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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後,善相微微抬眸,幾乎要隨之向前,隻是最終還是克製地停在了原地。

“不……”惡相啞聲,似哭似笑,似瘋似魔,“你不是,你不會是。”

“雲搖是代我下凡曆劫的一道神識。我每隔萬年便要在此間渡劫一次,聞興衰之道,曉蒼生之苦。”

“不……”

“但這一次確實不同,我不是來曆劫,”雲搖輕聲,“我是來殺你的。”

“——”

慕寒淵善惡雙相同時震顫抬眸,望向了兩人之間的那抹紅衣。

“乾元是三千小世界中的原初之地,起始神君的誕生之所。你本不該生於此地,是劫說服我,將你送入乾元,要將你滅殺在此。”

雲搖緩步,朝慕寒淵走近。

“輪回塔早你我千年便至,它本就是在等你我蘇醒。我隻能以神識下界,於是才將一魂一魄封於塔內,鎮入乾元,這便是我能將終焉在此滅殺的憑仗。”

惡相眸色染得眼尾猩紅,魔焰如血海,淌過三人之間的地麵,將一切侵蝕成漆黑無底的空。

“為、何?”

雲搖垂眸望著那片墨色,有些自哀地笑了。

“因為終焉注定取代起始為聖,掌毀滅之力。依劫之預卜,你現世時,便是三千世界的終焉之日。唯有聖能弑聖,且必陪葬以一方天地。”

“……原來如此。”

惡相忽低啞著聲,笑了起來。

可他雖然是笑著,聲腔裡卻悲愴無儘:“那果然是你說的。”

惡相抬手一揮,在無儘血色魔焰與至黑之間,便顯現出仙界司天宮主殿的那道窗外之景來。

依舊是冷月,寒山,天在水。

連那景前的三行金色小字都栩栩如生。

[偶曆人間,得見仙境。]

[拾此一景,足慰平生。]

[劫之所預,若成真,三千星燈毀於一瞬。為護三界歲月河山,終焉務除。雖九死,不悔。]

慕寒淵從金色小字上收回視線,他漆黑的眼眸如徹底熄滅的灰燼,同一樣落眸望來的雲搖對視:“為了殺我,當真是九死不悔麼,師尊?”

“……”

雲搖眼睫微顫。

她想對他說些什麼,隻是張了張口,喉嚨卻像是被一團酸澀的棉堵滿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到頭來,到頭來……”

慕寒淵仰聲長笑,血淚俱下。

“我所愛之人、所恨之人、所該殺之人——原來都是你!我的師尊!!”

淋漓如海的魔焰掀天而起。

與之同時,藏在魔焰中那個隱沒無儘的黑洞,挾裹著可怖的、要吞噬絞碎一切的時空之力,終於顯露出來。

雲搖麵色遽變。

“主人!我都說這是當務之急了!這下是真等不了了!”

往生輪器靈憋得麵色漲紅,然而整座金輪還是戰栗搖曳,如同狂風中即將被卷走的紙鳶。

幼、青、老三態虛影再次變幻起來,但也難支:“主人,這兩尊魔必須斬殺一個!唯有以他欠下的那縷聖階神魂再祭往生輪——才能平複時空、回到仙界啊!!”

雲搖僵在那沒頂的黑洞之下。

一左一右,兩道神魂同時望向了她。

“師尊,你還在等什麼?”惡相慕寒淵低聲笑了起來,如魔如蠱,“你再猶豫下去,整個乾元界,你所最憐愛最舍不得的世間蒼生,可都要被吸入這個黑洞裡了。”

雲搖顫栗難已,慟然地紅著眼眸望他:“你為何總要逼我……慕寒淵!”

一聲驚栗。

她慌忙回身,與之同時便運起一道術法,將身後那個無聲浮起的慕寒淵善相拉了回來:“你瘋了?!”

“他說得對,若不祭以最後一絲聖階神魂,這個黑洞就會吞噬一切。”

慕寒淵淡淡笑了下,他眼神不轉地望著雲搖,眼底那絲貪戀壓抑到最深。

“師尊,能有這一世,我已比他幸過千萬。既然這本就是他為我準備的終局,那為了師尊與乾元眾生,我願欣然赴之。”

“你願意又如何?!”雲搖咬牙顫聲,“你問過我願不願了嗎!?”

“——”

聖階仙力隨她一袖揮下,慕寒淵未及抗衡,便被同時運作的往生輪挾裹入一瓣金輪中。

等回過身,雲搖對上了慕寒淵漆黑中纏著猩紅的眼眸。

他望著她笑起來,敞開雙手,袒露毫不設防的%e8%83%b8懷與心口:“終於要殺我了嗎,起始神君,還是,聖初殿下?”

雲搖用力闔眸,忍下了淚意洶湧:“向我發誓,你不會再殺一人。”

“……不。我是魔,魔無善念,你若不在,我便叫司天宮三千星燈為你陪葬。”

慕寒淵殘忍笑著,啟唇慢語。

“我再不會給你理由、叫你在我麵前孤身赴死。”

雲搖睫羽一顫,卻沒想到他此刻這般瘋癲模樣,依然還能猜透她心中所想。

而這讓她更疼到無以複加:“你為何總是逼我……”

他總是逼她殺他。

“因為我想叫你記住,這樣即便你殺了我,在你餘下的神生漫長裡,都不能將我忘懷。可惜。”

慕寒淵低頭笑了:“我知你下不去手……隻是不知,你是愛我,還是愛我作為神明所憫的眾生?”

