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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小娘子獨自站在那裡,燈影隻籠罩了她的左半身,她右側的半身都隱沒在燭火照不到的暗影裡。

在室內暗昧的燭火之下,小娘子顯得格外細瘦伶仃的身軀站得不再那麼筆直了,而是微微弓下了背脊,仿佛未婚夫君陡然入獄的沉重壓力都壓在她那年輕而未經過大事的單薄肩頭上,將她壓得幾乎無法負荷似的。

他在內心暗歎了一聲。

堂堂士大夫,迫於情勢要將手伸向未來兒媳的陪嫁之物,這名聲就很好聽麼?可是他彆無選擇。

而且,當初為了那點互信的情誼,他可是舍出了自己最為得意、寄望也最高的幼子,給他們紀家做女婿的啊。

當時,紀正寬一身的舊傷新病,已然命在旦夕。他同情對方年紀輕輕就要撒手人寰,留下孤兒寡母無人照料,遂念著那點舊相識的情分,在紀正寬的臨終床畔,許諾要讓自己的幼子六郎將來娶他家的獨女折梅為妻,紀正寬這才放下心來,含笑瞑目而逝。

這些年來,無論他的官職如何一路高升,無論六郎得了怎樣的緣法、先後獲得了皇上以及刑部鄭尚書的青睞,年紀輕輕就坐上了雲川衛指揮使的高位,可是他也好、六郎也好,也從未想過要退掉孤女紀折梅這樁對六郎在官場上的勢力毫無幫助的婚事,另覓他人。

……他們父子,應當已經算是對得起他們紀家了吧?

現在,應當是他們紀家稍微回報一些的時候了吧?

他這麼想著,心頭微微有絲焦灼與激蕩,可是他明白,不能操之過急,不能過度逼迫紀小娘子現在立刻就下決定。

六郎是個好孩子。這些時日以來,他待紀家小娘子的一片真誠,若還是喂了白眼狼的話,也隻能到那時候再另做打算。

盛侍郎將自己目光中的一絲寒意很好地隱藏了起來。

“折梅賢侄女……”他最後鄭重其事地喚了一聲。

伴以一聲沉沉的歎息。

“……老夫,等著你的決定。”他最後道。

……

謝琇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其實也沒有很多種選擇。

“紀折梅”隻是一介孤女,若不是來中京投奔未婚夫,未婚夫家中有情有義、發達了也還忠實於那樁娃娃%e4%ba%b2,未婚夫本人又恰好年輕有為、是雲川衛指揮使的話,其實以她本人的設定來說,壓根不可能擠進中京城的上層圈子,就更不可能還協助雲川衛辦案、又見過長宜公主,進過公主府了。

如今未婚夫蒙難,假若她一點都不肯設法的話,不但立刻崩了人設,而且也不符合她本人的心意。

謝琇自己也很想幫一幫盛應弦。

而且,假如她執意不肯拿出那卷“長安繪卷”的話,萬一永徽帝就想要它,而盛家交不出,到時候皇帝會不會雷霆震怒?而龍顏震怒之後,會不會直接把賬算在盛應弦的頭上?……

謝琇想了想,覺得以自己目前的人脈,除了老老實實交出“長安繪卷”之外,也沒有其它的好方法。

長宜公主還算是她的半個情敵,就算長宜公主念著自己曾經對盛指揮使的那點仰慕,願意替他在父皇麵前說說情,謝琇也不敢真的讓長宜公主插手。

……她可沒忘長宜公主身上還背著很重的盜印賊嫌疑呢!而沒有長宜公主盜印這麼一出的話,盛應弦根本就不會被連累下獄!

