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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略 尤四姐 4215 字 3個月前

她說,“主子,我和小公爺的指婚還能撤嗎?我知道老佛爺肯定都安排好了,這個檔入了宗人府,以後就撥不出來了。想撤隻有等太皇太後再下旨,是不是?”

她的眼睛在燈光下澄澈得像一泓水,皇帝莫名感到難過,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的,太皇太後的懿旨隻要出了口,基本已經無法挽回。可是他不死心,隻要她答應,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不就是名聲嗎!說他搶小舅子的女人,說他忤逆太皇太後,這些都不是問題。他就想得她一句話,她點個頭,一切難題就迎刃而解了。其實明明可以強迫她,可惜他不忍心。他不拿她當後宮那些用來消遣的嬪妃,要和她過日子,希望她心甘情願,這是起碼的尊重。

他上前牽她的手,“素以,朕再問你一遍,你願不願意留在朕身邊?你說願意,朕馬上夜闖宗人府,%e4%ba%b2自毀了那道懿旨。”

皇帝衝冠一怒太簡單了,根本不需要成本。但是這樁事之後呢?她很寶貝自己的小命,也愛家裡的阿瑪額涅還有哥子,不願意連累全家削籍,入辛者庫為奴。他們是螻蟻,沒法和象%e8%85%bf比粗。但凡有點出格的念想,還沒動作大概就給碾死了。這陣子暗流洶湧,她自己清楚知道她這樣的人不能在宮裡生活。不說彆的,一個瓊珠當時就讓她厭惡至極,要是麵對幾十個嬪妃,那往後的遭遇定然難以想象。還有那位虎視眈眈的太皇太後,她才六十出頭,要是長壽些活到七老八十,天天的橫眉豎眼,那日子怎麼過?

他看著她,臉上滿含期待。素以不是十四五歲的孩子,她要顧慮的太多。一麵舍不得他,一麵又要周全家裡人。皇帝權勢再大,架不住有心人往王法刑律上靠。在旗的但凡有點小權的人,哪個身上是乾淨的?太皇太後要下死勁找茬,吹口氣就能讓一個姓氏凋落,化成灰。

得罪不起啊!她搖搖頭,“這是要讓奴才死無葬身之地呢!您彆這麼乾,我跟不了您,咱們做%e4%ba%b2戚也挺好。往後隨小公爺進宮來瞧皇後娘娘,說不定還能遠遠看您一眼。其實留點念想,比咱們都陷在水深火熱裡好,您說是不是?”

“我不夠。”皇帝苦笑著,“你能這麼冷靜,我做不到。我都快瘋了,都敢搶走你,我就殺誰。”

素以嚇一跳,“您彆這樣,何苦遷怒不相乾的人!”她彎著眼睛笑,“您瞧我也沒什麼好的,我脾氣衝,腦子裡又少根筋,我還是個捏不住的油葫蘆,偷奸耍滑無惡不作,您看久了會惡心的。”

“那些都是好的,我都喜歡。”皇帝上下打量她,有點強顏歡笑的意思,“你看你,肩是肩,腰是腰,最要緊的是%e5%b1%81%e8%82%a1大,好生養。”

素以騰地紅了臉,“您沒事兒琢磨這個,不像話啊!往後您不能再在言語上調?戲我了,被人聽見了不好。這是我最後一回和您走得這麼近,明兒我就去皇後宮裡當值,您要是為我好就彆留我。”

讓她去長春宮先前已經和皇後達成共識,可從她嘴裡說出來,又像刀劃過心頭,有彆樣刺痛的感覺。他歎了口氣,“你一點也不戀我?”

