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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略 尤四姐 4197 字 3個月前

馬六兒齁著背一前一後進了燕禧堂,估摸著是出了什麼岔子,兩個人私底下交換眼色,上前打了個千兒,“聽萬歲爺示下。”

和貴人不知道哪兒做錯了,嚇得臉色煞白。皇帝看她一眼,彆過臉歎息,“送小主回去,記個檔,下回補上。”

這種事還帶賒賬的?底下兩個奴才沒敢吱聲,馬六兒擊了下掌,進來四個太監抬人。和貴人被裹進褥子裡扛上肩頭,臨走巴巴兒看皇帝,眼裡淚光點點。

皇帝覆著額頭仰天躺倒下來,馬六兒跟著敬事房太監走了,剩下榮壽在邊上搓手,“主子可是聖躬違和?要不要奴才宣太醫進來請個脈?”

皇帝豎起一條胳膊,有氣無力的擺了擺,“那丫頭說話嗓門還行,提鈴怎麼成了這樣?”他使勁摁著太陽%e7%a9%b4揉揉,“吵得朕腦仁兒疼。”

惹主子不豫的必須遭殃!榮壽和主子一條心,她都害得龍馬精神萎頓下去了,他這兒就得下死手的整治她。他磨著牙說,“萬歲爺不喜歡她,奴才讓人把她的嘴封起來,扔到北邊當穢差去。這丫頭是該往死了罰,%e9%b8%a1貓子鬼叫,叫得奴才都發虛。她這聲口簡直就是犯上!”想想不夠,又上升了一個級彆,手指頭往房頂一指,“等同行刺!奴才叫她給主子爺頂官房,罰她上辛者庫洗衣裳去!”

皇帝瞪他,“她再不濟是旗人家姑娘,好名好姓的,頂官房罰辛者庫,就因為她嗓子不好聽?”

榮壽噤住了,敢情說錯了?皇帝的心思深,他的榆木腦袋總是夠不上。他眨巴著小眼睛,“那依主子的意思呢?”

皇帝心煩意亂,拋了聲下去,自己對牆睡下了。

榮壽怏怏退出來,安排人上夜,自己拖了條氈墊子打橫歪在燕禧堂和梅塢的夾角裡。離主子近好聽見響動,防著主子起夜要人伺候。抬頭看看天,起霧了,歇山頂上蒙了一層霜。他抱著鋪蓋卷吸溜鼻子,連著打了七八個噴嚏。好個秋啊!心裡還琢磨著,這陣子蟹爪該癢癢了,明兒囑咐壽膳房做蟹黃膏孝敬萬歲爺。萬歲爺吃食上圖新鮮,一準兒能喜歡。

乾清宮前一片地界,說大大,說小也小。從日精門到月華門來回倒騰也就幾百步的距離,溜達一圈要不了多久。素以在霧裡走著,身上冷,心裡又怕,隻好把小公爺給的石闌乾香牌緊緊捏在手心裡。頭趟提鈴就遇上大霧天,真是天要亡她。銅獅子腳下的檀香燒了一半,細細小小的一點紅光隔著霧氣閃爍。她咽了口唾沫,盼著它快熄了,熄了好窩下來歇會子。

她走十步啼一聲,那鈴聲伴著嗓音在空曠的天街上回蕩。走得久了覺得四麵八方全是眼睛,她在明處,鬼怪在暗處,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縱起來把她吃了。

才交二更,漫漫長夜要熬過去何等的吃力呀!眼下已經有點頭重腳輕了,她又累又怕,幾乎發不出聲音來。調子更難聽,有點哀嚎似的。

皇帝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烙餅,被她弄得睡意全無,心裡惱火,索性披了衣裳坐起來。叫聲榮壽,那奴才連滾帶爬的進了門檻,“萬歲爺要什麼?”

“你去瞧瞧那宮女,彆言聲,暗裡查驗她有沒有偷懶。”皇帝擰著眉頭道,“要是有一點兒不守規矩,即刻拿下去賞笞杖。”

%e9%b8%a1蛋裡挑骨頭,怎麼也能找出茬來。榮壽嗻了聲,“奴才請主子示下,是杖斃麼?”

皇帝滿臉不耐煩,“朕先頭的話你沒聽明白?”

