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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藏在黑暗裡,才能掩飾住眼神之中的卑劣渴盼, 裝出一副和從前沒什麼兩樣的廟裡神像的端正模樣,與她搭兩句不疼不癢的話, 就能回去之後在心頭反複回味許久,靠著這一點點新的記憶, 來度過接下來無數個漫漫長夜……

他在黑暗裡凝視著她。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在他莊嚴肅重、不苟言笑的軀殼之下,他的那顆心卻一直在緊縮,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快要四分五裂了。

倘若你一生之中,隻能愛上一個人,而那個人不可能屬於你,那又該怎麼辦呢?

他曾經反複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但是一直都找不到答案。

此刻,他已經在門邊佇立得夠久,倘若再不離去的話,書房內的那位晏世子,或許是會隨時失去耐心,走出來詰問他的。

盛應弦垂下視線,語調沉沉。

“此番……世子處境,著實有些凶險。”他低聲說道。

……他其實並不想說這個。但是他能怎麼辦呢?他隻能將自己的關懷之詞,隱藏在以她的夫婿作為開頭的一番話裡。

他小心翼翼地選擇著措辭,生怕自己的真實情緒流露得過多,給她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皇上似有偏袒仁王之意,已幾次三番督促我等限期找出真凶,還曾說‘任是多重要的人物,也越不過霖兒去’。”他的聲音又壓低了一點,因為他覺得這句話對於被遺棄在宮外、不被承認的“遺珠”晏世子來說,可能是重重一擊。

這也是為什麼他剛剛沒有把這句話對晏世子如實相告的原因。

月光映在謝大小姐的臉上,盛應弦的雙眼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黑暗,因此反而比剛才能看得更清楚一點了。

謝大小姐好像十分驚訝,但驚訝之後,還隱藏著一點鄙薄之意。

盛應弦覺得,那點鄙薄之意應當是衝著皇帝去的。

他倒是不覺得這有什麼——不管是由於最早的出身之故、還是因為後來的一係列遭遇,小折梅對皇帝素無好感,這是完全正常的。

讓他的心頭微微一澀的,是這種反應看上去,好似在為晏世子打抱不平似的。

這也完全正常……畢竟晏世子如今可是她的正牌夫婿……更何況小折梅一向憐貧惜弱,富有正義感,聽到這種偏心眼到了極致的話,一定會覺得不公平……

盛應弦這樣在內心之中說服著自己,卻沒有注意到自己垂在身側的雙手又漸漸握緊了。

他竭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繼續說道:“……我自是不會讓無辜之人受到冤屈,但隻怕沒能得出聖上想要的結論,上意難測,或許會遷怒於莊信侯府……”

他頓了一下,懇切地望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會儘力保全你……們。”

最後的那個字,他添得無比艱澀。可是他心裡清楚,晏行雲是不能被入罪的。

因為他一旦被入罪,他的夫人便也成了有罪之身,而謝太傅那個懦弱無能的“父%e4%ba%b2”,是不可能為了這個二十年沒有歸家的“長女”,甘冒違抗聖意之險,去為謝大小姐求情,求皇帝額外開恩赦免她的!

事到如今,能救她的人,還能有幾個?

盛應弦又重複了一遍他的決意。

“……我一定會保全你……和他。”

最後的“和他”兩個字幾乎要隱沒在一室黑暗之中,輕得幾近氣音。

謝大小姐“啊”了一聲,抬起眼來,就著溶溶月色,無聲地凝望著他。

這種眼神一瞬間就令盛應弦局促不安起來。

因為她的眼眸深深,臉上帶著的也不是對皇帝的憤怒、或對晏世子即將麵臨的遷怒而感到的不安,而是一種他所熟悉的溫和安靜,與恰到好處的關心。

那是對他無比信賴的神情,就像是無數舊時光裡,他從她這裡獲得的一樣。

她沒有說話,隻是向著他伸出手來。

盛應弦:……?

他呆了一下,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又舍不得提醒她“此舉不妥”,於是便呆呆地站在原地,一點都不敢動彈,靜等著她的下一步行動。

因為,那是小折梅呀。

小折梅對他做什麼都可以。即使會讓他墜下神壇、身敗名裂,會讓他落入深淵、受千夫所指,他也會甘之如飴。

因為,他深信小折梅永遠不會害他。

小折梅曾經寧可束手就縛,也不肯按照“天南教”教主的命令去陷害他,反而反手就送了他一注破獲杜家勾結邪派的陰謀、平定杜家造反的大功勞。

儘管那功勞不是他想要的,他更想要的是小折梅平安無事——

然後,他就感覺,自己的右手,被小折梅握了起來!

盛應弦:!!!

他渾身不可自抑地一震,立刻調整了一下站立的角度,用自己的身形,將小折梅的這個動作遮擋得嚴嚴實實。

至少從書房那個方向的視角看過來,他們兩人不過是站在門口說話而已,應該看不到在他的背影遮擋之下,小折梅握住了他的手的情景。

他原本因為滿心苦澀,雙手緊握成拳,因此小折梅握起的,也是一隻五指蜷縮起來、手背上綻出淡淡筋絡的手。

盛應弦恍然驚覺,剛想自動伸展手指,便感覺到小折梅一根一根地,耐心地將他右手蜷曲的五指全部展平;爾後,她還用自己的掌心在他手掌中撫了撫,就活像是她正在撫平一張被揉皺的紙張一樣。

盛應弦一瞬間呼吸幾乎都陷於停頓,隻能呆呆地注視著小折梅左手在下方托住他的手、右手則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的掌心一筆筆寫了兩個字——

“弦哥”。

盛應弦:!!!!!

