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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嬌色 李暮夕 4536 字 3個月前

第1章 養崽

黃昏時分,天邊晚霞疏淡。

舒梵踏上台階,迎麵就撞上了一行人。

那著緋色官袍的修長身影行於一眾佝僂駝背的小廝中間,步履優雅,奕奕含笑,當真是被陛下%e4%ba%b2筆禦批“美姿儀”的人物。

他不久前還是族中鬱鬱不平的普通子弟,如今一朝得中探花,更入了翰林院,可謂前途無量,春風得意。

舒梵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兩年過去,早就沒有當初那種撕裂般的疼痛了。可平靜下,又有一種抑鬱%e8%83%b8悶的感覺,在心口壓著,揮之不去,好似壓了一塊大石頭。

裴鴻軒這時也瞧見了她,麵上的笑容不覺落了。

廊道本就不寬,這一行人還帶著不少回禮,不由停下。

兩方人就這樣僵在了半道,不免惹來周邊下人的竊竊聲。

當著主人家的麵,當然不敢太大聲,但舒梵不用湊近聽都知道他們在議論什麼。

無非是說她不識好歹,兩年前與人無媒苟合生下孽種,退了這門上好的婚事,如今裴大人平步青雲,她怕是連腸子都悔青了。

裴鴻軒與她是青梅竹馬,自小就定下的婚事。隻是,兩年前退婚時他仍是一介草民,父%e4%ba%b2衛敬恒雖不滿她未婚生子,也早厭了這門婚事,退就退了,誰知兩年後裴鴻軒會高中探花,還成了天子近臣,官階還越過了他的老師衛敬恒。

這就有些尷尬了。

衛家原本與裴家都快斷交了,如今卻不得不重拾起來。

當真是風水輪流轉,上趕著不是買賣。

“梵娘……近來可好?”裴鴻軒走到近前,疼惜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舒梵螓首低垂,沒有和他對視。

日光下,一張白玉似的巴掌小臉好似流動著華光,妖一樣,嬌美俏麗,恍若從畫中走出,不似真人。

偏偏那雙漆黑的杏眸清澈無波,嫵媚中又帶著一種不經意的漠離與天真,讓人移不開視線。

裴鴻軒隻覺得一顆心被狠狠撞了下,好似有急鼓之聲在心尖上擂擊。

他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忙輕嗽一聲移開了目光。

“裴大人,彆來無恙。”衛舒梵欠身行禮,禮儀無可指摘。

裴鴻軒眼中泄出一絲無奈感傷:“當年退婚,全是我父%e4%ba%b2的意思。我當時還是一介草民,人微言輕,又被他鎖在屋中,實在無力抗爭,還望你不要怨恨於我。”

“我明白的,梵娘也沒有怨恨過你。”

她這樣通達,倒讓他後麵的話不知道要怎麼繼續了。

裴鴻軒望著她明麗柔順的麵頰,到底還是說:“兩年過去了,我雖不知道那人是誰,可兩年了他還沒來迎娶你,可見沒有這個意思。這樣不負責任的人,怎麼會是良人,你何必對他一片癡心,糟蹋自己?”

舒梵怔了下,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見她不開口,裴鴻軒以為她不願,心裡更是鬱憤難平:“我承認我以前配不上你,可現在不一樣了,我已是正五品參事,用不了多久就能進入樞密院。如果你願意,我不日就向令尊提%e4%ba%b2,我會好好照顧你和團寶的。”

本朝的翰林院低階官員雖沒有實權,卻有個不成文的規定。

這是為中央重要部門輸送人才的地方,隻有天子最信任、最看好的人才能進入翰林院。

縱觀曆代的名相重臣,位低時大多在翰林院編修過,且時常被天子傳召,到紫宸殿研墨陪侍。

舒梵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說。

團寶的%e4%ba%b2生父%e4%ba%b2……想到那個人,舒梵沉默。

“裴參事,多謝你的厚愛,不過,我們已經過去了,我實在不是你的良配,你也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舒梵略略欠身便越過了他。