“……”

雲搖唇瓣微顫,似乎說了什麼。

隻是下一刻,整座往生輪再支撐不住,向著天隕淵上方天穹間,那沒頂的黑洞裡飛去。

此方天地翻覆,上下逆轉。

乾為坤,坤為乾。

整座天隕淵開始向著黑洞塌陷,如同墜落向無底深澗。

那將是三界之外,天地寂滅之所。

是即便下幽冥窮碧落,也再不得往生的真正歸滅之地。

整個乾元界隨之動搖、顫栗起來。

“主、主人——”往生輪器靈艱難地擠出了最後一絲催促的顫鳴。

慕寒淵的神魂虛影就在那一刻忽然掠近。

隻一瞬,他站到了雲搖身前。

“同我一起死吧,好不好,我們一起死……”雪發玄袍的身影傾覆上來,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抱住了她的腰身,將她深深攏入懷中,他埋首她頸側,泣聲顫笑,“師尊。”

雲搖袖下蓄起的仙力慢慢消散。

她垂眸,輕顫著聲:

“……好。”

“……”

兩道身影向著那無底的黑洞裡墜去。

他把她抱得很緊很緊。

像生怕她會拋下他,一個人逃掉。

明知寂滅在前,雲搖卻忍不住含淚笑了,她有些艱難地從他指骨間挪動手腕,終於將兩人的十指交疊,輕輕扣住。

“慕寒淵。”

雲搖回抱住他,栗聲泣笑。

“對不起……這一次,我絕不會再拋下你了。”

“——”

那人身影在她身前僵滯。

黑洞淩厲而絞殺一切的氣機已經在兩人身下咫尺之間。

隻那一個刹那。

慕寒淵忽然拂起一道魔焰。

他踏過它,將兩人交疊的身影覆轉——

他在下,而她在上。

身下的無邊無儘的寂滅之力,將他長垂的雪發一寸寸消弭。猶如春日之下,那片融化消逝於天地的雪。

雲搖一哽,近乎絕望地要攥住他:“慕寒淵,不要——”

可她忘了,他的魔尊聖軀早已在仙界祭了往生輪,隻餘下一縷神魂在此。

像清風,雨雪,握不住的消散的雲絮。

在最後咫尺,他將她推了出去。

“我本便罪無可恕。”

魔尊含笑闔眸,沒入了那片無儘的黑洞裡。

“師尊仙骨,當與天同壽,萬世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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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魔域風雨》,完。

第五卷 三界終局

第101章 回頭萬裡,故人長絕(一)?思?兔?在?線?閱?讀?

“慕寒淵——!!!!”

一聲錐心刺骨般的痛呼撕碎了夜色中的寂靜。

雲搖從榻上猛然坐起。

眼前漆黑一片,而她記憶中最後的畫麵,就是那個能夠吞噬整個乾元界的黑洞。它在湮沒了慕寒淵惡相的最後一縷神魂後,驟然坍縮向虛空中的一點。

而從那一點中迸出的、不曾留下任何抵抗餘地的天道之力的金光,頃刻就將她與往生輪籠罩——

然後呢?

她回到了仙界嗎?

雲搖茫然地望向身周,抱著最後一絲希冀——仙界不該有這樣的夜色,隻要沒有回來,因果之力坍縮出來的時空黑洞就還未完成獻祭。

那麼,慕寒淵惡相的最後一縷神魂還沒有……

沒有……

“簌。”

一點燭火在這座幽靜的神宮中亮起。

黑暗被驅散,燭火如火蝶翩躚,蔓延飛舞至整座殿內的每一處宮燈金盞內,一處處亮起,將眼前廣袤的宮殿籠罩進暖融融的燭光裡。

雲搖卻僵在了榻上。

她隻覺著落在身上的燭光在這一刻如錐心刺骨、無孔不入的寒刃,叫她肝膽欲裂。

因為她認出來了——

這裡是司天宮禁地主宮,是起始神宮,是她在仙界獨居過上萬年的居所。

她既身在此處,就說明、說明……時空黑洞終究吞噬了它的祭品。

那縷神魂,再回不來了。

“…………”

無聲的痛楚席卷過%e8%83%b8腔。

雲搖慢慢蜷起身,將透紅的眼埋下,將額頭抵靠在自己支起的膝上。

“……師尊。”

落地的金屬宮燈旁,拂過的雪色衣袍從燈影中掃落了一聲低喚。

雲搖僵抬起眸,卻不敢轉身,她直直地望著榻外——

直到那道清影一步步踏入視線。

她眼神微顫著抬起,循著那人衣襟,如墨似的青絲,最後定格在了那張清絕的麵容上。明明是一模一樣,偏偏又能叫人一眼分辨。

他是慕寒淵。

但不是那個慕寒淵了。

“他死了,對嗎。”雲搖聽見自己澀然張口,聲音喑啞,似哭似笑,“……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慕寒淵無聲地坐在了榻旁。

雪色袍袖下鞠出了段玉白的腕,他清長指骨抵托著一盞藥茶,奉到雲搖眼前。

“師尊心神損耗過度,這是我為師尊調配的清心茶。”

“……”

雲搖望著那盞茶,眼前鏡花水月似的恍惚。

[……全喝了。]

[青木老兒熬得,既然你懷疑,那我將他打斷四肢,到你麵前來替你熬藥好叫你放心?]

[若非他最擅仙藥,你以為我閒得去尋他?]

[將藥喝了,一滴都不許剩下。]

[好喝麼。]

[張嘴。]

[他們的太駁雜,你又不許傷他們性命,隻抽那一點有什麼用?]

[我去與劫打了一架,順便抽了他一道仙力。]

[看什麼看,專心運氣……]

身為小仙雲搖的神魂記憶裡,那一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