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黑暗的人親眼見他的指骨在少女細白纖弱的頸上一點點捏下去。
青銅麵具微微偏過,底下逸出冷淡薄涼的笑。
“我既殺她,自是因為她有取死之道,”慕寒淵反手扼著身前顫栗不已的小伶的脖頸,眼眸如懾,一眨不眨地沉凝著帷幔後,“那閣下是誰,又為何要救她?”
連這個小丫頭叫什麼是什麼都不知道,雲搖被問得很有些心梗,好在扯淡慣了張口便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行麼?”
雲搖一頓,想起此刻自己的身份樣貌,立刻又輕浮地跟了一句:“何況如此美人,我見猶憐,就這樣香消玉殞在城主手裡,豈不可惜?”
“——”
青銅麵具下,白衣琴師微微狹起長眸。
“你喜歡她?”
修長如玉的指節再收緊三分。
他低聲笑,眼底卻寒涼:“那我更留她不得了。”
“咯……”小伶掙紮更甚。
“你!”
雲搖猛地向前一步,險些跨到帷幔前,又險險收住了。
雖然經過在鳳清漣那兒的試驗,她確認過慕九天給的全容丹應當確是能為她遮掩掉全部熟悉的聲容氣息,但不知為何,慕寒淵的眼神下,哪怕藏身昏昧,她都有體察到那種被逼至死地無可遁逃的壓迫感,更罔論要她踏出去了。
見此,慕寒淵卻是啞聲笑了起來,眸裡暗芒更烈:“若是素未謀麵,閣下為何如此怕顯身人前?…還是說,我們是認識的?我對閣下應當,再熟悉不過?”
“……城主對一個弱女子都能如此心狠手毒,我哪裡敢叫你看見身容?”
雲搖心跳都快了幾分,勉力撐著。
“小爺我不過是個行客遊俠,和城主這樣的大人物牽不上乾係,隻是有幸見過城主府的這位婢女,很是嗯……心喜。反正城主也不想要了,不如送我如何?”
“送你?”慕寒淵低聲笑了,像是愉悅至極。
“……”
隔著半明半昧的室內,雲搖死死盯著他身影,隻等他因為她可笑的話有半分鬆懈,就趁機救人——
可偏偏、即便那人笑得揚頸仰麵,指骨仍是抵在小伶喉前。
雲搖確知自己敢妄動一息,下一刻他就能叫那婢女命喪當場,神仙無救。
雲搖惱得微微磨牙。
慕寒淵何日練就如此刀槍不入的心理防線了?
“你若當真想我將她送你,也不是不行。”慕寒淵笑罷,微啞著聲,忽將扣著小伶的指節鬆了幾分。
一朝得喘熄間隙,小伶扒著身前那人臂膀,像將溺死而得救的魚似的,急促大口地喘著氣。
她艱難地在他身前扭過頭乞求:“大人……大人……放過我吧,我再也、再也不敢了……”
慕寒淵長睫淡掃,涼意入眸。
那是一點厭倦至極的殺性。
雲搖顧不得心驚慕寒淵的眼神心緒的變化,慌忙向前一步:“好!”
剛要斬斷小伶心脈的氣息一停,慕寒淵淡淡撩眼:“好什麼?”
“你不是要將她送我嗎?小爺說好。”
慕寒淵眼底殺意消褪,又笑起來:“你還未聽我的條件,就要答應了嗎?”
雲搖上前一步,朱雀衛的甲衣在帷幔後露出一角。
“那城主不妨提一下你的條件。”
慕寒淵死死盯著那尾黑甲,眼眸暗仄懾人,聲線卻柔軟得像某種誘蠱獵物的哄騙:“好啊,第一個條件,是你先上前……讓我看看你。”
“……”
被暫時鬆開、卻仍在遏製範圍內的小伶一怔,她有些不解地回頭看了看身後麵覆青銅獸具的白衣琴師,又看向昏昧中明顯是少年音的那道暗影。
雲搖心口莫名不安地快跳了下。
不知緣由,但她總覺著今夜見到的慕寒淵,與從前在仙域時大不一樣。
莫非真是她在絕巔上那一劍,叫他傷透了心?
這樣一想,雲搖原本的惱怒頓時去了七八成,她攥緊了劍,又鬆開,假作無謂地上前一步。
少年俊美無儔的容顏就曝露在盈盈燭火下。
“——”
慕寒淵眸心如針。
他不信雲搖的易容術法能騙過他,可麵前又分分明明是另外一個人。
“我出來了,”雲搖就靠在師父師兄麵前演了一兩百年的那點道行勉強撐著,她握劍抱臂,裝出一副少年無畏的模樣,“現在,城主可以將你手裡的小婢女送給我了?”
……沒有紕漏。
麵具下,慕寒淵微微蹙眉,又鬆開了:“方才隻是第一個條件,還有第二個。”
“第二個又是什麼?”
