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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投過來一瞥, 繼而一綽韁繩, 調轉了馬頭,向著那群差役的方向行去。

他騎在馬上, 愈去愈遠,但始終沒有再回頭。

在清晨裡, 東方的曦光愈來愈盛,而他向著東方行去, 像是在眾人的簇擁之下,一路馳進了朝陽裡,直到陽光愈來愈耀目,令人再也看不清楚。

而在他的身後,晨風鼓蕩起紀小娘子單薄的衣袖與裙擺,拂動她發間的綢帶。她一個人佇立在長巷之中,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青棗這時候才敢從侍郎府大門內趕過來,紅著眼睛一邊將一件薄披風往紀小娘子肩上披,一邊說道:“姑娘,回去吧……回去再想辦法……等老爺和大少爺回來,或許就——”

結果紀折梅卻好像在出神,全然沒有聽到青棗言不及義的幾句寬慰之詞。

她似乎也感到了一陣寒意,拉緊自己肩上的薄披風一角,若有所思地說道:“……命人拿侍郎府的帖子,上鄭尚書府上去,就說我等一下要去拜訪鄭夫人。”

青棗:“……是,婢子這就去辦。”

……她還是小看了紀姑娘啊!

她還以為六少爺乍然被刑部差役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帶走,府中其他主子也都不在,紀姑娘會六神無主……

結果六少爺前腳剛走出侍郎府門前這條長巷,紀姑娘後腳就已經開始打算起來了!

內心強大的紀姑娘,其實這一天心裡都是很崩潰的。

她去了一趟刑部尚書鄭嘯府上,一無所獲。

不過,想也知道,鄭嘯既然督辦的是這種事涉皇家機密的要案,就不可能隨便對他的夫人談起最新的進展。

最多也隻是因為他事先預料到盛應弦去了刑部大牢“配合查案”之後,他家的那位小娘子一定會問到自家門上來,因而他通過鄭夫人之口,給她留了一道口信。

隻說“六郎在我這裡無大礙,隻是需要一點時間澄清,這是走個流程而已,皇上也並不認為他與此事有關,莫要擔憂”。

謝琇:……我好像聽到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聽到。

完全就沒有任何可用信息啊!鄭尚書不愧是大司寇!執掌刑部的大佬!說話滴水不漏!

俗話說得好,人脈到用時方恨少。

謝琇在府中枯坐也不是辦法,所以依然化裝成一個清秀少年,拿著那塊雲川衛令牌,去了神禦閣,想翻一翻看有沒有前朝遺留下來的檔案。

趁著今日剛剛事發,神禦閣是個清閒地界,等閒不會有人來,或許消息也不那麼靈通的時間差,她得儘量多挖掘一些情報才行!

昨天的那位內官,今天果然也沒有什麼異樣。看見她又來了,拿著雲川衛的令牌,甚至連打聽一句“你們指揮使是不是進了大牢”這種八卦都沒有。

在這種地方的內官也沒必要小心謹慎到那種地步,所以足見這裡的消息閉塞,盛應弦入獄之事還沒有傳到他耳中。

謝琇麵色如常,還提了一隻烤鴨來送給他:“連日來勞煩公公了,今兒出門正好經過同和樓,瞧見他家鴨子新出爐,提一隻過來給公公嘗個新鮮。”

那內官喜笑顏開,“喲,那咱家就偏勞校尉大人的好東西了——”

一抬手接過來,兩指一撚,就知道油紙包的提手上還有點玄機,不由得笑得更燦爛,滿臉的褶子都綻開了。

謝琇也笑,“昨兒在金石書畫檔中看到了些東西,鎮撫使大人說了,必要追根究底才行,頂上問起來才好回話,不知公公這裡有沒有更早些兒的檔可查?”

那內官笑得一臉和藹。

“喲,這您可是問著啦。咱家以前就是經辦這些的,連前朝留下來沒毀了的舊檔都有——隻是不多,前朝最後那會子,宮裡起了火,莫說是舊檔,就連房子都一並燒沒啦。”

謝琇笑眯眯地道:“喲嗬,在下今兒可是遇見真佛了,這下子不怕回去被鎮撫使大人踢一腳了——昨兒個就有兄弟辦事不力,回了官署被鎮撫使大人當眾狠踹一腳,袍子上印著個大腳印回的家!”

然後她跟著那內官一道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總算是把那老內官哄得心花怒放,帶她又去了東配殿,但這回是另外一個牆角,隻有一個金匱,打開來裡頭隻盛了大半滿,還有許多簿冊邊緣上都給燎黑了,有幾本甚至紙頁缺了一小半都有。

老內官如常替她點了幾盞羊角燈,燈罩罩好就出去了。謝琇立刻卷起袖子,一通翻找閱看。

到了傍晚,她又麵色如常地出來,再四謝過那位老內官,騎上馬走了。

不過這一回,雲川衛官署裡既然已經沒有盛指揮使替她提供掩護,她索性就大搖大擺回了侍郎府,敲門進去了,心想在這人心惶惶的時刻,雲川衛有那麼幾個依然忠於指揮使的小校,也是說得過去之事,又有什麼怕不好收場的?

