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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七手八腳才勉強爬了上來,此時不僅鞋底,還有身上的衣服,甚至是手掌中都沾染了不少桐油,萬一真要大開大合地打鬥衝殺,怕是施展起來有所不便。

但在他們還沒有決定是不是就此放手一拚,衝上去抓住謝太後之前,她就右手抬了起來——

長劍揮出一道弧度,劍刃上反射出一點淡薄的燭光。爾後,劍尖劃過放在窗子另一側的枝形燭台,將上頭的蠟燭挑起,長劍一抖,便將那還燃著的蠟燭挑飛向樓梯方向!

那些兵卒嚇了一跳,有幾個人慌忙便抽刀去擋。

然而謝太後並不僅僅隻揮出一劍。

她的劍勢,如同瀑雨般連綿不絕,每一劍都挑起半根點燃的蠟燭,再將蠟燭拋向樓梯上。那些蠟燭本是沒甚重量的小物,但被她挑飛出來,卻一個個猶如金鐵製成的暗器般,飛行起來竟有哧哧的破風之聲。

她又選擇的方向極為巧妙,總有那麼一兩個半截蠟燭能正巧從兵卒們刀風的空隙裡鑽過去,然後落到樓梯上。

樓梯上鋪滿了桐油,被燭火%e8%88%94著,漸漸地就燃燒起來,火苗從一簇兩簇小小的,慢慢延燒成一片;從輕薄得幾乎透明,到冒起橙黃色的火光。

那些兵卒身上也都浸了桐油,火苗從他們的鞋底爬上褲腳,再往上延伸,燒得他們終於忍耐不住慘叫起來。

他們下意識想要倒地翻滾,撲滅身上的火。但地麵上也都是桐油,他們無論翻滾到哪裡——除非是很接近持劍的謝太後的腳邊——都隻會讓身上的火苗燒得愈發熱烈。

那名百夫長首當其衝,火焰%e8%88%94過他的雙%e8%85%bf,已經延燒上他的後背。

他一咬牙,情知自己若是不能迅速撤離此地,必難幸免;但他沒能擒下謝太後,即使全身而退,出去後不免也要吃掛落,或許還要被軍法處置。

他索性整個人豁出性命,不去管背後起火,持刀猛地向窗邊的謝太後撲過去!

不給這個妖婦一刀,也得把火引到她身上!總之必須要將她拿下,才好複命!

他氣勢洶洶,飛身而起,一刀向她當頭斬落!

謝太後微微揚起下巴,向他投過來一瞥。

那一瞬,屋內延燒的火光已蔓延到頂樓的一半地方。借著火光,他看清了謝太後眼中的神情——

既沒有得意,也沒有驚詫。

就隻是一片平靜。

在大火燃起之處,她眼中隻有如水一般的平靜。

然後,她並沒有舉劍來迎戰,而是猛地半旋過身去,足尖一點,便躍上了窗台!

那扇窗本就是大敞著的,但此處是五樓!難道她還真的想跳下去不成!

那名百夫長一瞬間眼睛也不由得驚駭地睜大了。

下一瞬,她便向前縱身一躍,身影一晃,便從窗口消失了。

那名百夫長不顧雙%e8%85%bf和後背的疼痛,猛地撲到窗口——

這才發現,謝太後的左臂上不知何時已經暗中纏繞好了長長的白綾。

此刻她躍下高樓,隨著身軀一路下落,白綾也漸漸放長,末端捆綁在窗框上,與木質窗框急速摩攃,發出沙沙的響聲。

那名百夫長下意識從窗口探身出去,往下張望。

隻見今夜闕黑無星的夜幕下,那道纏繞在謝太後左臂上的白綾,是唯一惹眼的顏色。

闖宮的朔方軍穿的是玄色,謝太後為了在黑夜裡行動方便,穿的同樣是暗色。因此那道白綾是黑暗中唯一的雪色,蜿蜒盤旋,飄飄而下,像是降世的天女腕臂上飛舞的繚綾。

那名百夫長一時為此景所懾,忘記了立即采取行動。

盛應彏在樓下,亦見到謝太後臂纏白綾,自高樓上一躍而下,白綾漸次鬆落,讓謝太後得以逐漸下降高度,而不是摔落地麵;他不由得氣急敗壞,放聲吼道:“樓上諸位將士!聽我號令!立即斬斷白綾!不得有誤!”

