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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略 尤四姐 4190 字 3個月前

“笑話什麼?主子是高升了,多少人眼熱都來不及呢,誰敢笑話您?”劉嬤嬤說著看了案頭座鐘一眼,“您今兒才搬進慶壽堂,回頭上皇後主子跟前請安是您的禮數。瞧時候也差不多了,奴才收拾好了伺候您過去。”

她這兒也配有四執庫尚衣太監,每天的穿戴檔都有專人打點。天將暗不暗的時候圖省事,挑了件玄色遍地金葫蘆雙喜夾袍穿上,編好了大辮子,戴上紅絨結頂點翠坤秋1,這就攏著暖兜出門去了。

傍晚走動的人也多,要好的宮妃們愛串個門子,獨個兒吃飯冷清,邀上三五個談得來的,大家湊份子圖熱鬨。素以一路走來碰上好幾位,礙著不認人,也不敢隨意打招呼。還好有劉嬤嬤在邊上指點,遇著位分高的向人家行禮,遇著位分低的就受彆人的禮,等過了東筒子路才消停下來。劉嬤嬤說這一帶大多是低等嬪妃,因為不在東六宮範圍內,萬歲爺照應得少,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也很閒散。貴人以下其實連單獨的寢室都沒有,她這樣的已經是特例了。

進了長春門,皇後身邊的晴音正站在滴水下指派小太監換宮燈,看見她人影兒,立時滿麵帶笑的迎了上來,撫膝一蹲道,“給禮主子請安了,娘娘才剛還問您回沒回宮呢,您就來了。今兒是您的喜日子,奴才先給您道喜。”

素以還是不大習慣以前平起平坐的人衝她行禮,忙抬了抬手道,“姑姑彆客套,你這樣倒叫我緊張。”

劉嬤嬤接口道,“主子該受的,尊卑有彆,這是規矩。您彆覺得不好意思,往後這種事多著呢,要這麼自謙下去,也折了您的體麵。”

“是這話兒。外頭冷,小主兒進去吧!主子娘娘在配殿裡,”晴音往邊上一斜眼,“貴主子和成賢兩位小主並延禧宮靜嬪都在,也奇了怪了,晚間鬨著要陪娘娘打雀牌,平素可沒這麼好性兒。我料著知道小主要過來,特意留下見見小主的吧!”

“見我?”素以不動聲色,心裡卻琢磨,她是騾子是馬,三十晚上太皇太後把她叫到乾清宮指婚,諸位主兒心裡應該有底了。今天有心和她照麵,大概是來者不善。橫豎不管她們是什麼用意,自己提防著點兒總沒錯。

提袍子進了配殿,打簾就看見幾個主位圍坐在八仙桌旁洗牌,一副象牙麻將推得嘩啦作響。皇後沒在其列,意興闌珊歪在羅漢榻上喝茶。素以先上去給皇後見禮,麻將桌上人撂了雀牌站起來,喲了聲道,“這是誰呀?可不是新晉的禮貴人麼!”

素以辨不清誰是誰,籠統的蹲身甩帕子,“給四位娘娘請安了。”

連名號都沒叫,她們就是“四位娘娘”。密貴妃和另三位顯得有點挑剔,又不好說什麼,臉上帶了點奇特的笑,互相交換了下眼色。

皇後向著素以,自然給她打圓場,“禮貴人是伶俐人兒,可再伶俐也架不住不認人的毛病。你們可彆拿這個挑刺兒,我知道了不高興的。”言罷指著屋裡的人,這是貴妃那是賢妃的一一介紹了,“往後自己姊妹,多擔待點吧!”

皇後都這麼說了,誰也不能有意計較。密貴妃笑道,“不用您吩咐,咱們都知道的。說起臉兒盲,這症候我以前也聽說過。我們族裡就有人得這個毛病,新嫁進來的小媳婦,第二天連男人和大伯子都分不清了,拉著大伯子就說私房話,真個兒坑死人了!”

密貴妃屬於那種不善於藏拙的,也不知道該說她鋒芒畢露呢,還是該說她沒帶腦子。她話裡的隱喻但凡是個人都聽得出來,什麼男人大伯子,還不是在隱射素以和小公爺麼!

