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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如此褻瀆聖賢書?!左思右想之下,隻得依著公主的新命令,背誦一些情詩豔曲,再咬牙容忍公主提筆將那些荒唐的文字一行行寫到他身上,他的後背上——

那是他永遠忘不掉的屈辱。

他還記得,當時他又驚又怒,出了一身冷汗,公主還叱罵他為何汗出如漿,害得她寫下的字跡都糊了,並且命人打了水來,絞了帕子,全盤擦淨重寫,讓他將這般羞辱從頭又承受了一遍。

而長宜公主呢,她隻是俏笑著,趴在他的背上,上好的湖筆墨毫拖過他露出的肌膚,在上麵一筆一劃地寫著:

“……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轉麵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方喜千年會,俄聞五夜窮。留連時有限,繾綣意難終。”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薑雲鏡至今還記得那一筆筆落在他背後的觸?感,有點癢意,又仿佛一刀刀擊潰他的尊嚴與驕傲,在他心上一點點剜得血肉模糊;他無聲地閉上了雙眼,把臉埋進臂彎之中,雙手緊握成拳,指甲刺破了掌心。

他明明背誦的詩也不是這個。但公主偏要寫這種濫詞豔調,一邊寫還一邊笑著一句句念出來,到了最後笑得顛三倒四,手上也沒了力氣,筆鋒拖過他後背的肌膚表麵,那麼輕,好似完全沒有著力;但墨汁已迅速滲進了他的肌理之中,因此那一首豔詩在他後背上呆了好幾天,任他怎麼清洗也無法完全洗去……

他將手攥緊成拳,微闔雙目,聽著她曼聲道:“你且上前來。”

對……他不想再忍了!就是今朝,他必須——

他捏緊衣袖,無比艱難地移動雙%e8%85%bf,勉強挪到榻旁。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榻上橫陳的貴女,看著她漫不經心地一%e8%85%bf屈起、一%e8%85%bf伸展,一隻手托著頭、另一隻手則放於膝上,一下下有節奏地輕敲;就仿若是在給什麼歌謠打拍子似的——

就像那一晚一樣……就像當時她執著筆,帶笑%e5%90%9f著“眉黛羞偏聚,%e5%94%87朱暖更融。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一樣!

她把那些女子的嬌態,把描寫那些癡態嬌姿的豔詩,都寫在了他的身上!墨跡深入肌理,即使他用力搓破了肌膚,也不能完全除去那些筆劃字跡——

他的右手突然一抖。

他鬆開了捏住衣袖的手指,不知何時,一柄閃著冷光的匕首已出現在他手中!

他緊盯榻上仿佛半睡半醒間、正在膝上敲著拍子的年輕女郎,一霎都未停頓,狠狠刺下!

電光石火之間,那柄短匕的刃尖已抵達了女郎的%e8%83%b8口位置。

仿佛下一刻,鋒利的刃尖就會刺破她富有彈性的肌膚,劃開血肉,直抵心臟——

但就在那一刻,幾乎已經半闔上雙眼的、懶洋洋的女郎,忽而雙目大睜。

她略一側身,原本撐在頰側的右手抬臂一格,就將薑雲鏡的那隻握緊利器的右手格開——她右側的小臂剛好從下至上,擋在他的腕間,頂開了他落下的手。

下一刻,她翻身而起,左手五指合攏為掌,一掌劈在他持刀的右手腕上,似乎落點把握得剛剛好,正好劈在了麻筋之上,他的半條手臂都陡然一麻,五指不由自主地鬆開,那柄匕首“鐺啷啷”掉落於地。