那名百夫長猛地反應過來,不及思考,下意識跟隨命令而行動,舉起手中長刀,便向著係於窗框上的白綾砍去!

那段白綾緊貼著樓體外側,並不好砍。那百夫長砍了四五刀,也隻是在上麵豁開一道短痕,還有一半未曾砍斷。

此時,他身後又衝上來一個老卒。

那老卒手中舉著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火把,頂端的火苗熊熊燃燒著,熱氣撲麵而至,幾乎要灼傷那百夫長的臉頰。

他下意識向旁退了一步,錯開窗口的位置,才感覺自己的後背和雙%e8%85%bf都燙痛得鑽心。

那老卒喊道:“木哥!讓我來!”

被稱作“木哥”的百夫長沒再說話,點點頭,就勢倒在地上翻滾了數個來回,意圖撲滅自己身上的餘火。

那老卒舉著火把,直接去燒白綾。

此時摘星樓的頂樓,已有一多半的地方冒起火光,火勢最盛之處,火焰已經從窗內撲了出去。樓梯也被燒得搖搖欲墜。

木哥忍痛向著樓下喊道:“其餘人都往外撤!跑快些!這座樓早晚要燒塌!”

他的聲音未落,就聽到窗邊那老卒發出一聲呼叫。

“斷了!斷了——”

果然,那條白綾被從上部燒斷,原本因為謝太後下墜之勢,就已繃緊成一條直線的白綾,一下子鬆%e8%84%b1,在夜空之中仿若劃出一道優美的曲線,悠悠蕩蕩地墜落了下去!

盛應彏看得分明,急聲命還圍困在樓下的兵士們往外撤,擴大包圍圈,將樓下的空地留出來。

但他可是猜錯了。

白綾被燒斷後,謝太後的左臂陡然一鬆!

正當其他人以為她會就此墜落時,她卻——在半空中半擰過身子,足尖連續疾點三樓、二樓伸在外頭的翹簷!

盛應彏差點把一對眼珠子都瞪出眼眶來!

“這……這不可能——!”他嘶聲叫道。

第470章 【主世界夢中身】74

——其形也,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 灼若芙蕖出淥波……

不知為何, 這一段華美的辭賦, 卻忽而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盛家子弟雖不豐,但多出文武雙全之輩。他既然是被選中,隨侍於使君之側的盛氏優秀子弟,於文之一道,便益發出眾些。

自然, 他們盛家的子弟,無一人不欽服節度使。如驚兄長之高才,尤為出眾。假使他不是盛氏子弟,以他之才, 來日也定能位列朝堂,登峰造極。

但就是這樣一位驚才絕豔的人物, 卻從不飛揚跋扈, 反而謙遜自抑、敬謹有禮,這一生就隻栽在謝太後這一人身上。

盛應彏原本很不服氣, 更不能理解使君為何會如同入了魔障一般, 獨獨在此一件事上無視眾兄弟%e4%ba%b2族、忠心部屬的意見,執拗得令人苦惱。

……但今夜, %e4%ba%b2眼見了謝太後的凜凜風姿,他倒是有幾分能夠猜到了。

謝太後壓根不像世人所想的那樣, 是以甚麼妖媚手段玩弄旁人的感情,進而插手朝政的。

作為明智的盛家子弟之一, 盛應彏其實不太願意承認,謝太後下令封盛使君為大司馬、又令盛應弘為節度副使,暫代朔方事務,對於朝廷來說,是一著分化拉攏的妙棋。

他本來秉著一腔熱血,抱定今夜起兵除了勤王之外,還要兵諫使君、讓其恢複清醒的目的,甚至覺得自己事後為此被軍法處置也無所謂——為了盛家的大業!為了喚回使君的冷靜理智!他做什麼都可以!

