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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略 尤四姐 4185 字 3個月前

潭石蠟,“皇上是來找貧僧討主意的?我剛才也聽皇上說了,那姑娘和當今太後沒有關係。既然如此,皇上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皇帝仰首喟歎,“你我都生在帝王家,人情薄如紙,這點你比我更知道。我也不怕和你說,皇父頤養在暢春園,政務雖不管,畢竟名頭在那裡。我是做兒子的,沒有一宗能違逆他。不是說皇父當真對我有什麼壓製,我心裡終歸以他為天。他的脾氣……彆樣都好說,隻一遇到和錦書有關他就魔症了。如今素以……”他朝那邊舉著花生逗鬆鼠的人指了指,“就是那丫頭。她和錦書有七八分相似,我要晉她的位分,還想一點點拔高,這樣免不了要和暢春園二位見麵。我是有些擔心,你還記得以前的寶答應嗎?她最後是有錦書護著才安然無事,素以怎麼辦?她那麼直隆通的性子,我怕她吃虧。另外,相貌上就算能容得了,萬一皇父猜忌起來,疑心我覬覦繼母,那我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嗎!”他是找到了可以暢談的人,也不急於聽他哥子的看法,自己一股腦兒像打翻了核桃車,喃喃嘀咕著,“還有皇阿奶,她和敦敬皇貴妃,和錦書,都不對付。叫她再看見這張臉,她又會怎麼想?八成覺得她是個禍害,這副臉相的人害了她男人,害了她兒子,現在又來害她孫子。這樣算來,素以就剩剝皮油炸兩條道兒了。”

東籬沉%e5%90%9f了下,“她自己的意思呢?”

問到這個皇帝愈發惆悵,轉過身望著那人,擰起眉心道,“說真格的,我同你訴了半天多苦,其實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她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我以為朝夕相處,她好歹對我有點想法,結果……她就想回烏蘭木通嫁人。她年紀也到了,再過十個月零六天就該放出去了。我不想逼她,可又放不開手。大哥哥,你替我出出主意吧!”

東籬苦笑著搖頭,“我自己是怎麼回事,你由頭至尾都看在眼裡。向我這個打了敗仗的人取經,能幫上你什麼忙?你連她出宮剩幾天都掐得那麼準,可見你自己心裡有成算,不過是需要一個人傾訴。情這種事,不花一輩子時間參不透。困在其中,自己掙不出來,彆人怎麼開解都沒用。”

皇帝回過身來,似笑非笑看著他,“那你參禪這些年,現在能夠看破嗎?”

如果可以割舍,就不會在午夜夢回時淚流滿麵。東籬一手搭在石桌上,低下頭道,“世間人,法無定法,然後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猶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有時無為,或許能夠得到更多。”

皇帝的%e5%94%87角仰起來,“大哥哥,我知道你心裡的苦。你在沙門這些年,想過也掙紮過,又得到了什麼?咱們兄弟自小在一起廝混,談不上感情多深厚,至少也算兄友弟恭。我這趟來,探望你是其一,其二,我也想勸你還俗。痛苦了這些年還不夠?你的人生真打算在這普寧寺裡消耗殆儘嗎?”

天上又飄起了雪片子,紛紛揚揚的在眼前回旋。東籬在石凳上靜坐,搖頭道,“我無家無國,到哪裡都是這自在身,還俗或是不還俗,對我來說沒有分彆。”

“你是怕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皇帝說,“即便不回京,天大地大,就沒有你的容身之所麼?關外皇莊正經都空著,你到那裡坦蕩為王,誰敢說半句?”

東籬顯然不願意談及這個,站起來合什一拜,“要變天了,皇上早些回鑾吧!貧僧眼下過得很安祥,紅塵萬丈步步皆是劫,既然已經跳出來,就再也不想踏足了。在這寺院裡吃齋念佛,祈願皇上龍體康健,大英國泰民安,於願足矣。”

皇帝有些失望,“你這又是何必。”

東籬淺笑著,似乎想起了什麼,又道,“我有一樁事要問皇上。”他伸手去托漫天飄散的雪,微頓了頓道,“將來……皇父勢必走在太後之前,皇上對地宮安葬事宜,有沒有彆的打算?”

