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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慌忙勒住馬,陪著笑道:“各位爺們, 小的隻是送人去京城求醫……”

有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在車外道:“爺爺們搜查的就是你們這種!甚麼求醫?車上是什麼人得病?得了什麼病?”

車夫一愣, “可有什麼不對嗎?”

那聲音道:“我等奉命在此攔車檢查,因為聽說外頭起了疫病, 為了防止疫病傳入京城, 每輛車都要在此檢查!”

車夫聞言,反而大舒了一口氣。

“那就不是啦!車內是個書生, 看書過度用功,把眼睛給看瞎了, 他家娘子帶著他四處求醫,都治不好, 這才要去京城……”他絮絮叨叨,倒是把謝琇編的那一套說法說得詳細至極,聽上去天衣無縫。

車外那個粗聲音疑惑道:“娘子?”

車夫道:“是的,車內還有女眷,大爺,您看這——”

車外那些人似是商議了一番,然後便有人嘿嘿笑著,說:“那更要檢查一番了!彆是說謊吧!”

車夫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車簾就被人猛地掀起。

謝琇故意裝作猝不及防的樣子,“啊”的失聲叫了一聲,噗通一聲跌坐在車廂的地板上,慌忙舉袖遮麵,半轉過身——但在舉起的右袖裡,她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扣好了一張引雷符。

這年頭人們都很迷信,調?戲良家婦人,倒行逆施,天理不容,導致天雷將他們劈死,是個不錯的由頭。

下一刻,她就聽到一個聲音。

“小娘子何故掩麵啊?”

謝琇以袖掩麵,心想為了做戲做全套,還是等一下先讓這些人把自己拖離馬車再引雷劈他們,以免波及馬車,到時候要是把車夫嚇跑了反而不美。

計議已定,她囁嚅道:“奴家……奴家一時驚慌……外子目盲,奴家隻得帶他上京求醫,不知……不知有何不對?”

她的聲音愈說愈小聲,一個溫順膽小的鄉下婦人形象躍然而出。車外數人笑得更大聲了。

“莫要驚慌。”最先出聲那人笑道,“給爺爺看看,若是爺爺滿意了的話——”

他說著,就來扯謝琇遮麵的衣袖。

謝琇暗自渾身緊繃,已經做好了被拖下車的準備。她以袖掩麵,嘴%e5%94%87翕動,引雷的咒語都已念了一半。

引雷符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晴日劈雷;因此使用引雷符時,隨著念誦咒語,隨之而來的便是天空中烏雲滾滾、雷聲聚集;一待咒語念畢、符紙飛出,立刻便可從空中引雷落地。

因此,現在雖然咒語隻念了一半,天空中已經聚集起了滾滾烏雲。

車外忽然又有個人啐了一口,道:“都什麼時候了,萬老三你還在這裡發昏!瞧這天氣,不快點的話又要被雨淋在外頭了!”

那個叫“萬老三”的人悻悻哼了一聲,收回了馬上就要碰到謝琇衣袖的手,探著頭往車廂裡看了一眼。

他隻見到車內有個穿著樸素衣袍的男子,這種天氣裡,身上還蓋著厚厚的被子,臉朝裡躺著,似是睡著了;但那男子眼部顯然是蒙著一條白布,纏繞到腦後打的結在那一頭黑發裡極之明顯。

他欲要登車再多看兩眼,結果身體往上一抬,腳還沒踩上車轅,就聽見車門處那小娘子喉間發出“嗚”的一聲啜泣,還嚇得坐在地上又往後手腳齊蹬,退了兩步,就活像是他要上來強搶民婦似的。

萬老三:“……呸,老子沒這意思!你這小娘倒會作狀!”

他怒氣一起,便要喝罵,還要上手把那小娘子揪住拖下來。

但是他罵得太大聲,此刻身形一動,車外首領便又看了過來,惱道:“萬老三,你這潑皮是聽不懂人話嗎?誤了大人的事,老子就隻提你的腦袋去見大人好了!”

萬老三僵住片刻,左右不是人,怒得伸手猛然推搡了一把車內的小娘子,罵道:“晦氣!滾吧!”然後下了車,怒氣衝衝地走向下一輛馬車。

他卻沒看到在他身後,車內哭哭啼啼、溫順膽小的小娘子緩緩放下遮麵的衣袖,袖中手指微動。

一枚“引鬼符”的符篆圖案便無聲無息地在他後背上顯形了一霎那,又無聲無息地隱去了。

這也是她會的雕蟲小技之一,本是為了除鬼、又怕鬼附在什麼地方,因此將附在某物或某人身上的鬼引出來,以便於之後單獨擊殺;不過這個符篆單獨使用的話,便會讓被引來的鬼一直跟著身上有這符篆的人。小懲大誡一下,是再好用不過了。

而且她剛才還略微改動了一下,因為看這人身旁本就纏繞著冤魂,想必是他手裡落下的人命債;於是她便直接壓了一壓對方的陽氣,讓他身邊的冤魂可以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

她滿意地重新坐回去,招呼已經呆滯的車夫趕緊駕馬走人。

馬車重新轔轔前行,她往車外張望了一陣子,見那些黑衣人還在攔阻其它車輛,罵罵咧咧地檢查,不由得哼了一聲。

哼完之後,她才記起來薛三郎還被她埋在被子底下,趕緊一回頭,卻發現薛三郎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來。

此刻他雙目蒙著白布,擁被而坐,倒真像是有了幾分柔弱的病容。

謝琇:……病美人好香,難得一見,必要多看兩眼!