緊接著,她的右手一翻,正好反手擒住他那隻已經失掉了武器的手。

匕首落於地上,發出的撞擊聲漸漸消弭。室內又重新隻餘一室寂靜。

唯有牆角的長腳仙鶴香爐之中還有一絲餘火悶燒,自鶴嘴中嫋嫋逸出一點暗香。

第147章 【第三個世界西洲曲】45

那種略顯甜膩的香氣是長宜公主喜歡的, 謝琇自己還是更偏好清冷一點的香味。木香,果香,隻要是清冷些的,足夠提神醒腦的, 都可以。

但現在她必須燃著這種令人頭腦發暈的香料——臥底生涯真是太不易了。

謝琇抬眼, 目光與薑雲鏡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

薑小公子一張臉已經發白, 腕間酸麻中還帶著一點疼痛,匕首已為她擊落,沒了利器、自己行刺的目的也已被她識破,連後路也斷了。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行到了懸崖邊上的死路,他剛剛那一瞬間的驚慌已經消弭了, 反而平靜下來,垂著視線,望著從榻上已經坐起來的那位貴女。

“行刺?”她的聲音依然帶著那種少女一般的嬌柔蠻橫之意,還有幾分仿佛不切實際的天真;那是她天生的聲線。

“雲鏡, 你這是為何?”

薑雲鏡深吸一口氣。

家人離散,父母重病, 家財散儘, 妹妹淪為妾室……就這樣,她還敢天真地問他, 為何行刺?!

就這樣吧。他活夠了。

像這種家奴一般的生活……被任意磋磨蹂/躪的生活, 他已經忍耐得夠了。

原本他還有一線微薄的期望,希望自己有一天能重見天日, 走出這座公主府,回家去與家人團聚;即使無法再科考, 但依靠自己多年寒窗苦讀積累下來的學識,在家鄉——或者, 他名聲壞了的話,就一家子搬到彆處去——開個學塾,教教小孩子,也算是有所寄托。

但是……但是——!

他死死盯著她,眼眶漸漸地紅了。他緊抿著%e5%94%87,憤恨的淚水湧了上來。

“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家中為了尋我,都發生了什麼……既是已經被你禍害到這般地步,我又有何懼?!”

他這麼說著,悲憤交加,眼淚竟從兩頰直直落了下來,在他俊秀白皙的麵容上劃出兩條濕痕。

她緊攫住他那隻曾經手持利器的右手。他掙%e8%84%b1不得,覺得她的力氣簡直大得匪夷所思。但轉念一想,他手無縛%e9%b8%a1之力,被關在這府邸中豢養了四年,更不似她還能時常出府跑馬行獵,從體能這一方麵來說,比不過她也是很自然之事。

他的人生已經到了絕路。他反而平靜下來,隻是悲憤的眼淚止不住地一連串滑落下來。而他現在是身軀微微前傾、單膝跪在軟榻上,她正好在他下方,單手握住他的手腕,讓他連後退也不可得;因此他的眼淚就那麼一路上毫無滯礙地落到了她的衣襟上,在輕薄的麵料上洇開了一小片痕跡。

這種進退不得的狀態讓他羞憤難當,他的嘴%e5%94%87顫唞著,迎視著她平靜的眼神和麵容,愈發感到無法自處。

“……人之生也,與憂俱生……生有何歡,死有何懼?”他喃喃道。

謝琇:“……”

夠了,再說下去,她就活生生變身魔教教主,把人家好好的小書生給逼死了。

她輕咳一聲,目色一厲。

“薑小公子,你且再看看,我是誰?”

她換回了自己原本的聲線,在滿屋幾欲令人暈迷的甜香之中,那一把清亮的聲音如同一捧清水猛然潑上火堆,哧的一聲,將幾近崩潰瘋狂的薑雲鏡驀地從之前那種執拗扭曲的絕境之中拉了出來。

他茫然地愣了一愣。

耳朵裡鑽入的聲音不容錯辨,絕不是長宜公主的聲音。他也了解長宜公主,那種嬌嫩天真如同少女一般的音色,是不可能再變成麵前這位貴女如今所發出的清亮聲線的。

可是……怎麼回事?她明明長著一張和長宜公主一模一樣的臉……

他迷惘不解,茫然而徒勞地睜大了眼睛,悲憤的眼淚都被嚇了回去。

他的右腕還被她的左手牢牢捏著,於是他下意識徒勞地動了動右手的五根手指。

結果她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薑雲鏡:“……”

