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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邊角上磕了一下, 疼得他猛然倒吸了一口氣,喉間沉沉發出一聲短促的“呃!”。

而當這一通兵荒馬亂終於過去的時候,謝琇赫然發現——

高韶瑛的大半個身軀斜斜壓在她的身上,左臂彎曲起來,錯開一點撐在榻上,右手則墊在她的腦後,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疼痛,那隻手正在微微發著抖。

他的烏紗帽滑落,發髻裡有碎發落下來;他的青袍也壓在她的錦衣之上,他的氣息幾乎整個籠罩住她。

謝琇一時間愣住了。

她的大腦裡轟地一響,完全卡住了。

齒輪互相齧合的地方發出咯吱的刺耳聲音,倒轉的履帶摩攃冒起高溫的白煙,整個大腦本來應當像一台精密運作的機器,但現在它卻到處冒出火星,到處發出吱吱嘎嘎的雜音,沒有一個零件在它原本應該呆的位置上,最終停止了轉動。

謝琇驚道:“你……!”

她其實壓根沒有想好自己該作何反應。

作為高高在上的“謝太後”,她最應該做的事情其實是一把推開高韶瑛,厲聲斥責他的無禮,若是更拘泥於禮法與人言的話,還應當立刻喝令宮人笞責於他。

可是她並不想那麼苛責他。

她無法去苛責一個懷著絕望生活在黑暗裡、卻儘可能地向著她伸出了手,祈求她的拯救;但當她真的無能為力的時候,他也並不怨懟,而是繼續懷著深深的愛意仰視著她的人。

她%e8%83%b8腔裡屏著的那一口氣最終慢慢地呼了出來。

謝琇無聲地平複了那陣驚訝,剛想著說些什麼來緩和一下這尷尬的氣氛,就看見懸在她身軀正上方的那張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

他剛剛有些呆怔,神情裡也有些恍惚,像是忽然間不知道自己置身於何時何地,是不是在一場無端的夢裡;但現在他似乎猛然驚覺過來,爾後臉上就漸漸湧起了一點點絕望,和悲傷。

像是在沙漠之中行走了很久、獨自忍耐著乾渴,最終幾乎要碰觸到綠洲的草木,卻在最後一刻發覺那隻是海市蜃樓的旅人,突然明白自己或許再也觸不到那種足以維係他生命的希望,因而湧上的無限絕望。

他甚至在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大睜著的眼眶裡就湧上了薄薄的水霧。

“臣……臣不是有意造次……臣萬死……”他喃喃地、下意識地就要認罪。

……可是他何罪之有?

謝琇這麼想著,放緩了神色,朝著他彎起眉眼。

他的右手還墊在她的腦後,她微微抬起頭來,示意他把手抽出來。

他猶豫了一下,目光中流露出明顯失落的神色,但他依舊順從地把右手從她的腦後抽了出來,一時間卻好像不知道該把那隻手放在哪裡。

有了那隻右手的幫忙,他雙手一撐榻,就該可以直起身來退下了。

可是他好像並不願意這樣做,並不想要遠離她。

然而這麼做該是他目下唯一能做之事,他勉強壓抑住從喉間即將逸出的一聲歎息,右手顫危危地落下去,就要按在她身側的榻上。

但他的右手落下的中途,便被一隻手攔截了。

是她。

她就那麼仰躺在那裡,態度卻堂皇得好像他們什麼也沒有做,隻是在最正常地商議著正事一樣。

她抬手將他的右腕握住,那一瞬間他就好像喪失了全部的力氣,溫順地被她拉住那隻仿佛已經不再屬於他自己了的右手,拽到她的眼前。

白皙的手背上有一道橫過來的淤青痕跡,仔細看看,還微微凸起,顯然碰撞時的力度不小。

她就那麼盯著那道青痕,看了五六息之久。

這個過程未免有些漫長,他被她盯得有一絲惶恐起來,身軀的重心隻依靠自己的左手支撐,保持這個姿勢久了,力氣耗去大半,身軀便有了一些晃動。

他竭力支撐著,不敢讓她看出自己的窘迫與醜陋。可是她依然注意到了,目光一閃,忽然出聲問道:“疼嗎?”

他愣了一下,很快意會到她的意思。他想也沒想地就搖搖頭,“不疼……”

話剛出口,就引來了一聲輕笑。

他呆怔住了。

“……怎麼會不疼。”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真正的歎息,卻好像沒有起身找藥來賜給他的意思。

她隻是握住那隻手,抬起眼來,往上望進他那雙深不見底、卻泛著一層水光的眼眸之中。

“高韶瑛……”她低低喚道。

“你要知道叫疼啊……”

高韶瑛:……?!

他還沒來得及品鑒出這句簡單的話語背後的含義,就聽見她又開口了。

“你哪裡疼?……你可以對我說的。”

她的目光仿佛注視著他,但又仿佛透過了他的軀殼,注視著更為遼遠的地方,注視著悠遠回憶中的某個殘影。

“……現在,我有這樣的能力,去看顧你了。”她說。

“從前我沒有,於是我隻能坐視你被黑暗的泥沼滅頂而無能為力……”

她的聲音裡聽上去竟然有著一絲哽咽。而這讓他一瞬間怔愣,又一瞬間心底升起了某種類似狂喜的情緒。

……她在難過嗎?是為我嗎?她為什麼會為我難過?是因為在意嗎?