素以直想哭,拚了命的忍住了。誰說她不戀他?她腦子裡全是他!這不是沒辦法嘛,不能叫他和太皇太後鬨翻。帝王家的家務,折騰起來不好看相。何況暢春園裡還有位太上皇,雖說放了權,對皇帝的行為仍舊可以製約。她心疼他,他不說,苦處和難處她也都知道。

“這是為您好,也是為我自己。您要是懂我,就一定能體諒我。”

皇帝緩緩垮下肩,頓了頓才道,“明天我要進園子,你跟我出宮。你家在東城靶兒胡同?我讓人送你家去,在家呆半天,回頭再派人來接你。”他說著,給她捋了捋領上的狐毛出鋒,“我不在宮裡,不放心把你送過去。萬一有個好歹,怕鞭長莫及。”

他一個乾大事的皇帝,現在為這點%e9%b8%a1毛蒜皮斤斤計較,真太難為他了。素以想和他%e4%ba%b2近,如今也不能夠了。她退後兩步,恭恭敬敬蹲了個福,“謝主子給奴才半天假,奴才七年沒回家了,這兩天正想家呢!”

他頹然望著她,“再容我些時候,萬事都會有轉機。”

她垂下眼沒有瞧他,就算有轉機也沒用,她愛他,但是愛情以外還有彆的東西。她不願意隨波逐流,可是太皇太後給她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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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樣,能回家是值得高興的事。素以回到他坦籌備,把自己攢下的月例賞賜收拾起來,等明天一早都帶回去交給額涅。收拾的時候有點悲涼,她覺得自己往後的路可能不太好走,萬一有個閃失,這些錢起碼不會落到內務府手裡。都拾掇好了,再看看那個裝得鼓鼓囊囊的荷包,又要嘲笑自己小家子氣。

她真是個實際的人,今天太皇太後派人來宣她進乾清宮,她預感凶多吉少,彆的沒來得及考慮,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她箱籠裡的錢。這些錢說多不多,也夠買兩個使喚丫頭送給老姑奶奶了。老姑奶奶是阿瑪的大姐,性子潑辣,和婆家鬨翻了回來投靠她阿瑪,在弟弟家也不消停。上回哥哥來瞧她,說老姑奶奶整天和她額涅鬨彆扭,快要把她額涅盤弄死了。橫豎祖產上有空房子,多添兩個丫頭伺候她,讓她搬出去分個家,省得整天鬥%e9%b8%a1似的禍害人。

他們這樣的人家真是麻繩串豆腐,太皇太後有句話說得對,配小公爺都是高攀,更彆提配萬歲爺了。

腦子裡千頭萬緒,大家都在養心殿值房裡吃年糕,吃春盤子,她卻需要找個地方安靜的想想。想也沒什麼想頭,反正已經這樣了,就是心裡亂,四肢乏力。怎麼辦呢,說給彆人聽,彆人一定覺得她矯情。主子爺都要為她夜闖內務府了,她還有甚不足?指給小公爺也是個妾的位分,還不如收收心,跟著萬歲爺過得了。其實話不是這麼說的,她愛皇帝,愛得自私,所以她分毫必爭。如果沒有愛,小公爺以後有多少個妻妾對她來說都無關緊要,這是本質上的區彆。眼下最要命的還是指婚,指婚把一切推進了死胡同,她沒法捎帶上全家的性命抗旨不尊。如果她孑然一身,她什麼都不怕,她敢頂撞太皇太後,敢儘情的在他麵前撒嬌邀寵,敢把愛情放在第一位。

可是她不能,萬歲爺……她瞧著燈花眨眨眼,眼淚就流下來了。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她也想天天和他在一起。隻是她想得更長遠,不能占有情願不去觸碰。有時回憶比現實更美,她懂得這個道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太和殿裡先舉行了朝臣叩拜儀式,本來應該設宴,礙著暢春園裡還有位老皇爺,大宴得搬到暢春園去。

天邊才泛魚肚白,隊伍就在午門外整頓好了。皇帝坐在九龍輦裡,前麵是開道的管帶,後麵是軍機大臣和皇室宗%e4%ba%b2。皇帝撩起幔子朝外看,素以姑姑是提爐宮女裡的領頭,筆直的身條,紮著小兩把,兩邊垂絡子。女官的元寶領實在是高,為了不撐臉,不得不伸直了脖子,以至於回首一顧都那麼吃力,必須連人一塊兒轉。她的臉是沉靜安然的,可是模樣像睡落了枕,不回頭還好,回頭就有點滑稽。