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裴鴻軒望著她的背影遠去,那樣纖細柔美的背影,卻是如此決絕。陽光映照在廊下雕花的琉璃釉彩上,折射出明麗的華光,直刺入人心坎裡,灼得他睜不開眼睛。

舒梵父母早就和離了,在她幼年時就分居兩地。那時候,舒梵一開始跟的是母%e4%ba%b2。

年少時,父%e4%ba%b2衛敬恒被派往荊楚一帶留守時,她和母%e4%ba%b2在路上被叛軍襲擊,和主隊衝散了,舒梵便跟著母%e4%ba%b2鄭氏投奔外祖父。

她的外祖父是滎陽留守,在世時,母女倆也過過一段好日子,後來外祖父被外敵殺死,燕雲十三州陷入長久的戰亂和動蕩,她和母%e4%ba%b2隻好又轉道去投奔父%e4%ba%b2的同窗好友——交州刺史許蓋。路上,所遭遇的艱難困苦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若乾年以後,父母才得以重聚。

隻是,那時早就物是人非,父%e4%ba%b2衛敬恒也納了幾房貌美的小妾,還時常質疑鄭氏和許蓋之間有不正當的關係,鄭氏一怒之下就和他和離了,帶著五百部曲去雲州投奔她舅舅鄭勇了。

後來奪嫡結束,新帝李玄胤即位,不但掃平了漠北一帶的叛亂,也相繼收服了燕雲一帶的大片疆域,鄭勇也歸降了新朝,如今是雲州留守。

舒梵也能理解母%e4%ba%b2的做法,雲州苦寒之地,確實沒有京城安定富足。

但如果讓她選擇,其實她那時候寧願跟著鄭氏去雲州,也好過留在這個%e4%ba%b2情淡薄、勾心鬥角的大宅子裡。

到了晚間,團寶才從學堂回來。不到兩歲的孩子,走路都是搖搖擺擺的,像個不倒翁,看到她就急迫地奔過來。

舒梵怕他摔跤,緊趕幾步上前將他抱起。

軟軟糯糯的小團子,一撲到她身上就拱了拱%e5%b1%81%e8%82%a1,像隻八爪魚一樣依偎著趴在她肩上,嘴裡哼唧著她聽不懂的咿咿呀呀。

舒梵心裡軟得不像話,強自壓下心頭的紛亂,笑著問他:“團寶今天學了什麼呀?老師有沒有和團寶玩球球?”

這個年紀的小孩,說是學習,其實不過是啟蒙,陪著玩罷了。

團寶不會說話,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瞅著她,吮著手指,一張嘴,口水啪嗒掉下一團。

舒梵笑著用絹帕替他擦去,將他轉給了過來的嬤嬤。

團寶當即就不乾了,小手亂揮,拚命朝她伸來,小臉上的表情可憐又委屈,嘴裡模糊喊著“娘%e4%ba%b2……”之類的簡單音節。

“乖,不然晚上扣一塊馬蹄糕。”

團寶似乎聽懂了,不再鬨,由著嬤嬤抱去了彆院。隻是,一雙大眼睛還眼巴巴瞅著她。

舒梵無奈地笑了笑,團寶和嬤嬤的身影消失後,麵上的表情又落了。

時值初冬,天氣嚴寒,夜間更是更深露重。

舒梵回到屋內時給自己攏上了一件大氅,聽得窗外風聲蕭蕭,更覺心裡淒惶,%e8%83%b8腔裡好似一團雜草被突兀地扯去,悶痛中帶著煩亂。

今日是她外祖父的忌日。

直至後半夜她也沒睡著,翌日起來,眼下青黑一片。

舒梵梳洗好後,先去膳廳吃飯,進門時才發現今日的氣氛很不一般。

除了父%e4%ba%b2衛敬恒不在,一大家子人基本都到齊了。

向來端坐上首的老夫人莊氏卻站著,滿臉堆笑地陪著一個婦人說話,容色甚至有些諂媚。

那婦人三四十許,穿一件薑黃色和白色相間的織錦半臂襦衫,一張圓潤的臉看上去頗為富態和藹,通身衣飾簡單,氣派卻很是不凡。

她隻消站在那邊,氣勢上就把養尊處優的莊氏給壓下去了。

“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真是蓬蓽生輝啊。”莊氏笑道。

“是啊,福姑姑有事隻需叫上兩個下人來傳喚一聲即可,何必%e4%ba%b2自跑這一趟?真是折煞我們了。”下麵的柳姨娘也賠著笑附和,悄悄擰了擰女兒衛文漪的胳膊,把她推上前。

衛文漪不情不願的,但還是也跟著奉承了幾句。

福姑姑淡笑點頭,目光掠過她在廳中掃過,問道:“你家大姑娘呢?”

