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頁(1 / 1)

翻飛交疊。

係著雲搖腕骨的玄鐵鎖鏈繃緊,在石榻旁的岩壁上撞出清脆的聲響。

“被迫”靠在了石榻欄上,慕寒淵緩緩抬眸,視線掃過攥在自己袍領上的那隻細白的手,最終望向了反壓製在他身上的紅衣女子。

他眼底晃著某種深意的,細碎的光。

“師尊?”

雲搖鬆開了指節,卻未完全離開,而是抬手輕撥起慕寒淵的下頜。

“我突然想喝大師兄釀的仙人醉了。”

薄紗似的紅袖微微抬拂起,凝脂似的指尖掠過慕寒淵的眉,眼,鼻根,直到他唇上。

他在她袖口嗅見了醉人的香,卻比不得她眼底那片溺人的海——

“尊主大人,可願陪我一醉?”

第89章 風月無情人暗換(一)

天隕淵下的這片洞府中,暗無天日,燭火幽幽曳曳。

此時在岩壁前的石榻上,多出了一張黃梨木雕龍首鳳尾的長案。一排形狀各異的酒壺在木案上依次排列,如高低錯落連綿不絕的青山,在燈火間罩落巋然不動的影。

“砰。”

最後一隻長頸的玉質酒壺翩然落在了桌案上。

“仙人醉難尋,但魔域從來不少美酒佳釀,”慕寒淵一攏袍袖,在梨木長案外側的軟席上坐下來,他倚桌撩眼,望向了被長案“禁錮”在石榻內側的雲搖,“師尊若喜歡,我便叫人再拿些來。”

“……”

望著兩人之間眼前快要堆成座小山的酒壺,雲搖眼底一時情緒複雜。

她有點摸不清,慕寒淵是否警覺了她的意圖。

這是他有所戒備的表現嗎?

然而眼下形勢緊迫,想到那人識海中,那片將要被黑暗徹底吞噬的雪白,雲搖就覺著心生惶然。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雲搖闔了闔眼。

再睜開時,她徑直抬手,豔紅的薄紗衣袖掠過了堆瓊似的雪臂,雲搖細白的指尖在高低錯落的酒壺上一一跳躍,點過,燈火下紅蔻的甲色灼起了慕寒淵眼底的沉晦。

在那根若有若無的弦繃緊時,雲搖似乎終於選定了:“就它吧。”

她拿起了其中還算順眼的一壺。

那片淩雪的藕色又藏回袖下。

慕寒淵眼神微深,側撐著下頜,他勾笑揚眸:“徒兒素來不勝酒力,師尊便獨飲——”

話聲未落。

玉壺上的扣塞叮當墜下,敲在了壺身上,來回擺蕩出撩人的清響。

而雲搖已經仰頸,將一口瓊漿灌了下去。

壺身壓著慕寒淵未儘的話聲,落回桌上,雲搖似乎沒聽見地應了聲,抬眼:“嗯?你說什麼?”

“……”

慕寒淵望著雲搖緊搭在壺身上的細白指節,停了片刻,他半垂下眼,喉結低滾,於眼底灼深的晦色中慢慢燙出了聲啞然的笑。

“師尊方才說的,分明是要我陪你一醉,為何都不邀我共飲?”

“我這不是怕尊主大人不敢麼。”

她朝他晃了晃酒壺,也盈起笑。

臉頰上極少露出的那個酒窩裡都像是釀好了醉人的甘醴,在燭火下灼出蠱人沉淪的淺香。

慕寒淵不禁抬手,越過桌案,捉住了雲搖拿著酒壺輕晃的手腕。

“哦?我有何不敢?”

話間,那人指腹像是無意識地在她腕心的細肉上擦蹭了下。

“尊主大人是怕什麼,我哪裡知道,為何要來問我?”雲搖說著,便要將手腕收回去。

偏那人攥住不放,隻眼神愈深地望著她。

不知多久過去。

“我改主意了,”慕寒淵拇指緩慢摩挲過雲搖的手腕,向上,抵住了她攥握酒壺瓶頸的指節,然後勾著它一點點向下壓去,“還請師尊為我斟上一盞,如何?”