他的心思有了微妙的變化,覺得隻要看見她就足了,是情到深處無怨尤麼?想和她說話,離得遠不好喚她,便使勁捏嗓子咳嗽一聲。榮壽和長滿壽三步兩步縱上前問安,他板著臉沒說話。果然她也聽見了,穿著花盆底拉著脖子,從前頭過來簡直蛇行鶴步。美則美矣,瞧著說不出的累心。皇帝也鬨不清,前一刻還傷感得千斤巨石壓心頭,現在瞧見她的樣子,忽然就雲開霧散了。

她站在輦下抬臉問,“主子受了寒?奴才叫人拿枇杷露來吧!”

“不用。”他往下矮了矮身子,“你回家去,家裡人說起昨兒的指婚不許裝高興,要說隨意,橫豎這事早晚不能成的。等朕從暢春園出來,%e4%ba%b2自去接你,聽見了嗎?”

她還是木蹬蹬的樣子,一張嘴就露底,“您不讓小公爺來接我?”

皇帝一蹙眉,“朕瘋了麼?”@思@兔@網@

素以聽著,站了一會兒,嘴裡遲疑著“您來接我啊……”眉梢卻揚起來,眼圈泛了紅,低聲囁嚅了句,“不太好。”

“不叫彆人知道,就朕一個人。”他壓低聲說,“太皇太後那頭你彆擔心,她做得絕,就彆怪朕手黑。總之你要相信朕,皇父能愛亡國公主,你身家清白,朕怎麼就愛不得?”

才說完,隊伍前麵響起了擊節聲。素以回過神來,趕緊退到值上。侍衛統領上來打千兒,等皇帝吩咐開拔。皇帝點了個頭,兩邊遙遙一比手勢,司禮太監扯脖兒嚎起來,“萬歲爺起駕啦!”

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往南行去,從後海那邊穿過來,一炷香時候就能到。皇帝再打簾的時候素以已經不見了,他在海子邊上安排了人送她,這會兒大概快到家了吧!

他心裡裝著事,又是和眾臣工同行,好歹要按捺住。下輦的時候恩佑上來接應,高舉著兩手審慎小心的樣子,看著和以往大不相同。皇帝猜忌他,搭著他的胳膊,手上使了點勁兒,“鷹好不好?”

小公爺被皇上沒頭沒腦的一句問得有點懵,“回主子話,鷹能吃能睡,天天兒睡到日上三竿,一頓八兩肉,好著呢!”

誰問鷹吃喝拉撒睡?正常人熬鷹馴鷹,看鷹張一回翅能逮幾隻黃羊。他倒好,把鳥當黃狗養,這麼下去熬它乾什麼?熬成了不還是隻孬鳥,就和他一樣!

皇帝越發不待見他,看他不用正眼瞧,眼梢上拐一下,哼了聲道,“旨意接著了?”

小公爺向上覷覷,萬歲爺心裡現在不定怎麼恨他呢,他死也不能表現出高興勁兒來。雖然昨兒半夜接了懿旨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雖然光膀子在院子裡跳了半天鍋莊,這些都不能叫萬歲爺知道,知道了非活踹死他不可!

他賠著小心一躬身子,比較平靜的應了個是,“昨兒夜裡接了旨,我額涅設香案把旨供起來了,今兒天一亮去了廣濟寺,說是燒香還願去了。”

皇帝沒再說話,抬%e8%85%bf邁進了九經三事殿。

太上皇穿著石青團龍吉服,高高端坐著受皇帝和眾臣叩拜。官樣文章不能少,和幾個老臣互問候,談養生。他的立場就是全力扶植皇帝,殿裡倒弄得像茶館,高高掛了塊牌子,上麵寫著“不問國事”。畢竟是開國皇帝,知道權利集中的重要性。既然從禦座上走了下來,就該把一切全部交給兒子。皇帝年紀不小了,沒有不能應對的政務。他真要戀棧,當初就不會盛年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