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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好五弟會一直春風得意,年少有為下去。

到得十年後,二十年後,高大公子的名字終究會湮沒於塵沙,唯有高家那位天才家主的威名遠揚,為世人所稱頌。

那是他無可奈何之事,但他也不想眼睜睜地看到那一切發生。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終於啟%e5%94%87,對她說:“……我還沒有謝謝你。”

謝琇微微一怔,挽扶著他,手上用了一點力度,將他剛才因為痛苦而佝僂下去的身軀重新扶正,撐著他向後靠到了立起的病床與靠枕上,才直起身,朝著他抿%e5%94%87微微一笑,回答道:“不客氣。”

於是,室內又重新陷入了一陣莫名其妙的冷場。

謝琇:“……”

雖然已經知道高韶瑛對她的情感消失了,但這種對麵無言的場景未免也太尷尬了……

她剛想隨便找個話題,就聽見高韶瑛開口了。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謝琇:“當然!”

高韶瑛似乎是沒想到她居然秒答得這麼乾脆,頓了一下,垂著視線,低聲問道:

“你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救我?”

謝琇:“……?”

這一回沒有第一時間聽到她的答案,他好像也並不驚訝,而是繼續說了下去。

“我已經聽說了,像你這樣強行把我帶到這裡來,究竟有多困難……假如你把我留在那裡,我是一定會死的,但是在那裡,‘死亡’就是我的宿命,我逃不開……”

他說到這裡,忽而哽住了。

謝琇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或許是那長長的一聲抽息,畢竟還是被他聽見了,高韶瑛垂下的長睫微微顫了顫,才繼續說道:

“……我還聽說,你是為了‘任務’,才會去我們那裡的——”

謝琇:!!!

她愕然地睜大了眼睛,然而她看到的高韶瑛依然那麼平靜。他甚至沒有把頭抬起來,就更不要說用譴責的眼神和表情對著她了。

他依然用那種平靜得近乎淡然的語氣說道:

“……我並不是你的‘任務’,也不是你的責任,你為什麼還要救我呢。”

他似乎微微地苦笑了一下。

“假若是為了從前的那些……呃,‘情分’的話,那麼我已經從你身上得到更多了,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實在……不需要為我做到如此地步的……”

謝琇實在有點忍無可忍。

“……不是這樣的!”她%e8%84%b1口說道。

高韶瑛的睫毛劇烈地一顫。他猛地抬起頭來。

謝琇這才發現他的眼尾已經紅了,像是在壓抑著什麼洶湧的情緒一樣。

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想法,然而她下意識地明白,自己絕不再能勾起他對於從前那些情誼的期待了。

這是她為他想到的、最好的未來。而他對未來還有期待,就決不應該那麼簡單而潦草地犧牲在“過去”,就像原作裡為他安排的結局一樣。

為此,即使要犧牲一些彆的代價,那也沒什麼,是吧?

謝琇勉強笑了一笑,輕聲道:“高韶瑛,我救你,是因為你是個好人,不應該得到那樣的命運和結局。”

高韶瑛:!

謝琇躊躇了一下,把自己與他對視的視線轉開,才能夠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你的能力,在我們這裡,會得到最公允的肯定。在我們這裡看來,你一點也不比高韶歡差,甚至在很多方麵,能夠比他做得更好……”

“假如我不認識你,那也就算了。三千世界裡有無數遭受命運不公之人,我也無法一一拯救……然而,我遇到了你。”

謝琇停頓了一下,斟酌著措辭,最終說道:

“我希望你活下去,有更光明的未來……因為這是你應得的,高韶瑛。”

高韶瑛:!!!

那一瞬,他幾乎如遭電殛。

事實上,他從很早開始,就已經確定下來一個隱秘的計劃。

屹立劍南近百年的高家,表麵上還是風光的武林世家,但因為近幾代子弟之中都沒有出過一位武學天分足夠高、足以繼續將劍南高氏之名傳揚下去的人,在風光的背後,其實已經有點難以為繼。

換言之,作為世家,想要調停江湖大事的時候,你的武功還沒有當事雙方高,萬一人家在你麵前一言不合又開打,你真的能憑借兩片嘴皮子和劍南高氏這個空名頭阻止下來嗎。

在高韶瑛十四歲之前,他始終以為,自己未來一生的使命,不僅僅是繼續料理高家這個根深葉茂的大家族繁雜到令人難以想像的諸多事務,而且也必須像他的前幾代父祖一樣,以不豐的天資,竭力支撐起劍南高氏這個花架子,不讓百年世家的威名墜落。

但是在他十四歲那一年,他早已做好的決意、早已計劃好,並已決定為之犧牲一切也要達到的未來,都如同華美的七寶樓台一樣,轟然崩塌。

因為在那一年,他三歲的小五弟,被來家中作客的崇山派掌門斷定為“根骨奇佳,真乃良才美質,將來於武學一道上,必有成就”。

嗬,真奇怪。

一個才三歲、圓滾滾都還沒有長開,整天像隻短%e8%85%bf小奶狗一樣在家裡滾來滾去的小娃娃,就能夠看出什麼未來能夠威震武林的根骨來——還有比這個更可笑之事嗎。

然而“五大派”之一的崇山派,他們的掌門說出來的話,是不容置疑的。

短短數十字,從此便成為了高韶瑛的人生裡,一道橫亙在他的前路上、移不走也跨不過的高山。

無情地將他曾經艱辛卻光輝的道路,都一並截斷。

從那一刻起,他就成為了劍南高家——或者說,他的小五弟——的一條狗,要在小五弟成年、並武功大成,在武林中闖出一番名號,足以正式接掌高家之前,忠實地替他守好劍南高家的基業,最好把這一大攤子所謂的基業再經營得更花團錦簇一些,等著他的小五弟將來把這金光熠熠的一切接到手心,再發揚光大。