“……”

鎖魂鏈下,雲搖本就沒多少靈力能夠調動,此刻慕寒淵不容抗拒的動作下,她索性任他挾著,向長案上的那樽空盞裡斟上了清亮的酒水。

瓊漿潺潺,如清透的瀑布灌下。

直待斟過滿杯,雲搖這才故作訝異地抬眸:“我好像忘了,這一壺酒,我分明喝過了?”

說著,她被鎖鏈纏過腕骨的左手便先慕寒淵一步,取走了桌上剛盛滿酒的金樽。

鎖鏈撞上了桌案,發出丁零當啷的脆響。

“這一杯,不如還是我替尊主大人喝了吧?”

雲搖話聲未竟。

墜著鎖魂鏈的左手就又被慕寒淵給握住了。隔著桌案,慕寒淵微微傾身俯近,他一點點不容拒絕地將雲搖的手拉到身前——

慕寒淵漆黑的眸子如淵海般禁錮著雲搖的身影,叫她眼底的笑意都有些僵凝,在她眼底的倒影裡,他就著她捏在金樽旁的指尖,飲儘了那盞清酒。

杯盞見底,雲搖也陡然從慕寒淵的漆眸中醒回神來。

像是被他的眼神燙了下似的,她下意識便鬆開手,任那隻金樽跌落,而她隻想將自己被慕寒淵緊攥在指骨間的手抽回去。

然而鎖鏈被搖晃得叮當作響,回音在山洞中蕩如靡靡之樂——

幾番掙紮下來,雲搖還是沒能抽回手。

她有些惱了,眼眸依舊含著薄怒的笑,更襯得美靨灼灼如桃花:“尊主大人,你這盞中的酒全都喝儘了,為何還不肯鬆手?”

“當真喝儘了麼。”

慕寒淵長睫垂掃,如掠過人心尖上的輕羽下泛開了綿密的癢意。

雲搖下意識地隨他落眼,瞥見了被他攥握起的左手。

左手指根下,微微凹陷的虎口裡,不知何時濺上了滴透明的清酒。

如一灘淺溪,在燈火下晃人地盈著碎光。

“你看,這裡不是還有一滴嗎?”慕寒淵將雲搖微僵的手腕一點點拉向自己,薄唇勾起駘蕩的笑,“不喝掉它,怎麼算得上飲儘了這一盞酒呢?”

“——”

雲搖下意識向後去躲,手腕上的鎖鏈隨之繃緊,在岩壁上撞出了清脆的聲響。

然而她逃開桌案尚不足幾寸距離,就被越身而過的慕寒淵驀地扣住了腕骨。玄鐵鎖鏈在燈火下晃過沉樸的色澤,層疊的鏈條再次撞上石榻,拉扯間發出激烈的沉鳴。

雲搖終於還是在鎖魂鏈的禁錮下,被慕寒淵握住了雙手腕骨,按在了他身下。

他支起身,低低地俯望著她:“師尊不是想灌醉我麼,為何又要逃了?”

“……”

雲搖眼瞳微縮。

不等她反駁,慕寒淵將雲搖的左手手腕捉起,同時低覆下去。

在那片昏暗曖昧的翳影裡,雲搖什麼都看不清。

她隻聽得到他雪色的長發糾纏過她薄衣的窸窣,以及她無力的掙紮下,撞得叮當的鎖鏈的悶聲裡,糾纏著細輕低微的水聲。伴著她虎口被那人唇齒吮%e5%90%bb住的灼燙,一點點折磨著她的五感與神識。

“慕……寒淵……”

雲搖僅有的一線靈力,隻夠她掀翻了身側的長案,梨花木頃刻便被滿桌的酒壺打濕,潺潺的薄溪淌過桌案,濃烈的酒香頃刻在整座石榻上四溢。

慕寒淵終於停了下來,他伏起上身,薄唇被酒意與廝磨染得沁紅,眼眸漆如永夜,卻又濯濯著叫雲搖莫名骨栗的暗光。

“師尊不是想灌醉我麼,對你來說再輕易不過。”

“——你隻須將自己作盛酒的盞,那我便是溺死在你懷中,又有何不可?”