素以耳門放得大,自己沒有根基,她裝瘋賣傻是她的事,眼下還不宜和她纏鬥。因賠笑著應道,“娘娘能體恤我,再好也沒有了。這毛病沒法子治,我自己也懊喪得很。”

“聽說你開頭連萬歲爺都不認得,有這事兒?”戴著鳳鈿壓攢珠眉勒的成妃含笑道,“真跟戲台上唱大戲似的,咱們主子八成沒遇上過這種情況。”

“所以才稀罕不是!”賢妃梳把子頭,戴金累絲年年富貴簪,扶了扶髻上的翡翠耳挖,似笑非笑的問,“我才聽見,主子派了慶壽堂給你?那地方好是好,清靜,不過忒偏了點兒。白天就鬼氣森森的,晚上沒法兒住人。要不我和主子說說,我那兒有兩間屋子空著,你搬過去,咱們做個伴兒也成。”

然後她進出坐立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打的是這個算盤吧!素以笑了笑,“謝謝賢主兒好意,我安頓下來了,覺得那兒挺好的,就不搬了。說鬼氣森森倒不至於,打前朝來的嘛,哪兒沒點說頭?我瞧著都一樣。”

眾人落個沒趣兒,略頓了頓貴妃道,“素妹妹眼下聖眷隆重,瞧著要不了多久還得往上晉。主子娘娘這封號給得好,怎麼叫您想出個禮字兒?真挖空心思,要叫我想,我萬萬不能往那上頭靠。”

幾雙眼睛同時望向皇後,大有皇後拉攏人的意思。皇後卻不緊不慢,擱下茶盞道,“我下的懿旨,未見得封號就是我想的。你們不也說聖眷隆重麼,既然知道,何必多此一問?成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們跪安吧!禮貴人留下,我正要打聽你妹子的事兒呢,其餘的人都散了吧!”

密貴妃沒計奈何,領著眾人蹲安,卻行退出了配殿。

雪沫子漫天飛,瓤兒不大,細細的,像霏微的沙。登上步輦進敷華門,拿帕子掩著才不至於嗆進鼻子裡來。成妃和賢妃住東六宮,出了夾道就往南去了。靜嬪是延禧宮,原該和她們同路,卻沒有跟著她們走。代步調了個頭,很快便趕上了密貴妃的輦。

貴妃有點意外,“你這是?”

靜嬪抿嘴一笑,“我去貴主兒宮裡坐坐,不歡迎麼?”

貴妃沒言聲,打量靜嬪一眼,料著接下來總有些說頭。她莫名其妙被皇帝冊封為嬪,全是為給素以打掩護。眼下日子也難捱,要結同盟正是時候。

多說無益,大家心裡有數就是了。兩抬肩輿一前一後進了儲秀宮,到了地方進暖閣,密貴妃挨窗坐,覷著靜嬪道,“你也是正得勢的人,怎麼今兒有興致上我這裡來?”

靜嬪臉上淡淡的,有漢家女子特有的寧靜溫婉。偏過頭緩聲道,“貴主兒說笑了,我是怎麼樣的情形兒,彆人不知道,能瞞得過您的眼睛?我就是頂在棍上給人當槍使的,說起來不怕您笑話,萬歲爺翻牌子,兩回都是叫禮貴人攪黃,我的委屈沒處說。本來這種事該藏著,可今兒發現情形不大妙,這才想來找您商議。”

密貴妃端著六安茶吹了吹,假作漠不關心,曼聲道,“什麼事兒不妙,你說來聽聽。”

“貴主兒沒發現主子近來不翻牌子了?這麼下去,看來這位禮貴人要獨占龍床了。雖說宮裡有皇後主子當家,可誰不知道,真正拿主意的還是貴主兒您!您是咱們的主心骨,到了這時候,您不能不說話。”靜嬪看著椽子上龍鳳和璽道,“說難聽點兒,咱們這些人不過想要個一兒半女,可萬歲爺如今雨露都攢到禮貴人那兒去了……旁的倒沒什麼,我們這些人守活寡,大不了孤孤淒淒了此殘生。您不同,您有四阿哥,我反倒替貴主兒您擔憂呢!”

