一天拉那麼多回,腸子是直的麼?”

皇帝曆練了兩天手法很純熟,邊摘尿布邊道,“大概腸子短,吃的又多,可不直上直下了。”給兒子擦洗一遍,收拾乾淨又是個好娃娃。寶貝的摟在懷裡搖一搖,老虎本來渾身發紅,這兩天褪了,看著是細皮嫩肉一張小白臉。眉毛淡淡的,嘴%e5%94%87鮮紅。還有那墨一樣的眼睛,宇文家的後代瞳仁裡都有一圈金環,老虎的看上去又特彆亮,皇帝高興壞了,“好小子,將來眼觀六路,拿全套本事來給阿瑪辦差。”

素以不能下床,探著兩手說,“讓我抱抱。”

皇帝遞到她懷裡,溫聲囑咐著,“抱一陣兒就給我,沒的胳膊酸了,出月子手抖。”

她把兒子端在膝頭上,豎著抱,老虎腦袋沉,歪在一邊,皇帝看了忙過來矯正,說孩子嬌嫩,豎著彆把脖子舂短了。素以怏怏的,這人伺候月子可煩死了,這不成那不成的。也不愛搭理他,仔細觀察老虎的五官,嘖嘖道,“咱們哥兒嘴長得像阿瑪。”

皇帝唔了聲過來看,那圓圓的一圈!他好笑起來,“我哪裡是這樣?”

素以招呼鼓兒拿鏡子來給他照,“我頭一回見您呐,是在小公爺府上。踩您一腳我就抬頭看,心說這爺們兒怎麼長了張秀口,比女人還漂亮。”她指指點點,“看看,不紅豔嗎?不嫵媚嗎?我那時偷偷的想,這嘴就是用來%e4%ba%b2的,不知道碰一碰什麼味兒……”

她喋喋說著,皇帝已經靠上來,四片嘴%e5%94%87結結實實貼在一起,臨了還打了個響嘴,“怎麼樣?”

屋裡有外人,他一點不知道避諱。素以紅著臉低下頭,仍舊說了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