她也的確在神禦閣又查到了一點奇怪的線索,但如今高坐於侍郎府正堂,茫然四顧,卻沒有一個能夠與之商量的人。

白天的時候她儘量給自己安排了滿滿的事情,忙忙碌碌,心神便也被占據了,竭儘所思,在發黃發脆的前朝舊檔裡,一行行文字間,尋找著些許隱秘的突破口。

可是到了夜間,深濃的夜色掩映上來,天空中隻有一彎殘月,看著就無端的孤清。

這個時候,是最容易引起人的離愁彆緒的好時間。

謝琇走出門去,停在庭院裡,遙望著夜空裡的那一彎冷月。

看得多了,眼睛模糊,竟然以為那彎冷月也像是畫畫時筆尖的一滴月白顏料,滴在墨硯裡,在墨汁中慢慢地暈開了,邊界再不分明。

然後她聽見庭院的門口有人在說話。

“紀姑娘,老爺回府了,請您到前院書房,有要事相商。”

謝琇一抬眼,發現是青棗。

她心想,也是時候了。

……

吏部左侍郎盛和禮,這個人名,在今天之前,對於謝琇而言,宛如一個稍微熟悉點的NPC,還不如他的長子、盛應弦的大哥盛應弘,在她這裡熟悉度要更高一些。

老實說,盛侍郎平時表現得就如同一位標準的封建家庭大家長一樣,白天上朝、上衙門,晚間回府,但他也自有一套婢仆侍候他,平時並不用紀折梅這位代掌中饋的未來兒媳照應。

即使是送到門上來的帖子,謝琇處理不了的,也都可以拿給盛應弦或者他的大哥盛應弘拿主意。又因為“紀折梅”在名義上來說還未過門,盛侍郎從一開始就直接傳令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因此謝琇平時壓根沒多少機會能看到他。

原本她也覺得,背景板NPC也不用她太勞神,就這麼混過去算了。但如今盛應弦乍然被帶去了刑部大牢,身曆其境,她才明白,在這個劇情點上,她壓根就繞不過盛侍郎這個NPC,反而還要仰仗他的地位和人脈,即使不能真的把盛應弦儘快地救出來,至少也得靠著他打探消息。

謝琇進入書房,看到盛侍郎正負手站在一麵牆壁之前,那麵牆上掛著一軸山水圖,他好似看得非常認真。

謝琇猶豫了一下,因為不知道這種情況下,深更半夜,以他們這樣的身份,單獨麵談,是否合宜。

她當然不怕那些腐朽的禮教規矩,但她不能泄露了“自己其實並不在乎禮法”的這個秘密。因為這就等於變相的崩人設,而這是時空管理局那些規條中最不能違背的法則之一。

她躊躇了一下,最後決定還是停在門口,略向著盛侍郎的背影福了一福,道:“……盛伯父。”

在“紀折梅”還沒有過門之前,按照江北盛家村裡的舊稱,無疑是安全的選擇。

盛侍郎微微一震,轉過頭來,看到紀折梅謹慎地站在門口、她身後的房門還半敞著,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事急從權,門外守著的都是老夫的心腹,賢侄女還請進來說話。”

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很明顯,就是——“你我有不能被彆人聽去的機密事項要商談,禮教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須得關門密商”。

謝琇心下一沉。

她知道在原作中,那些幕後黑手其實隻是想把辦事最得力的盛指揮使投入監牢、拖延一段時間,好讓他們的密謀得手。所以盛指揮使除了在獄中沒吃好也沒睡好之外,還真的沒有受什麼大磋磨。

但如今,他的父%e4%ba%b2卻要無視禮教,希望與她閉門密商要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這說明什麼?

……說明,盛侍郎即將對她說出的事情,比有可能觸犯禮教、落下罵名,還更重要一萬倍。

第169章 【第三個世界西洲曲】67

謝琇心下微沉, 表麵卻不動聲色,又向著他福了福身,果真回身輕手輕腳地將房門關上了。

盛侍郎滿意頷首,卻沒有立刻走回書房的桌案旁, 而是斟酌了一下, 麵露難色。

謝琇靜等著這位陌生的“伯父”出招。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盛侍郎終於說道:“皇上昨夜將老夫留在吏部,實則另有緣故……”

謝琇有點納罕,輕輕應了一聲:“……是?”

盛侍郎道:“皇上這是不想在今早刑部來人帶走六郎之時,老夫也在府裡,有什麼出手阻止的機會。”

謝琇心裡那種奇怪的感覺更濃了。

……盛應弦是何等正義凜然的大好人, 難不成永徽帝還擔心他的父兄會暴力抵抗嗎?而且大家都心知肚明,盛應弦去刑部配合調查,隻不過是走個過場,並不會對他的前程、他父兄的前程, 有半點影響;那又何必擔憂盛家父子會反應過激呢?

她這種始終不動聲色的反應,似乎沒能給盛侍郎很好的回饋。

他有絲煩躁似的深吸一口氣, 下定決心說道:

“賢侄女眼下尚未過門, 按理老夫不應該過問此事……但事急從權,老夫也不得不豁出這張老臉了。”

謝琇:把話說到這個份上, 總感覺要圖窮匕見啊……

結果下一刻, 她不祥的預感就應驗了。

盛侍郎說:“賢侄女的陪嫁之中,可有一卷‘長安繪卷’?”

謝琇:???

她愣了一下, 搜索記憶,這才勉強記起來, 好像是有這麼一個卷軸。

這個卷軸在她腦海之中留下的畫麵,是一卷即使卷起來, 也很厚的畫軸。腦中對它的印象描述是“圖文並茂的一軸古卷”。

最初她並沒有注意到這有什麼不對。盛家好歹是詩書傳家,她作為未來的兒媳婦,陪嫁裡有些古書古畫,也是應當的。

唯一有點奇怪的,是那句“圖文並茂”的描述。在她的想像裡,說不定那軸古卷是什麼帶說明的畫兒,就像是本草綱目裡,畫一種植物、底下附上一段介紹該種植物的文字,如此而已。

但如今盛應弦入獄,他的父%e4%ba%b2上來就開宗明義,指出她的陪嫁裡有這麼一軸古卷,那就必定說明,這軸古卷對於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