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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戾意的總是凶惡冷倦的身影,與眼前人重合又分離。

他逼她吃藥。

他總是對她惡語相向。

他承天譴之力也要下界去為她尋幾塊飴糖。

他跑去找劫打架,傷得滿身血氣,隻為換一道有損魔軀的仙力來為她續命療傷……

雲搖的眼眶漸漸濕了。

她顫聲問:“他死了,是不是。”

“……是。”

慕寒淵擱下盛著藥茶的金盞,眼尾掠過袍袖下玉白腕骨上隱隱散著腥氣的紅霧,他將袍袖拉下,遮了過去。

近乎殘忍地,慕寒淵撩起清冷無瀾的眼眸:“他死了,三界也容不得他活。”

“我知道……我知道。”

雲搖低聲安慰自己,儘管沒什麼用。她覺著自己好像浸進了九重天上的界門外那塊萬年不化的天寒玄玉裡,冷得她渾身發顫,眼圈通紅。

她低聲喃喃著:“我知道他殺孽難消,他罪無可恕,可是……可是……”

話未說完,雲搖就哽咽得無法張口了。

慕寒淵眼神深如淵海地望著她,裡麵似乎翻覆著數不儘的彌漫滔天的情緒。

懷緬,留戀,不舍……

隻是最終那些情緒還是悉數壓了下去。

慕寒淵微微傾身,將雲搖抱入懷中。

直等到懷中啜泣的人一點點平息下來,慕寒淵淡聲開口:“若師尊想見他,那在師尊麵前,我也可以一直是他。”

“什麼…?”

雲搖怔然仰麵。

“往生輪中,我與他記憶相融,若師尊想要留下的是他,那我……”

“住口。”雲搖回過神,帶著還未褪儘的哭腔厲聲。

慕寒淵似乎未聞,依舊是溫言倦語:“我與他本便是一人,想扮作他,興許有些難,但——”

雲搖終於氣不過,抬手就將近在咫尺的薄唇狠狠捂住了。

慕寒淵整個人都被她扳得微微後傾,立著冷玉銀冠的後腦都撞在了棱角分明而堅硬的床柱上。

殿內一聲悶響,該是吃痛。

隻是那人垂眸望下來,對視雲搖惱火麵容的眼底,卻暈開了幾分清冷勾人的笑色。

“我似乎是第一次見師尊哭。”

慕寒淵抬手,他指腹溫度微灼,燥,輕慢地擦過她眼角下的細膩處,抹掉了那顆在燭火下剔透微熠的淚珠。

他將它在指腹間碾碎,感知濕潮滲入肌理,像是無心問:“若那日祭時空黑洞的神魂是我,那師尊也會為我哭成這副模樣麼?”

“——!”

雲搖氣不過,偏慕寒淵修長如玉的指骨微微屈著,就在她眼皮底下。

她沒過想,泄恨地一口咬了上去。

雲搖沒留力,換來他半聲悶哼,後半未儘,轉作了喉結滾下的低啞笑聲。

“……”

雲搖更氣了,“你還笑得出來。”

“師尊與他情深義重,我不同。”

雲搖正疑心“情深義重”四個字被那人格外重音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時,就聽慕寒淵淡聲續上了下一句。

“若知終焉死了,三界都要拍手稱快。”

“……”

雲搖哽住。

雖然是實話,但這個時候聽到……

慕寒淵的善相如今對蒼生都懷悲憫,為何唯獨對惡相如此不近人情?

隻是下一刻,望著慕寒淵與他身後起始神宮中的滿殿燭火,雲搖終於找到了那個叫她覺著最古怪的地方。

“等等。你明明還未飛仙,為何會出現在這——”

雲搖驀地一頓,想起自己在天隕淵黑洞下,為攔他赴死而將他推入往生輪金瓣中的那一幕。

“……是往生輪將你卷上仙庭的?”

“我以為師尊故意為之。”

慕寒淵眉眼微瀾:“原來師尊隻想一人回仙庭,並不打算帶上我?”

“仙界正值多事之秋,這個時候帶你上來對你有弊無利。”

雲搖說著,忽想起昔日她踏進魔域前,慕九天在遙城與她所說的那番話——

[若是來日,你能帶一人飛仙,乾元界這萬萬人中,你選哪個?]

雲搖:“……”

機緣巧合,她絕無此意。

隻是來不及對尚在下界的師兄心虛,雲搖就又想起了慕九天那時候的下一個問題。

[那我再問你,若飛仙不成,身葬乾元,選一人與你同棺長眠,你腦海裡現在想到的是誰?]

“……”

[同我一起死吧,好不好,我們一起死……師尊。]

[我本便罪無可恕。]

[師尊仙骨,當與天同壽,萬世長存。]

“…………”

燈火搖曳,昏暗翳影裡像是藏著將那道身影吞沒的黑洞。

雲搖神色再次黯了下來。

“師尊?”

耳畔低聲再次勾回了雲搖的神思。

她強自鎮定下來,抬眸問道:“仙界現如今如何了?”

“嗯?”慕寒淵似乎未解其意,眸色清寂望回。

“往生輪雖能改乾元一方小世界,但不會對仙界有所更易,他離開仙庭前……鬨得那樣大,是如何收場?”

雲搖說著,微微蹙眉。

“往生輪複位,應當也動靜不小,仙界各方神宮可有什麼反應?”

“師尊多慮了。”

慕寒淵淡聲答,溫顏安撫:“往生輪大約是耗損過度,回到仙庭便已陷入沉眠了。並未引起什麼動靜。”

原本已經下了榻,提上長靴的雲搖遲疑地坐直身:“當真?”