左思右想之下,謝琇熬了一夜沒有合眼,次日清晨熬得雙眼通紅,眼下黑影濃重。

她翻箱倒櫃找出了那軸古卷,盛在一隻不怎麼起眼的老舊木匣裡。她索性連同那隻木匣一起,抱在懷裡,去了前院的盛侍郎書房。

盛侍郎正要去吏部衙門上值,書房裡還有他的兩個幕僚,不知道正在和他商議些什麼。

見到門外來了六郎未來的新婦,那兩個幕僚倒是很有眼力地極速告退了,隻留下盛侍郎還端坐在那張桌案前。

還沒等盛侍郎有所動作,謝琇就徑直走進了書房,然後一言不發地隔著桌子,將懷裡緊抱著的那隻木匣,端端正正地擺在盛侍郎麵前的桌麵上。

“這就是‘長安繪卷’。”她的聲調毫無起伏地說道。

“如伯父所願,我現下就將它交給您了。但願它真能讓皇上改變心意,儘早釋放六郎回家。”

盛侍郎:!

他立刻向前欠身,目光灼灼地望向那隻匣子。

木匣的表麵已經布滿磨痕、劃痕、磕碰傷,也有些褪色了,看起來似是很有一點年頭的樣子。

盛侍郎抖著手,慢慢地打開那隻匣子。

裡麵放著一個表麵泛黃的卷軸。

他小心翼翼地將之取出,又更仔細地一點點把它展開。

泛黃的畫卷就徐徐展現在他的眼前。

背景是風景山水,隱約可見山間景物,瑤台殿閣,都掩映在樹影天光之中。景致前方,隔一段距離就繪著一位或多位衣袂飄飄的神仙,仙人們姿態各自不同,依山傍水,憑欄遠眺,借著背景中的景致或獨自佇立、或三五成群,下方的一點留白上,密密麻麻寫著小字。

盛侍郎湊近去看,隨意挑了一段,正是畫卷正中畫的那一組仙人,下方小字寫的是“蜀之八仙”。

“首容成公、隱於鴻閈,今青城山也;次李耳,生與蜀;三董仲舒,亦青城山隱士;四張道陵,今鶴鳴觀……”

他一字一字認真地辨認著,又低聲喃喃地念出來。

但念到第四位仙人時,他忽而停了下來,仿佛意識到什麼似的,抬起頭來。

果然,那位交出古卷的紀小娘子,還站在他的桌案之前。

他感到一陣尷尬,仿佛因為眼下為情勢所迫,不得不奪人所愛而麵皮發緊;而拿到了她父%e4%ba%b2留下的寶貴遺物之後,他又因為自己對古書古卷的嗜好而一時忘了形,就在這裡當場辨識起古卷上的內容來,而這種情形,還被這位不惜拿出古卷以救未婚夫的年輕姑娘看個正著,令他感到臉上一陣發熱。

“……這是《蜀記》中的記載。”他端正了一下神情,向她介紹道。

那位年輕姑娘顰著眉,似是有些不解。

“侄女不懂……隻憑這些文字,就能看得出什麼……呃,強身健體之術嗎?”她問道。

盛侍郎也有點訕訕的,因為他剛好撿了這麼一段完全跟道家秘術不相關的部分來讀,此時被紀小娘子的問話噎得有點說不出話來。

他想了想,道:“‘蜀之八仙’中,多與道家相關,第四位張道陵,更是道家始祖,龍虎山張天師;傳聞享壽一百廿三歲,於龍虎山築爐煉丹,修煉道成……”

紀小娘子了然,“哦”了一聲,道:“因此伯父認為,此卷中或許記載有他們的長壽秘法?”