聽說是找衛舒梵,柳姨娘和衛文漪的臉色登時難看起來。

老夫人也怔了一下,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宮裡的貴人要找的竟然是他們家的一個小娘子。

但福姑姑問話,不能不答,老夫人忙道:“在呢,我這就遣人去喚她過來,您先坐。”^o^思^o^兔^o^文^o^檔^o^共^o^享^o^與^o^線^o^上^o^閱^o^讀^o^

舒梵這才走過去,依次對老夫人和福姑姑欠身行禮,又喚了柳氏一聲“姨娘”。

福姑姑看到她就笑了:“既然姑娘來了,那就隨老身走一遭吧,太後還在永安宮等著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麼都沒想到,要見衛舒梵的竟然是太後。

老夫人握茶盞的手都不穩了,忙道:“不知我們家梵娘犯了什麼事兒,竟勞煩太後%e4%ba%b2自傳召?福姑姑,能否透個底兒?”

說著悄悄將手上鐲子褪下,就要塞給福姑姑。

誰知福姑姑神色不改地將鐲子推回了她腕上,笑道:“言重了。太後大壽在即,宮中急需技藝高超的繡娘,聽聞衛家大姑娘繡技超群,這才想請姑娘過宮門一敘,商討一下怎麼縫製太後的鳳衣,彆太緊張了。”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但又怕衛舒梵不懂規矩,觸怒太後,又憂心忡忡起來。

臨走前,老夫人莊氏跟福姑姑還說了不少話,舒梵隔得遠聽不到,但大抵也知道,無非是希望福姑姑多提點些,謹防她失禮惹惱太後。

出院門時已是巳初,一行人朝西邊的側門走去。

福姑姑壓低了聲音道:“姑娘應該知道,太後召見你所為何事吧?”

舒梵道:“梵娘知道。”

福姑姑道:“那便省去我許多口%e8%88%8c了。”

此後便目不斜視,不再跟她說話,肅穆緊繃的臉孔好像廟裡的佛像,不見一絲方才的和藹和善。

永安宮內焚著香,味道雖不濃鬱,縈繞在鼻尖久了難免有些昏沉。

舒梵跪在殿前,日頭已近正午,火辣辣的日光炙烤得殿前的金石磚都微微滾燙起來。

從早上到現在,她已經跪了將近一個時辰,裡頭卻好像一點動靜都沒有。

膝蓋好像已經麻木,感受不到任何知覺。

偏偏她不敢動,以免觸怒太後。

終於,快到日中時,兩個內侍從裡麵將殿門打開,一個女使手持拂塵從裡麵緩步走出,淡聲道:“太後要見你,進來吧。”

舒梵深吸一口氣,強忍著膝蓋上的酸麻疼痛,勉力站起身來,跟著她垂著頭進了殿門。

穿過冗長的殿堂,進到內室,隔著一扇半透屏風隱約可以窺見後方貴妃榻上坐著的一個中年美婦。太後雖然年過四旬,麵上並無皺紋,長長細眉挑飛入鬢,手中執著一柄海棠花繡纏絲團扇,容色昳麗而慵懶。

可以想象,年輕時應該是個容色傾國的美人。

太後命人撤下屏風,也不說話,隻目光緩慢地在她麵上打量,手中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

舒梵更不敢抬頭,問了安後就跪在那邊。

“你就是衛氏?”太後淡淡問道。

“臣女是。”

“大膽!太後問話,怎麼能這麼沒規矩?!”一個使女喝道,“要說‘回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