“師尊連我也不信了麼。”

“……”

在慕寒淵映著燭火,如星辰熠熠的眼眸裡,雲搖訕然避開了眼眸:“不是,我——”

“師尊莫非,已經將我當作他了?”

“…………你夠了。”

雲搖微微磨牙。

慕寒淵果真從善如流,適可而止,方才那點拿捏得恰到好處的怨意頃刻就散了乾淨。

他垂眸瞥過雲搖提上的長靴,便從榻外起身,折膝下去。

像是隨意又自然地,慕寒淵輕握住雲搖的足踝,抬起。

“?”

正思索的雲搖一驚,本能就要將腿縮回。

隻是腳踝處被那人兩三根指骨握住了,她竟是沒能掙脫,隻能眼睜睜看著慕寒淵親手為她長靴脫下。

“你做什麼,我還要出去——”

“正如師尊所言,若得知起始歸來,仙界接下來必是多事之秋,”慕寒淵折膝在她身前,淡然自若地抬眸仰她,“如今你神魂傷損,仙力有虧,還是再在起始神宮中靜養些時日,再出去料理三界之事不遲。”

“……”

被慕寒淵親手服侍著脫靴解襪,雲搖不自在地攔了幾次,隻是阻攔未成,最後也半推半就了。

此番下界所曆,繁如煙海,她確實是身心俱疲。

隻是……

雲搖將慕寒淵為她蓋上的薄衾扒拉下來幾寸:“仙庭內當真無事需要我先處置?”

“沒有。”

慕寒淵似乎有些無奈,不忘將金盞端來:“先將這碗藥茶喝了,清心靜神。”

雲搖遲疑了下,接過,在碗邊嗅了嗅。

那味道讓她立刻就皺了鼻子:“我不太想……”

還未說完,卻被慕寒淵淡聲截斷了:“傳聞中三聖之首,起始神君澤披三界,風華絕然,聖明無雙,不會連一碗藥茶都飲不下吧?”

雲搖:“……聖明無雙的起始神君是不會受什麼激將法的。”

慕寒淵低低一歎:“師尊當真要逼我?”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雲搖警覺:“你不會也要給我強灌吧?”

“我與他不同,我怎麼舍得?”慕寒淵似乎不甚明顯地笑了下,依然是一派冷月無瑕清絕出塵的模樣。

他淡淡望著雲搖,舉盞:“師尊當真不願?”

“我不——”

“師尊若不願,”那人微蹙了眉,“那我隻好親口喂師尊了。”

雲搖:“…………?”

奪了金盞一飲而儘,雲搖甩手就蒙上被衾,將自己團遮得嚴嚴實實:“我要休養生息了。”

慕寒淵將空了的金盞收起,為雲搖熄去滿殿燭火,便孤影無聲地向外走去。

殿門打開。

他踏出。

厚重的宮門又在他身後關合。

而在宮門關上的那一瞬,層疊的金色鎖鏈如藤蔓一般,攀上古樸厚重的宮門,將整座起始神宮層層落鎖,直至最後一道。

“哢噠。”

金鐵之聲落定。

早已斂去了一切神色的慕寒淵抬眸,望向麵前仙山如林的無儘仙庭——

本該祥雲繞頂、霞光萬丈、片塵不染的仙庭中,此刻竟被如墨的夜色吞噬、籠罩。

那是代表著絕望與毀滅的終焉之力——

自終焉惡相逆轉時空、下乾元界起,他所留下的覆籠了整座起始仙山的終焉之火,便徹底失控,向著仙界內六合八荒無儘地蔓延著。

直至今日。

若被終焉之力徹底吞噬,那仙庭便將迎來永夜,萬仙皆戮,永墜無間。

而今唯一的淨土,隻餘下了……

慕寒淵仰眸,望見了那座高高在上的、還未被沾染的九重天。

九重天上有座禦令仙山,仙山神宮中住著三聖中的一位,掌罪與罰。

“這原來才是你所真正畏懼的滅世之禍麼,劫。”

終於想明白了這一切最初的起因,慕寒淵仰著蒼穹之上的神明,眼神嘲弄而冰冷。

——

彼端。

九重天上,禦令仙山。

負責在接引台旁輪值的兩位仙君,正愁眉不展又有所恐慌地望著仙山下如墨翻湧的“夜”。

“終焉魔尊當真是天大的膽子,竟敢趁初聖歸位之隙,出手偷襲,如今還將祂囚禁在司天宮內!”

“是啊,猖狂至極。”

另一位仙君應道,隨之皺眉,“隻是我實在想不明白,終焉之力不可度化,如今仙界八荒儘數淪陷,數不清的仙人們都淪為終焉傀儡,魔尊大可高枕無憂了,為何還要這費勁地囚禁初聖呢?”

“還能為何?你沒聽劫聖說嗎,終焉魔尊與起始神君,那是混沌天劫下的宿命之敵!唯有徹底滅殺起始神君,終焉才能登臨聖位——”

輪值的仙君又畏懼又同情地望了眼仙山下。

“終焉魔尊暴虐無道,殘忍嗜殺!要我說,他此刻一定是在起始神宮中,想方設法地淩辱虐待起始神君,威逼祂交出聖位呢!”

第102章 回頭萬裡,故人長絕(二)

司天宮主宮內,萬年不易的幽靜孤寂。窗外嵌著一方連天的夜色江水,正是不知多少年前,雲搖作為起始神君偶曆人間,隨手擷得的一方景色。

彼時每每了卻仙庭俗務,她回到殿中,溫一壺酒靠窗而坐,見江水畔樹梢輕拂,望連綿遠山裡藏在夜色中的昏黃燈火,就如照看那三千星燈中的人間安樂。

最清寥孤寂的起始神宮,也最眷凡塵煙火。

“所以啊,你才會被信任了數萬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