不知為何,一股新的羞惱在他%e8%83%b8中湧了上來。可是這股新的羞惱並不能使他想不要命地再度刺殺她,而是讓他不由自主地忿忿瞪了她一眼。

然後,他就看到她笑著說:“噓——彆掙紮。”

薑雲鏡:……?!

長宜公主曾經不止一次對他說過這句話。

當她把那首豔詩一字字寫在他後背上的時候,當她命人用綢帶把他的雙手牢牢縛住的時候,當他終於得知了家人這些年來的遭遇、氣憤地衝去質問她,她卻滿不在乎的時候——

他又氣又恨,火遮了眼,伸出雙手去就想要扼住她的咽喉。但長宜公主是何等人物,身旁嬤嬤仆婦甚至是會點功夫的武婢都一擁而上,還有人飛快地去叫護衛,不多時就把他雙臂擒住,強壓著他,讓他跪在原地。

當時,長宜公主也是這麼對他說的。┆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所不同的是,那一次她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聲音裡那股調笑的意味已經消失了,隻有某種冰冷感,那一把曾經嬌滴滴的聲音在屋中回蕩。

“彆掙紮,薑雲鏡。因為你掙紮也沒有用。”

薑雲鏡現在聽到了一模一樣的話。

但雖然說著話的麵容還是那個樣子,然而聲線卻不同了。

語氣也不同。

她是帶著笑說出這幾個字的。

……並且,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她的左手依然牢牢攥住他的右腕,攥得他整條手臂都隱隱作痛;然而她的右手卻抬了起來,直接摸到了她自己的臉上,她的鬢角,她的頰側與耳後——

她就這樣在那些地方摸索了一陣子,忽而眼睛一亮,笑道:“啊,有了,就是在這裡。”

薑雲鏡:??

然後,他就看到她的纖指彎曲起來,在某一處撚動了幾下,再以指尖捏住那裡,緩緩往上提起——

薑雲鏡:!!!

這位“長宜公主”,竟然生生地從自己臉上,揭下了一張皮!

薑雲鏡差一點失聲大叫出來,在那張皮被提起到三分之一的時候,就猛地閉上了眼睛。

他聽見那個清亮的聲音輕聲笑了起來。

“怎麼?怕了嗎?”她問。

雖然是有些挑釁的言辭,但她的語氣卻極為溫和從容,帶著幾分感到有趣的意味。

薑小公子年輕受不得激,猛地睜開眼睛。

在他睜開眼睛的同時就意識到自己的不智——萬一映入眼簾的是一副血淋淋的麵容可怎麼辦!這個女人可是生生從自己臉上揭掉了一張皮!

……然而映入他眼簾的,卻是另一番景況。

確切地說,是另一張麵容。

那位聲線清亮的小娘子,依然坐在榻上,直起背脊,微微仰頭望著他。她的眼神明亮,五官秀麗,帶著一種令人情不自禁想要%e4%ba%b2近與信服的氣場。

她的肌膚之上有幾處還有紅痕與殘餘的粘貼痕跡,但那是一張他完全沒有見過的臉。

那張被她從臉上揭掉的、薄如蟬翼的麵皮,此刻就對折垂掛在她伸出的右手食指之上。她晃了晃手指,那張薄薄的麵皮就隨之來回飄蕩了幾下。

薑雲鏡:!!!

“你……!”他愕然失聲道,剛想問“你是誰?”,就又猛地咬住自己%e8%88%8c尖,將下麵的話咽了回去。

那位小娘子見狀彎起眼眉,稱讚他道:“薑小公子,真聰明啊。”

也真識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