他抬手拿起滾落傾倒的酒壺,尚餘在壺口之下的半壺叫他一飲入口。

噙著酒香,慕寒淵俯身下來,扣住了雲搖的下頜,迫她微微啟唇,在咬碎了她的掙紮下,將酒香四溢的瓊漿於兩人唇舌相纏裡悉數飲儘——

透明的瓊漿淌過她的下頜,沒入她刺繡的薄紗。

而慕寒淵便循著那酒痕一路%e5%90%bb下。

如此反複,不知其數。

許久之後。

在雲搖惱然的反撲與掙紮裡,慕寒淵終於鬆開了鉗製她的指骨,任她將自己推抵在翻倒在石榻上的黃梨木長案前。

雲搖惱勾的眼角透著勾人的紅,被他咬下痕跡的手指死死攥著慕寒淵的衣領,冰涼的鎖鏈攀纏過他的身體,而她跨坐在他腰間,怒意難盈。●思●兔●網●

“你既然知道,那為何還要……”

“因為師尊會知曉。”

醉意熏染了那人薄厲的眉眼,慕寒淵微微仰靠著梨木桌案,眼底暗光散碎如星地睨望著她。

慕寒淵啞聲低笑。

“在這裡,他殺不死我。而在他能夠殺死我的地方,他終將知悉一切。而那時,他也一定會成為另一個我。”

“……”

雲搖眼神微顫,下意識地捏緊那人衣襟,撐著被酒意熏染得昏沉的意識,俯身迫問:“你說清楚……你說的這些,究竟什麼意思?”

慕寒淵慢慢闔上了眼,放任自己墮入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與那千萬年不同,這一次,他是笑著的——

“師尊,生生世世,你注定逃不過我。”

雲搖心頭一沉。

她有心再問,然而終究是抵不過折騰了這半夜的酒意與疲憊,身子一軟,便睡倒在了那人懷裡。

-

“爹爹……”

“爹爹?”

“爹爹!”

無儘識海中,躺在那片雪白的光區裡,慕寒淵低闔著的長睫在輕顫中終於再一次睜開。

第一眼,他便望見了懸浮在身前的孩童虛影。

“小金蓮,你為何在識海中?”慕寒淵想到什麼,眼神微沉,“我的神魂沉睡了多久,終焉火種,終究是被他解封釋出來了嗎?”

“爹爹,沒有終焉火種,會死的。”小金蓮踩在黑白光影的交界處,虛影用力蹦了兩下,“奪回來。”

慕寒淵微微攥起了指骨:“但我答應過師尊。”

“娘親說的!”

小金蓮連忙跳起來,艱難又生澀地重複過了雲搖要它說給慕寒淵聽的話。

“師尊當真如此說?”慕寒淵眼底的霜雪色褪了幾分。

“嗯!”小金蓮驕傲地仰頭,“我拉娘親,進來,就這裡。”

慕寒淵眼尾微垂,笑意輕淡溫潤,他輕抬指腹,在半空中小金蓮虛影的額發上輕撫了撫:

“小金蓮乖,你辛苦了。”

被順毛的小金蓮舒服了沒幾息,一下子想起什麼,連忙蹦起來:“娘親灌醉,爹爹,趁現在。”

“……好。”

慕寒淵笑意清沉下來。

他原地盤膝而坐,雙手捏印,神魂沉墜,向著那無儘黑暗中的終焉火種的方向遁去。

——

半個時辰後。

魔域中央,天隕淵下,山底洞府中。

滿榻醉人的酒香間,慕寒淵驀地睜眼,麵色蒼白,唇色如血殷紅。

氣息驟然鼓蕩起他玄黑衣袍。

身前雪色長發一寸寸染上墨意,青絲如瀉。

慕寒淵的眼底不知為何浸著深沉的慟意,冷白指骨穿過玄黑衣袍,扶住暈沉的額角,他剛要起身,忽察覺了身上那覆著的遠比一床被衾更沉的“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