他激動起來,心臟跳得亂七八糟,雜亂無章。那聰明的頭腦裡,所存在著的那些權衡、禮儀、算計、法則、膽怯、恐懼、謹慎、小心翼翼……也驀然一掃而空。

他的目光亮起來,嘴%e5%94%87微微發著抖,想問些大逆不道的話,又害怕自己不能從她那裡得到更好的言辭了。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低聲說道:“……隻是有一點點疼。”

她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當然她也沒有生氣,但她沒有回應,讓他還是有一點惶恐。他覷著她的神色,忐忑起來,趕緊又往回找補了一句。

“但是……如果你沒有問起來的話,也……也不如何疼,我可以忍。”

她彎起的眉眼平了下來。她一言不發,伸出大拇指,重重在那道凸起的青棱上一按。

他猝不及防,一陣清晰的酸痛感從那裡傳來,鑿穿了他的肌膚、血肉、骨頭和神經,讓他險些低哼出來。

他及時咬住下%e5%94%87,才算將那聲痛哼忍下去。

而她冷冷地再瞥來一眼,問道:“現在如何?”

他領會了她的意思,再也不敢逞強,誠實地說:“……還是很有一點痛的。”

她笑了。

緊接著,她並沒有再慰問他的傷勢,也沒有再訓誡他,而是……問了他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高韶瑛,”她說,“你見過食鐵獸嗎?”

高韶瑛愣住。

若說食鐵獸……他自然是見過的。

在他的老家,正是這種黑白相間、憨態可掬的大型動物生活的地方。

他想了一想,無論是年幼時生活在邊關、還是後來全家儘沒,在京城依托表%e4%ba%b2生活,謝大姑娘應該都沒有機會%e4%ba%b2眼見過真正的食鐵獸。

那麼,她為什麼要問他這麼奇怪的問題?難道是……她從什麼地方得知了這種可愛的動物,也想要%e4%ba%b2眼看一看?

他這麼想著,不由得神色柔和了許多,溫聲道:“我的家鄉,倒是有這種動物。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就……”

他本想說,即使他與家中幾乎已經素無來往,但依照他如今的身份和以前的人脈,叫幾個人來捕捉一隻食鐵獸送上京,也不是什麼費力之事。

更何況假使他說出想要看看食鐵獸的,是當今太後的話,隻怕根本不消他再布置什麼,高家就會自動把事情辦妥。

“高韶瑛,”她說,“我很想%e4%ba%b2眼見見食鐵獸。”

“可我身份在此,無法出京。”

不知為何,他從她的口%e5%90%bb裡竟然聽出了一絲懊惱的意味,不由得微微笑了。

“這倒無妨,我可以——”

可是他還沒有說完,下一刻,他就聽到她柔聲說出了——

冰冷的句子。

“高韶瑛。”她說。

“把你手中所有查到的戶部的案卷和證據,都交給我吧。”

“然後,你就回你家鄉一趟。”

她依然躺在他身下,甚至還握住他的一隻手。可是她所說的話,一瞬間就讓他渾身的血液都涼徹。

“你去為我找一隻食鐵獸回來。”

她直視著他的雙眼,一定也看到了他臉上的驚愕、震恐、不可置信,可是她視若無睹。◎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你%e4%ba%b2自為我帶一隻食鐵獸來。”她又強調似的重複了一遍。

高韶瑛:“……”

第404章 【主世界夢中身】8

為什麼?為什麼?!

他現在大腦一片混亂, 渾身一陣冷一陣熱,血衝上了他的頭頂。

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把他遣出京去?還要把他手中所有調查而來的案卷和證據全部收走?

他相信她不是那種利用完他之後、便把他無情無義地一腳踢開的人。更何況現在戶部的案子不過進行到一半,壓根還沒有結束。

那麼……為什麼她要讓他走?

她不要他了?

為什麼不要他?

是因為他沒有用了嗎?

可是他明明——

思緒就斷在這裡。

因為下一刻, 他赫然發現, 她的臉頰上, 多了一顆水滴。

那顆水滴不是從她眼中淌下來的,因為她的眼眸明澈,眼下並無一絲水跡。

而那顆水滴就那麼突兀地出現在了她光潔美麗的臉頰正中。

他呆呆地,下意識無聲地“啊”了一聲,還辨不清楚那顆水滴從何而來;她就伸出手, 在臉頰上摸了一把,抹掉了那顆水珠,又翻過手來,帶著一點驚訝和稀罕的意味, 盯著自己溼潤了一塊的指腹。

她頓了一下,無可奈何似的笑了。

“高韶瑛, ”她叫他, “我並沒有要丟開你不管的意思。隻是……食鐵獸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她掀起眼簾, 目光向上, 直直映入他沾滿淚水的眼眸中,柔聲說道:

“算是我的……一個執念吧。”

“高韶瑛, 我想要看到你為我帶回來的食鐵獸。”

“我當初能夠壓製攝政王一次,就可以壓製他第二次。這一點, 你不用擔心我。我一定沒事。”

她歎了一口氣,猶豫了片刻, 還是鬆開他的右手,轉而用自己的雙手捧住他的臉側,一字一頓,語意深長地說道:

“高韶瑛,要珍惜你自己啊。我更想看到的,是你沒有事。”

高韶瑛:……!

他真正地怔住了。

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什麼話,就聽到殿門外傳來那個宮女刻意抬高的聲音。

“稟報娘娘……!國師大人從沐恩侯府回來了,說有要事,要立刻回稟娘娘!”

謝琇:!

她怎麼把這個“大表哥疑似鬼上身”的支線給忘了!

她忍不住又瞥了高韶瑛一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