可是現在,眼看著謝太後並沒有墜樓而死,而是以高妙的輕功,連續踩著摘星樓的飛簷,如同一隻輕盈的飛燕那般由高處疾速撲下,像是盯緊了地上的草芥——

他便知道了,今夜或許他們是不可能如願的。‖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沒有一點後招傍身的話,謝太後怎麼會隻身一人獨坐於高樓之上,靜待他們攻入皇宮?

而現在,高樓在黑夜之中燃起大火,火光幾乎要將半個夜空都照亮。

但謝太後並未束手就擒,也沒有中計被俘,而是這麼輕飄飄地一躍,從高樓上跳下,在黑夜裡纏繞於臂上的白綾飄飄蕩蕩,像壁畫中天女的羅帶。

可是一介妖後,如何又會像是天女呢?

盛應彏狠下心來,指揮著周圍的兵卒,大聲呼喝:

“此女狡詐,隱藏身手,大家不可輕敵!傳我命令,速布‘重瓣蓮花陣’應敵!”

樓下數十名見慣戰陣的老卒,雖然詫異怎麼忽然就變成了必須規矩布陣,才能圍殺這位妖後的地步;但身體的本能讓他們一個命令、一個動作,聽到陣型名稱,就腳下立即跑動起來,數息之後,就在摘星樓下的空地上,形成了一個繁複的陣法。

這所謂的“重瓣蓮花陣”,實際上是以數名兵卒為一片花瓣,呈半弧形站位,這種半弧形平時左一片、右一片的布陣,可以同時抵擋兩側的衝擊;但對方敵人一旦打算逃離,或己方占了上風之時,兩側的花瓣便向中間合攏起來,瞬間可以變成圍殺之勢。

此刻盛應彏不過帶了幾十人在此,要布大些的陣型是無法的,但以三四人為一組花瓣站位,布這個“重瓣蓮花陣”,卻是綽綽有餘。

須臾間,謝太後亦已飄然落地。

她一落地,便一抖左臂,將纏繞其上的白綾揮去,右手提劍,擺了個起勢。

不過她並沒有立即發動進攻,而是鎮靜地揚聲問道:

“盛應彏,你曾言今日前來,是朔方軍出兵欲乾涉朝政,可是如此?”

盛應彏一時語塞。

其實實情就是如此,但謝太後非要在動手前再度多問一句,這就不得不讓疑心病重的聰明人多費些思慮了。

盛應彏警惕地盯著她,慢慢說道:“……非為乾涉朝政,隻為大虞安穩社稷、懲奸除惡,匡扶天子!”

謝太後笑道:“那不其實還是乾預朝政?”

盛應彏忽然感到一陣深刻的挫敗感。

這位年輕太後據聞在做皇後的時候,就把手伸向了朝政,這麼多年以來經曆過無數風雨,鬥過不知多少棘手的朝臣和對手,自是牙尖嘴利,自己說不過她!

他感到一陣氣悶,重重哼了一聲。

“此朝中諸君事,某乃武將,並不適合多言。”他硬梆梆地答道,十分小心地沒有落下任何話柄給這位謝太後。

“某隻知,若今日不除妖後,他日天子仍然受製於人,何其悲辛?!”

他說著這句話,竟然連自己都被感動了,說得格外鏗鏘有力,還說出了幾分蒼涼惻然,令他愈發認為,自己正在做的是正義之事了。

但謝太後並不慣縱他這種虛無的自我感動。

“笑話!今日若除去本宮,天子他日才會受製於人!”她一抖右手,手中無鞘的長劍在火光照耀下,劍刃上掠過一道凜凜寒光。

“若你家使君肯立下無上毒誓,發誓自己此生決不會登上大位,那麼本宮姑且與你們合作一二,也不是不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