榮壽噯了聲,“那奴才這就去探,抓住了小辮子來回主子。”

皇帝嗯了聲,橫豎睡不著了,乾脆下踏板找鞋,徑直往養心殿裡去。朝廷裡大事小情多,各部折子堆得像山,就算整夜不睡都批不完。趁著這陣腦子清明先料理掉一部分,說來奇怪,那鈴聲能醒神,批閱起來倒越發順暢了。

☆、第15章

榮壽從遵義門上探出去,鈴聲飄忽在天街那一頭,霧大看不真切,隻有抱著胳膊在廊簷下等。

這麼實心眼的丫頭真少見,宮裡奴才早應該練成老油條了,偏她還是剛入世的樣子。這七八年算白呆了,其實要能踏實留在尚儀局彆露頭,混夠了日子出宮去也就完了,誰讓她命不好,被那個居心叵測的長胖子給揪出來了。長滿壽琢磨什麼他知道,不就是想借把東風好往上躥嘛!就跟撞大運似的,弄好了萬歲爺瞧得上,化解了皇太後和皇上之間的矛盾,兩頭都能撿便宜。要是弄得不好,那丫頭送命,他又不會少塊肉。再天馬行空點兒,萬一牆內開花牆外香呢?皇上不喜歡,太上皇看了得趣也不一定。還有那位早年出家的東籬太子……當初爺們兒爭媳婦,太子爺不也好皇太後那口嘛!實在不成,送到普寧寺討好東籬太子,也不是不能夠。

反正算她倒黴,像誰不好非長得像太後。萬歲爺不待見皇太後,往後且有茬兒要找的。如果運氣好,這回罰完提鈴就給打發回原處去,興許能撿回條命。萬一皇上左右瞧她不順眼,那她就洗乾淨脖子擎等著挨剮吧!

鈴聲拐了個彎折回來,漸行漸近。榮壽忙讓到門裡去,見她進了內右門,燈籠底下一張白慘慘的臉,眼神也怔怔的。他開始憋著勁的挑刺,從頭到腳一通打量——發梢紮根紅絨繩,大辮子梳得一絲不苟。黑領綠袍宮裝,雲頭背心點綴金紐扣,衣著也沒有什麼地方可挑眼。再往下,沒學漢家子裹腳,穩穩的一雙天足。走路端方,筆直的身形,連搖鈴的動作都是漂亮的。這就難壞了榮大總管,他早知道這丫頭是管教化的,彆的不說,儀表規矩上人家是行家。隻要沒看見她偷懶往哪兒坐著歇腳,那就沒處可尋釁。

榮壽正琢磨,近距離聽她唱太平也不免心頭一跳。既這麼,何必繞遠道,就從這上頭來就行了。他橫空跳出來,“你!”

素以一門心思想著走完了這趟好回牆根兒上打盹,這時辰料著已經沒人走動了,誰知道抽冷子一個瘦長條從天而降,這三更半夜的,她腦子裡嗡的一聲,一個沒穩住,放嗓子尖叫起來。

榮壽忙上去捂她嘴,“你撒癔症呢?彆叫了,是我!還不給我住口,仔細驚了聖駕!”

他說是他,素以想不起來他是誰,但是從遵義門出來的一定是禦前的人。她嚇得直喘氣,半天顫著聲道,“諳達下回預先知會一下,我膽兒小,經不起嚇。萬一直挺挺倒下去,還得給諳達添麻煩。”

“美得你!你敢倒,立馬抬你去喂狗!”他恫嚇一番,擺著譜問她,“我說,你的嗓子就這樣?聽你這會兒乾乾淨淨的聲兒,怎麼一喊太平就跟畫眉臟了口似的,陰陽怪氣叫人渾身起栗呢?你可真能啊,連萬歲爺都被你害了。再這麼下去你等著,明兒叫你家裡人來收屍!”

素以挨了一頓訓,低著頭道,“諳達教訓得是,可我沒有存心害萬歲爺,諳達這話我領受不起。”

“嗯?”榮壽挑起眉,驚訝異常,“還說沒害萬歲爺?萬歲爺都叫你唱得……你彆回嘴,回嘴我可碾死你!”