皇帝猜得到他要說什麼,當初皇父就是硬錚錚給嫡母安了個皇貴妃的封號,單遷出帝陵獨自下葬的。東籬是怕他學皇父,怕他存心作梗,不叫太上皇和太後千古相隨。靜下來思量,他們兄弟的境遇真像,東籬的母%e4%ba%b2是元後,自己的母%e4%ba%b2是真正意義上的太後,可惜她們都沒有資格隨葬,隻能孤零零躺在妃子的陵寢裡遙望皇陵。

要問他的真實想法,他也不願意額涅死後繼續淒苦。可皇父能辦到的事他未必能效法,當初高皇帝和敦敬貴妃是身後追封,如何安排都是皇父一句話的事。眼下大局安穩,規矩製度都已經完善了,他如果不想做昏君,就無法罔顧禮法。

他攏了攏黑狐圍領,夷然笑起來,“大哥哥什麼心思我都知道,彆太高看我手上的權利。莫說皇父將來必定有手諭下,就算朝中直言的忠臣們,也不能由得我按著自己的心意辦。你瞧你自己,連這麼遠的事情都想到了,真的如你所說的六根清淨嗎?”他在他手上重重按了下,“你出家,是我少時最大的遺憾。雖說我眼下取你而代之,可我心裡不是滋味。如果你當真悟透了,那就不要自苦。你的煎熬他們看不見,沒有價值。”

他說這些的時候,東籬有意回避了他的目光。也罷,自己想不通,彆人說破嘴皮子也枉然。他的心意儘到了,總算對得起一塊兒長大的情分。以後怎麼樣,是去是留,都憑他自己吧!

他抖抖肩上的雪,揚聲喚素以。那頭凍得手腳發麻的人應了聲,戰戰兢兢撫膝過來,眼睛怯怯看著大喇嘛,像個斬監候的囚徒等待最後一支令箭。

“變天了,咱們回行宮。”皇帝吩咐道,複衝東籬拱拱手,“就此彆過,大哥哥多保重。”

素以聽了這話大大一樂,剛才看見他們對她指指點點,料著免不掉要被送。誰知道到了臨了,先頭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主子要帶她回去了!她忙給皇帝打傘,對著大喇嘛蹲身納福。閃眼之間看見前太子眼裡金色的光圈,那一環光圈背後似攏著愁苦,她暗暗嗟歎著,造化弄人,要年輕時沒出那些幺蛾子,這會兒應當是個神采飛揚的天之驕子,何至於要在著古刹裡耗費光陰呢!遺憾歸遺憾,這事兒不歸她管。她高興的是主子沒把她留下,主子真是個大好人!她喜滋滋的,快步跟著皇帝朝前麵碑亭方向去了。

雪下得很大,兩個人嗬手頓足的上了馬車。皇帝拉韁駕轅,起先還挺好,上了山頂再要下山,雪片子摑得人睜不開眼。再堅持堅持,越走越不對勁,發現前麵已經迷了道兒。山風很大,翻卷著大雪一去千裡。皇帝屈起手臂遮擋,轉瞬就成了個雪人。

素以有點慌神,跪著探身給他掃身上的雪。不停的掃,兩隻手都凍僵了。這樣大的雪這輩子沒見過,她怕起來,顫聲道,“主子,看架勢咱們遇上暴雪了,這可怎麼辦?離山莊還有段路呢,要是困在山裡會出人命的。”

皇帝嫌她囉嗦,把她的腦袋往車廂裡推,“彆出來,看凍著了!停下不是辦法,走一段是一段。再往前到了武烈河,山坳裡興許有人家。”

她被推回了後座,圍子上有木門有厚氈子,她在裡頭安安穩穩什麼沒事兒也沒有,可萬歲爺怎麼辦?她是忠肝義膽的好奴才,怎麼能叫主子冒著風雪趕車呢!素以大無畏的精神來了,抓過鬥篷嚴嚴實實把自己裹住,光剩兩個眼睛看路,拉開門挺腰子說,“主子您進去,奴才趕的一手好車,讓奴才來做把式。”

做什麼把式?做把戲還差不多!不管她多大神通,到底是女人家,這種環境裡她使不上勁兒。皇帝撇開尊貴的身份不論,他一個爺們兒能躲在女人後頭嗎?他氣急敗壞,“不聽話揭你的皮,還不給我進去!”