盛侍郎道:“正是。”

他索性大方起來,將那圖卷平攤於案頭,食指指尖虛虛指著那一段小字其中的一點,道:“這裡記載的‘七範長生,在青城山’,這個範長生,就是道家的‘長生大帝’,據聞享壽達一百三十多歲……為首的容成公,更是壽元達二百餘歲……善補導之術,守身養精氣,發白複黑……”

紀小娘子乾巴巴地應道:“……哦,原來如此。”

她的答話毫無靈魂,但盛侍郎自覺已經向她證明了這軸古卷是多麼重要,又多麼有可能拿它來打動龍體欠安的永徽帝。

他向著她頷首,複又低下了頭去,精心地將那軸古卷一點點慢慢卷起來,收回那隻匣子中。

“賢侄女對六郎一番心意,老夫已儘知曉。”他難得和顏悅色地對紀小娘子溫言說道。

“惟願這古卷之內容,真能令皇上聖心大悅,早日放歸六郎。”

庭前晨風忽起,院中大樹一陣搖曳。那枝葉的影兒,透過軒窗,投進書房,映在紀小娘子的臉上。○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朝晨的清光映得年輕小娘子的臉容上膚光貌潔,唯有枝葉落下的細長影子,在她額角與臉頰上跳動,顯得搖曳不定。

“但願如此。”她輕輕地說道。

第171章 【第三個世界西洲曲】69

“長安繪卷”交給盛侍郎之後, 又過了幾天。

盛侍郎依然早出晚歸,但卻對“長安繪卷”之事閉口不提。

也對,他若是四處宣揚得了一軸古卷、還從中得到了什麼道家秘法,可以上呈給皇上延年益壽之類的, 恐怕皇上不追究他, 那些禦史和政敵也會咬住他不放。

盛大郎盛應弘還在外地出公差, 謝琇也不能天天跑去鄭尚書府上催問。更何況,即使催逼得再緊,鄭尚書亦有心釋放盛應弦,實際上也沒有用。

陸飲冰還在逃,那枚“問道於天”私印依舊下落不明。這邊結不了案, 盛應弦要自證清白,總是差一點。

老實說,陸飲冰盜印的時段裡,盛應弦正在侍郎府中, 多半也已經入睡。但既然此案尚無其它線索,仍然把盛應弦當作陸飲冰犯案前在中京最後一位登門拜訪的相關人士而下了大獄, 就說明除非破案或者陸飲冰本人到案並如實交代, 否則的話,盛應弦想要提早歸家, 就隻能寄希望於皇恩浩蕩, 下旨特赦。

謝琇那天在神禦閣中,雖然也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可惜相關記錄太短小,隻說“問道於天”私印, 本是前朝末帝的愛物,“上甚愛之, 命刻‘江山錦繡’圖於印章四壁,複繪此圖於長卷之上,懸於銘德堂中”。

謝琇竭力回憶了一下,可惜腦海裡並沒有什麼“江山錦繡圖”的具體模樣。而且,她分明記得盛應弦對她轉述“問道於天”私印的特征時,隻說這枚私印有一麵陰刻“山川錦繡”圖樣——

這就產生了兩項有所出入之處。

第一,圖樣的名稱不同。第二,究竟是四麵都刻上了圖案,還是僅有一麵?

謝琇百思不得其解。

但現下她也沒處去問,除非她有機會探監,才可以私下再向盛應弦求證一遍那枚私印的外形特征。

她呆在侍郎府中,如今竟是四顧茫然——不知道該做什麼,才能幫助盛應弦洗清他身上的嫌疑,讓他早日歸來。

這種生剝刺蝟無處下手的感覺,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

仔細想想,倒不是說之前經曆的那幾個小世界,這種感覺就一定沒有出現過。但是當時,她知道自己力有不逮,也接受自己力有不逮的現實;明白自己還沒有成長起來,也有足夠的心理承受能力接受這一無奈的現實。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現在,在她對自己充滿信心的時候,以為自己已經變得足夠成熟、足夠出色、足夠應付這個任務世界裡出現的一切變故與突發事件的時候,卻陡然陷入了這樣一個泥潭。

並且,她感到最為無力的是,目前的主動權並不在她手裡,也不在她信任的人手裡。

她既不知道盛侍郎是否真的能從那幅“長安繪卷”裡找出什麼延年益壽之術進上,也不知道永徽帝是否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