她正偷偷拿視線觀賞病美人,卻聽到薛三郎問道:“道……呃,娘子無事嗎?”

他的麵容轉向她的方向,臉上帶著真切的擔憂和淡淡的自責與愧疚。

他剛剛習慣性地打算喚“道長”,話說到一半,可能是因為擔心車夫聽見,才配合她的故事,叫她“娘子”;不過謝琇的心仍然動了動,讓她遲了兩息方才道:“無事。”

薛三郎道:“可是某剛剛聽見——”

謝琇趕緊截斷他的話。

“我剛剛都是假裝的,郎君不必擔憂。”

薛三郎久久無言,長長歎息了一聲。

“……都是我太過無用。”他輕聲道。

這種示弱的薛三郎也難得一見,令她很有一點懷念。

她不由自主地放柔了一點聲音。

“無事,”她說,“我能應付。郎君有傷,本該好好養著的……”

薛三郎歎道:“讓你費心了,是我的不是。”

車夫:“嘖嘖,你兩個倒是有趣——”

謝琇:“……”

車夫這一亂入,立刻讓車廂內浮蕩著的、有些微妙的氣氛煙消雲散。

謝琇惱道:“怎麼了?”

車夫還無知無覺地笑道:“我隻是覺得,薛郎君與薛娘子不愧是新婚數月的小夫妻啊……”

薛三郎:“不,其實……”

謝琇趕緊打斷他。“閉嘴吧你。”

謝琇發現,他下意識開口辯解時,表情還很正常,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但此刻被她喝止之後,仿佛突然想到他們眼下要裝扮的是什麼,辯解的話也咽了回去,半藏在長發裡的耳根,忽然紅了個透。

謝琇:不知為何,忽然覺得有點嫉妒自己。畢竟現在這個自己,是個全新的人物呢。

我綠我自己,新技能get√

就這麼路上走了一天半,再沒有遇見攔路檢查的黑衣人,他們順利地到達了京城。

薛三郎自有隨身的路引,謝琇也有。並且她還有兩張——一是謝太傅召她回府時送來的、以謝家長女為名開具的路引,還有一張是在“洞慧觀”的女冠清儀名下的路引。

女冠清儀這個身份底下倒是手續齊全,甚至連正式的度牒都有。

謝琇暗忖,這說不定就說明,謝太傅一開始真是不想要這個女兒了。要不是原作劇情裡還需要她來給男主角當個假充夫人頭銜的炮灰,說不定她就得被放逐在石盤山上一輩子了。

目前的問題是,她到底要用哪張路引入城?

是選擇謝太傅的長女與精壯漢子同車入城?還是選擇道家女冠與精壯漢子同車入城?

……好像都是送命題。

謝琇一咬牙,趁著車夫不備,選擇了後者。

守門的士卒果然多看了她兩眼,那異樣的眼神就如同小刺一樣,根根落在她身上。

謝琇泰然自若地從包袱裡拿出度牒。

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

士卒大概是年紀輕,見識少,沒見過像她這種奔放型的女冠,還敢與精壯漢子同車而至,因此不敢放行,又喚來守門的小校。

謝琇挺直身軀,理直氣壯地說道:“找到了如意郎君,想還俗了,這就去衙門辦理手續,這很難懂?”□思□兔□在□線□閱□讀□

小校:“……”

他一臉“老子今天算是嗑到話本子裡出來的邪門CP了”的模樣,揮揮手說:“罷了罷了,放行放行!”

第263章 【第五個世界千裡光】8

車輪轔轔, 駛入京城。

不知道走出去多遠,車夫突然大出一口氣,道:“薛娘子……原是……原是……”

謝琇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道:“家貧養不起眾多子女, 父母將我舍給山上道觀, 我家夫君亦是偶然去觀內上香, 因此結識。”

……師姐,我終於整個兒竊用了您的身世!我對不住您!等我歸家,馬上就能發達,我很快就派人去問您要什麼補償!哪怕想要還俗另尋彆的出路也行!

薛三郎:“……”

他尷尬地低聲說道:“你沒告訴我……你隻有那個路引……”

謝琇瞥他一眼。

“怎麼?你還能替我另外弄個彆的路引來不成?”她用開玩笑似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道。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我其實還有一張路引,但身份說出來可能嚇倒你!”。

罷了, 病人不經嚇,薛三郎這一遭已經夠坎坷了。

薛三郎:“……咳。”

謝琇讓馬車來到西市,然後停下,打發走了那輛馬車。

待得那輛馬車走得不見影子, 她才又一轉身在西市雇了另外一輛馬車,問薛三郎要去哪裡。

他低頭想了想, 似乎也覺得自己目下這樣, 回刑部衙門不妥,便道:“……煩請道長送薛某去青雲巷, 盛府。”

謝琇:“……”

盛府。

這個地名一說出來, 便讓她心下一陣激蕩。

可是她麵上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隻是輕應了一聲“青雲巷盛府?”

薛三郎似是有點礙口地解釋道:“……盛府, 乃是刑部盛侍郎的府邸……呃,在下……須得先去向盛侍郎複命……”

謝琇啊了一聲。

那一瞬間, 她的腦海裡浮現的是那份多處被打上了馬賽克的資料畫麵。

男二的名字上,也打著厚厚的馬賽克。隻有“職務”一欄裡, 寫著“現任刑部左侍郎”幾個字。

當然,還有年齡。

“年二十九歲”。

……原來,這真的是五年後的大虞中京。

此刻,在她的腦海裡,仿佛打在男二姓名一欄上的馬賽克逐漸剝落下去,顯露出了他真正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