那一瞬間他的心臟幾乎衝破%e8%83%b8膛,落進她那隻緊緊握住他的纖纖素手之中。

他幾乎想要不顧一切地緊緊抱住她。可那是不行的。

他看不到自己的神色,所以並不知道,這一瞬間他的眼眶全紅了,死死盯著她的神色就像是被遺忘在路上、又被驟雨打濕的大型犬,目光裡全是不解,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才會被遺棄,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才能找回昔日的家去……

謝琇注視著這樣的盛六郎,自己的鼻端亦是一酸。

他不知道自己的樣子,就像是五年之前那最後一夜,他來見她,見到她穿著一襲華美的嫁裳時,強忍著自己心中湧起的無邊無際的難過,對她說“好,我帶你走”的模樣……

她的指尖停留在他溫熱的掌心,能感覺到他下意識蜷了蜷五指,似是想要攥住她的手,真的往他身邊一帶,帶她離開這裡似的。

然而,她是不可能走的。

不這麼做,誰知道這個小世界的未來會怎麼樣呢。

她不在乎這場儲位之爭,最後是誰得到了勝利;也不在乎那張高高的王位上,最終坐的是誰。

她隻知道,倘若她不完成任務的話,這個小世界將會有崩毀之危。

她決不能任由她的弦哥,隨著這混亂陰暗的時世一道崩毀。

她凝視著麵前的盛應弦,用氣音輕輕說道:“……保全你自己。”

小侯爺倘若沒有後招的話,那麼他就不可能成為原作中的氣運之子了,也不可能在北陵大軍圍城的時候,成為主導中京保衛戰的領袖。

盛應弦既然在原作之中沒有徇私偏袒晏行雲,那麼晏行雲應該就不需要盛應弦的偏私才能%e8%84%b1罪。

她不會高潔到拒不接受盛應弦的好意,但假如那好意會令他陷於危險之中,那麼她就不會接受。

她也知道自己不過是白說這一句而已。盛應弦是不會坐視她被晏行雲連累而成為罪婦的。

但她必須多叮囑他這一句,不然的話,他現在的樣子看上去真的很像是打算去做些衝動的傻事。

她捏了捏他的那隻手,又道:“倘若事態有變化,告知一聲,也就可以了……天威難測,若聖上要一意孤行,我相信晏世子也自有手段,不會坐以待斃……”⊕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盛應弦目光沉沉地望著她,臉上的憂慮一點也沒有減少。

謝琇笑了,又捏了捏他的手。

“倘若你反而把自己賠進去,再換了一個站在仁王那一邊的人來負責此案,豈不是對我們更不利?”她悄聲道。

盛應弦眉頭緊鎖,欲言又止。

謝琇朝著他眨了眨眼睛,鬆開了他的手,退後一步。

“盛侍郎善自珍重。”她用正常的聲調說道。

盛應弦的右手被她鬆開,五指一瞬間就蜷起來握緊了,仿佛像是要把她剛剛以食指寫在他掌心的“弦哥”二字牢牢留住似的。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說道:“保重。”

爾後,他將房門打開了一條縫,凝神觀察片刻,便閃身出了門。

第343章 【第五個世界千裡光】88

謝琇凝神聽了片刻, 隻能聽到他躍上屋頂時,第一下腳踩到屋瓦的聲音,再然後便是幾起幾落,動靜極輕, 隻怕是夜間行動的矯捷貓兒, 踩過簷瓦, 也不過如此吧。

她在門口佇立了一陣子,不由得抿%e5%94%87無聲一笑。

弦哥剛剛才露出猶如大型犬的表情,但他施展起一身武藝來,行動間倒真像隻貓兒。

難怪永徽帝在盛應弦在“問道於天”私印案期間被牽連下了刑部大獄後,會感歎一句盛應弦不在, 旁人辦案不力,明言“此間事若無六郎,如白鶴失其翼,貓去鼠患生矣”。

直到她再也聽不見盛應弦遠去的腳步聲, 她才轉身往回走。

她原本是打算去書房裡跟晏行雲打一聲招呼,說自己準備就寢, 再回到東廂房去休息, 但她一轉身,沒走幾步, 臉上就露出了一絲愕然之色。

在遠離正堂大門的另一側對角的角落裡, 有一道人影正站在那裡。

不,他並沒有看向大門的方向, 而是背朝著她的。

那個角落裡放著很大的一盞落地式的銅鑄雀登枝連枝燈,上頭足足有十幾個小小的燈盞。但為了表現得低調自抑起見, 自從小侯爺實質上被圈禁之後,“含光堂”的正堂就從來沒有再燈火通明過。

但是此刻, 那道身影卻站在連枝燈之前,左手單手背在身後,右手則執著一根點燈棒,逐盞去點亮連枝燈上的小小燈盞。

他似乎已經忙了一會兒,連枝燈上已有三四盞小燈亮了起來。

然而和平時掌燈的侍女並不一樣,他的動作是緩慢且閒適的,仿佛他並不急於把整座連枝燈都點燃,而是借著這個動作來掩飾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似的。

那根點燈棒頭上挑著短短一根點燃的蠟燭,以火折子點燃之後,再執棒去點燃燈盞。燈盞中的油膏加了主人家喜歡的香料,點燃之後,脂膏融化,香料的氣味便幽幽散發出來。

此時雖然燈盞隻燃起了三五盞,但謝琇走近晏行雲背後時,已然能夠聞到淺淺一股香氣。

晏小侯素喜燈油中添加香櫞、薄荷、鬆木等等清新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