她訥訥的,“可是您這樣奴才不放心。”

皇帝扭過身來瞪她,眉毛上糊了雪沫子,像上了年紀的老頭。自己知道眼神不足,恫嚇不了她,便又動手把她塞回去,狠狠關上了車門。沒有她聒噪,他能一門心思來駕車了。可是真的隻一霎眼,眼前的一切都被雪覆蓋住,已經分不清哪裡是路哪裡是溝渠了。

城裡有閒情的文人雅士愛對雪詠歎,覺得雪景美,聖潔呀,能叫人心曠神怡。但是萬事皆有個度,在度內可以美得恣意,一旦超出範圍就成了災,變成了致命的禍害。現在這雪就令人感到恐懼,已經不是開始的一片片,不知何時成了團狀。用飄已經不能形容了,該用潑。整團整團的,沒頭沒腦的砸過來,無孔不入,叫人避無可避。

皇帝眯眼看那昏暗的天穹,這趟雪來勢洶洶,這麼下去要困在山上了。早前沒料到會這樣,要有先見之明就不該離開普寧寺,這下子弄得進退維穀,路給雪封了,白皚皚一片,再走,往哪裡走?┆┆思┆┆兔┆┆網┆┆

他回身敲背後的門欞,裡麵人立刻縱起來,“奴才在!”

她永遠像上了發條似的生龍活虎,皇帝卻有點愁,走不了,隻能找個地方避一避。他說,“前麵歪脖槐樹邊上有個山洞,咱們上那兒躲過這陣再說。”

素以噯了聲跳下車,好家夥,雪到了齊大%e8%85%bf根兒。她倒吸口冷氣,差點兒沒站穩。皇帝扶了她一把,拉著她艱難前行。車馬也不要了,卷上所有能禦寒的東西上山洞裡去。洞口給掩蓋了大半,下勁的扒拉開,裡頭倒很寬綽。皇帝讓她先進去,自己抽刀從槐樹上砍了幾根大枝椏,橫亙在洞前,尚且能防著雪大封門。

素以頭回鑽山洞,裡麵黑乎乎的,她覺得很害怕,挨著皇帝囁嚅,“主子,這不會是個熊窩吧!萬一有熊瞎子怎麼辦?”

祁人好就好在便服常用蹀躞帶,上頭掛的七事裡就有火鐮包。皇帝不聲不響把她攬在身後,自己打火點眉子,高擎著一點微芒四下看看,發現這山洞似乎有人住過,壁腳堆了一堆柴火,有鋪地的茅草,還有一隻燒得墨黑的銅吊子。

皇帝鬆口氣,“大概是獵戶留下的,有時候狩獵要在山裡轉幾天,這裡是個臨時的落腳點。”

橫豎也不管那許多了,先烘衣裳取暖要緊。皇帝渾身都濕透了,凍得臉色發青。素以趕緊給他摘了鶴氅換上她的,請主子坐,自己忙著架劈柴生火,一麵道,“萬歲爺真是有吉星高照,奴才也跟著主子沾福氣。遇上這麼壞的天兒,貓個山洞都有現成東西,真好!”

柴火燒著了,這陰暗的洞%e7%a9%b4才有了點生機。她拍拍袍子站起來,到處溜達了一圈,回來很遺憾的搖頭,“可惜沒有吃的,雪下得這麼大,上麵的下不去,底下的又上不來。要是連著耽擱三天,那咱們得餓死。”

皇帝朝外看看,%e8%84%b1下罩衣抖了抖,冰碴子簌簌在腳邊落了一大堆。他淡然道,“這會兒雪太大,等過了這陣出去碰碰運氣,要是能打點野味,也餓不死你。”

她哦了聲,“那外頭的馬怎麼辦?這麼下去會凍死的。”

皇帝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弄進來沒處放,總不能人和牲口在一處呆著。凍死了也好,省得動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