密貴妃看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

靜嬪往前坐了點,壓聲兒道,“您想呀,萬歲爺老往禮貴人身邊湊,也不知道記了幾回檔,沒準兒轉過腳來就說有了。仗著萬歲爺的寵愛,她兒子將來肯定錯不了。小爺們長大了,總有個皇位之爭,到時候萬歲爺使著勁兒的偏袒,這不叫人著急嗎!”

貴妃有了些隱憂,嘴裡還要硬撐著,“她生她的,就算論資排輩的來,也輪不到他兒子去!”

“這您就錯了。”靜嬪笑道,“您以為長春宮那位攏絡她乾什麼?皇後子息艱難,總要過繼個孩子養在她名下,以便將來老了有所依傍。生母位分高,皇後會擔心自己收管不住,白白辛苦一場。所以找位分低的滕禦,易於挾製麼。您想啊,禮貴人的出身和您沒法比,但是那孩子萬一叫皇後抱去養了,您的四阿哥還能和他抗衡麼?”⑩思⑩兔⑩文⑩檔⑩共⑩享⑩與⑩線⑩上⑩閱⑩讀⑩

密貴妃其實並不是個縝密的人,她霸道,脾氣衝,一有不滿就做在臉上。靜嬪的話一語驚醒夢中人,她的敵人一直都是皇後,彆人生不生阿哥她都不怎麼上心,可要是皇後要抱過去養,那可就萬萬不成了。

靜嬪估摸著也該把她說動了,自己要明哲保身,根本沒有必要%e4%ba%b2自動手。有密貴妃這樣有勢又缺心眼兒的主,不拿來利用,白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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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裡有些熱,本以為請過安就能回去的,沒想到皇後要留膳。素以覺得腦門子一圈都出了汗,摘帽子又怕不尊重,左右為難。

皇後看她一眼,笑道,“沒外人,把坤秋摘了吧!”

蘭草上來伺候,拿篦子給她篦順了頭,重又退了下去。素以輕鬆了,這才長出一口氣,靦腆的笑了笑道,“奴才怪不好意思的,臨晚上出門圖方便,也沒好好梳妝。”

她一頭烏沉沉的發,燈下看來很漂亮。皇後在她辮梢上捋了下,寬宏道,“戴坤秋不失禮,倒是我留飯亂了章程。也沒什麼,咱們和彆個不同,%e4%ba%b2上加%e4%ba%b2的,處起來也彆拘謹。我大你四歲,又共侍一夫,其實就像姊妹似的。”見素以諾諾應了,接過宮女手裡的青花瓷鈴鐺盅遞給她,自己也捧過一碗來,揭蓋兒是糖蒸酥酪,便拿掐絲琺琅勺慢慢舀著吃。一頭又道,“今兒家去了,家裡阿瑪額涅好嗎?”

素以微躬身道,“都好,謝主子垂詢。”

皇後點點頭,“我聽說恩佑前後腳也跟著去了,他這人死心眼,後來沒出什麼事吧?”

事還真出了點,他抱著皇帝哭訴那段沒敢告訴皇後,怕驚嚇著她,便道,“沒什麼,都挺好的。喝了點酒,喝高了,後來在我們家歇下了。”

皇後知道小公爺心裡不服,這才借酒消愁的。她也心疼,可是怎麼辦呢,胳膊擰不過大%e8%85%bf。他們娘家根基原本就不粗壯,和皇帝對著乾,明擺著要吃大虧。恩佑雖然糊塗,這點還是知道的。她也勸過他,識時務者為俊傑,天下女人多得是,彆為一個素以傷了郎舅的和氣。況且讓皇帝和素以成其好事,對她來說也有益處。皇帝和她之間畢竟沒有愛情,素以位分再低,架不住皇帝寵愛。所以對她好,把她拉在同一條戰線上就是留住了皇帝。區區一個密貴妃麼,何足為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