沒有人問過他的感受。也沒有人在意他的感受。

他曾經一次次地想要讓自己表現得更好,甚至不惜去做一些長輩交待下來的、但不是那麼能夠放在台麵上來說的事情。他不介意那些事情會染汙他自己的羽翼,他介意的隻是他付出了一切但卻換不回一個公平的機會。

但是,年少的熱血、輕率和容易相信他人,總是會過去的。

他漸漸變得不再期望什麼。

唯有一點從年少時而來的那種童稚的、天真的,希望的殘燼,還深埋在他的心底,仿佛在等待著一個時機,或是重新燃起,或是將一切燒灼淨儘。

他足夠聰明,知道要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他又足夠笨拙,還遲遲留在高家做牛做馬,隻為了那微薄的一線希望——那不可能實現的、遙不可及的,兒時就曾經做著的夢——

他留著的這條後路,暫時也看不出多大的前途。但他有一種直覺上的警惕感,就是——

他所走的這條路,並非完全為了給自己留後路,而是還有著某種防備之心——防備著這一路上所遇見的人是否都有著黑暗危險的一麵,防備著那些人是否會對他自己不利,防備著那些人會不會做出一些真正的壞事來……

他行走在懸崖的邊緣,腳下便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淵藪,一腳踏空,便會摔得粉身碎骨。

他本以為自己的一生從此也就是這樣了。

直到他遇見了謝瓊臨。

這一刻,那些他本該淡忘的情感,化作無限複雜的情緒,與無數早已經在時光裡漸漸泛黃、灰暗下去的記憶碎片,一道湧了上來,向著他迎麵撲來。

下一瞬,高韶瑛驀地伸出手去,一下子抓住了謝琇的手!

謝琇:!?

她驚愕地低下頭去,看到他抓著她手的那隻手如此用力,蒼白的手背上甚至泛起了淡淡的青筋。

她心下不由得驀然一陣驚慌,想要掙%e8%84%b1他的手,然而他卻緊緊地抓住她不放。

“……你曾經真正地愛過我嗎?”他衝口而出。⑤思⑤兔⑤網⑤文⑤檔⑤共⑤享⑤與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謝琇:!!!

她的腦袋裡轟地一聲,就好像從未像這刻一般地驚慌過。

“高韶瑛!”她驚惶地%e8%84%b1口而出。

高韶瑛卻不肯就這麼放過她。他執拗地握住她,又問了一遍。

“你可曾真的愛過我?”

他微微仰起頭來望著她,雖然姿態好似仰視,但身上那股執著的氣場卻在一瞬間仿佛壓倒了一切,隻剩下了他的那句問話。

%e8%83%b8腔內傳來一股尖銳的疼痛,他說不清那股疼痛是來自於何處,或許是那處曾經被長劍刺穿的傷口,鮮血淋漓,永不愈合;或許是——

但是,下一刻,她慢慢地反手握緊了他的手,卻將視線調往了彆處。

“……都過去了,瑛哥。”她說。

“你的未來,不應該拿來交換我,而是應該被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掌心,由你來決定它能有多好……”

她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聲音裡依稀帶上了一絲唏噓之意。

“……我一直想對你這樣說。”

“我們這裡,有一位外國詩人,寫過一句詩,很適合你。”

“那句詩說‘當我看到你的生命掌握在你的手中時,我便知道這生命極其珍貴,不應該虛擲於陰影之中’。”

高韶瑛:……!!!

那一瞬,不知為何,他忽然注意到一件好像毫不重要的小事。

……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有人在%e5%90%9f唱著一首歌。

“十年來,早負儘師友……往事夢中休,花謝任川流……”

那歌聲時隱時現,高韶瑛也隻能偶爾聽得一句半句。但此時他聽清的這一句,卻觸動了他的心事。

是啊,當年他也曾負盛名,也曾單騎遠行,也曾%e5%90%9f風送秋,也曾秉燭夜遊……

而如今,他不再是高家少主,不再是從龍之臣,孤懸異世,孑然一身。

那首歌的旋律總在耳邊,時有時無,他卻一時不知道從何而來,但隔過一霎,總是又能聽到歌中的句子。

“若無所有,何以贈友?”

高韶瑛的肩背忽而繃緊。他原本放在膝上的那隻手倏而五指收緊,揪得他膝上蓋著的薄被起了一層皺褶。

……他幾乎忘了,事到如今,除了這一條命之外,他還能拿出什麼來去感謝她的救命之恩呢。

他之前也曾不著痕跡地套過那些被稱作“護士”的小姑娘們的話。和關大夫相比,她們很顯然更容易在閒談之中無意地說出他想要的信息。

於是他知道了,就連他住在這裡的醫療費,都是謝瓊臨付的。

他已是個廢人了,不但無法給她很好的報答,還要讓她在費儘心思把他救回來之後,繼續在他身上花錢。

他這麼想著,都覺得隻為了從前的那些情分,她已經做得夠多的了。

假如他真的知情識趣,又善解人意的話,他現在就應該禮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