他吞一半含一半,素以雖然沒太明白,仍舊躬身下去,“那我往後進內右門就不出聲了,諳達的意思呢?彆的倒沒什麼,就是提鈴沒人督辦,怕萬歲爺問起來我不好交差。”她覷他臉色,笑道,“我若是得了諳達首肯,就照著這法子辦,諳達您說呢?”

跟蹴鞠似的,胡擼幾下怎麼把球踢到他這兒來了?現在看來她也不笨,頭頂上有人扛著還怕什麼?榮壽乜斜她,“你倒挺會討主意,這腰哈得好。我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素以暗裡嘀咕,她連萬歲爺都認不清,怎麼知道他是誰!瞧他拽得二五八萬的模樣,八成是皇帝跟前的紅太監唄!她蹲了蹲,“我眼神不大好,問問您,是不是乾清宮榮大總管?”+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榮壽嘖一聲,聽說她是個臉兒盲,可見儘是傳聞。瞧瞧,她來猜他身份,不是一猜一個準嘛!他沒胡子,卻撚著下巴笑,“算你有見識……”

榮大總管本想吹噓一番的,不想養心門上跑出來個小太監,垂著手嗬著腰上來通傳,“萬歲爺聽見這兒鬼叫呢,打發奴才問問出了什麼事兒,叫這宮女子進殿裡問話。”

“得!”榮壽拍拍%e8%85%bf,讓開身子右手一比劃,“主子傳呢,姑姑請吧!”

素以心裡直撲騰,料著這回算完了,剛才那一嗓子喊出禍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吵醒了萬歲爺,這會兒要拿她開刀,剝皮抽筋。

榮壽前頭帶路,神氣活現的樣兒。她垮著兩肩跟進去,繞過影壁入抱廈,前麵就是養心殿。看那朱紅的六椀菱花門裡透出亮來,她一個黑暗裡廝混了半夜的人沒覺得舒心,反而惶恐得不敢挪步。

榮壽腳下緩了緩回頭看她,“怎麼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砍不斷更受罪,走吧!”自己邁進門檻上前複命,“主子,素以到了。”

皇帝抬起頭來,一道冰冷的視線穿雲破霧刺在她額頭上。她不敢抬眼睛,低著頭疾行幾步,斂袍子伏在禦案前的墁磚上磕頭,“奴才素以,給萬歲爺請安。”

皇帝緘默,透過琉璃燈融融的光看她,她在霧裡走得久,頭發上有瑩瑩的水珠。緞子背心的肩頭染濕了,深深的一片水跡。

他擱下朱砂筆靠在椅背上,不知道怎麼懲處她才能解恨。想了想道,“你犯了宮禁知道麼?你既是尚儀局的,就該知道宮闈之中不得驚叫。說說,剛才是怎麼回事?”

素以手指扒著地磚縫兒,打著顫道,“回萬歲爺的話,奴才草木皆兵,因為猛看見大總管站在跟前嚇了一跳。奴才逾矩,請萬歲爺責罰。”

皇帝哼了一聲,“你身上罪重了,單是罰隻怕還不夠。”

榮壽偷著覷皇帝臉色,龍顏雖不至於大怒,但是看樣子也不大妙。罰都不夠,聽話頭子是要殺?他挺了挺腰杆兒,隨時準備著喊人進來辦差了。

素以嚇得夠嗆,心都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所幸還有那點處變不驚的本事,便穩著聲氣道,“奴才不成器,觸怒了萬歲爺,奴才是死是活全憑萬歲爺的主意,絕不敢求一聲饒。隻是奴才呆蠢是奴才自己的毛病,爹媽好好教來著,是我偷懶沒聽大人教誨。這會子闖了禍,給老家兒蒙羞,但求萬歲爺彆追究奴才家裡人的罪過,奴才這兒就是死也甘願了。”

皇帝盤弄著拇指上的虎骨一哂,“沒看出來,還挺有骨氣。朕告訴你,這回不單要治你的罪,連著你爹媽,你們旗主,一個也跑不掉。還有當初查驗宮女的人也要一並徹查,入宮伺候主子是大事,怎麼能讓你這種有殘疾的進來?定是你們私底下串通,把這紫禁城當成了玩雜耍的地方了,是不是?”

皇帝實在太有威嚴,素以除了栗栗然沒彆的感覺。可是說她殘疾,自己打量自己,好手好腳並沒有哪裡有缺損,怎麼夠得上殘疾呢?她知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