雲搖被慕寒淵那眼神盯得渾身發毛,幾乎有種被他扒了盔甲看個乾乾淨淨的詭異感覺,她不由冷哼了聲笑,讓自己得以扭開臉去。
“城主為何用這種眼神看我?——提前說好,即便你有什麼斷袖之癖,我是斷然沒有的,我家祖上八十八代單傳,可不能在小爺這兒斷了。”
慕寒淵聽了卻不見惱,仍是以一種奇異目光望著他:“我隻是覺著,你像極了我的一位故人。”
雲搖:“……”
屁。
她確定自己這張臉和自己一點都不一樣好嗎。
但麵上自然是滴水都不能漏的,雲搖冷淡一哂:“是嗎?不過小爺沒那麼多時間陪城主憶故人,不如你快些說你的第二個條件,我若做得到,你便將人給我,如何?”
“好。”
慕寒淵睨都未睨小伶一眼,淡聲道:
“不過她是我身邊唯一的婢女,陪在我身邊時日已久,日夜相伴,親近遠勝旁人。”
雲搖:“…………”
你剛剛要掐死她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隻是儘管竭力忽視了,但那句“日夜相伴”還是叫雲搖心裡泛起些難言的波瀾。
慕寒淵緩下聲:“你若想帶她走,那便拿你自己來換。”
“——?”
雲搖再顧不上心底那點煩躁,驀地抬眸:“什麼?”
慕寒淵低低睨著她:“你便做我的貼身侍衛吧。”
“贖人還要將自己賠進去,”雲搖皮笑肉不笑,“你當小爺是傻的?”
“可以給你時限,”慕寒淵眼都不眨地凝著她,“你來定。”
雲搖慢慢吞吞地眨了下眼。
她瞥過目光,對上了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哀求看她的小伶。
兩人對望數息。
忽聽青銅麵具下,那人聲線薄涼寒戾:“你若再敢看她,”慕寒淵側身,微微抵下下頜,他近乎親昵地對著小伶耳旁,溫柔低語,“…我便將你的眼睛挖出來。”
“!”
小伶猛一哆嗦,眼睛裡頓時便滿是淚水。
她下意識想抬頭去乞求雲搖,隻是又想起慕寒淵的話,隻能死死繃住了,脖子上青筋都綻起來。
雲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撇過臉:“三個月。”
“嗯?”慕寒淵的眼神立刻便拉回她身上。
“我帶她走,”雲搖壓下眼底情緒,有些冷地望向慕寒淵,“然後回來給你做三個月的貼身侍衛,如何?”
慕寒淵眼神幽沉。
與麵前俊美少年對視數息,他低眸笑起來:“好是好,可若是你就這麼帶她走了,不再回來,我怎麼辦?”
“那城主大人就隻好相信我了,”雲搖身影倏動,轉瞬就到了慕寒淵身前丈外,她眼尾微泛起薄冷的紅,不知是怒是惱,卻又生生擰作少年模樣的笑,“賭我還會不會回來。”
“……好。”
慕寒淵一根根鬆開鉗製小伶的修長指骨,將人信手一推。△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在雲搖連忙將人接入懷中時,他眼神懾人如鋒,幾乎要刺穿了小伶的單薄軀體。
但最終,那些惡意與猙獰還是悉數壓製在了麵具之下,寒眸深處。
慕寒淵望著她:“我賭。”
“…………”
直到帶小伶遠遠離開了那座臨時城主府,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兩儀城城外,雲搖才徹底鬆下了緊懸的那口氣。
夜風一拂,她才察覺自己背後竟是起了薄汗。
“多謝、多謝恩公!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奴無以為報……唯有——”
“砰。”
雲搖實在沒那麼多耐心聽她廢話。
一記手刀將人砍昏,雲搖順手提起,望了眼城西天隕淵方向的魔焰滔天,她沉沉地收回視線,身影便快速沒入了兩儀城外的昏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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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雲搖那一記手刀用力有些重了,小伶一直到次日日上三竿,這才堪堪轉醒。
“這裡是哪……”
小伶撐著身下的床榻,剛想要起身,就看到眼前華光一閃,冰涼的觸?感抵在了脖頸前。
她低頭看去,“……啊!”
“噓。”
雲搖手腕一抬,用劍鋒示意她安靜。
小伶哆哆嗦嗦地點頭,仰臉:“恩公,你這是……是什麼意思啊?”
“怕你以為我救了你就是什麼心慈手軟的大善人,又不想和你廢話,所以隻能用它來提醒你了,”雲搖掂了掂這把算不得稱手的劍,“我問你答,不許有一句虛言,否則我就將你送回兩儀城裡,懂嗎?”
“懂,懂!”
小伶小雞啄米似的飛快點頭,眼淚一下子就盈得眼角發紅,“奴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求恩公不要送我回去!”
“先說,慕寒……白虎城城主為何要殺你?”
第一個問題就叫小伶哆嗦了下,隻是她這一日一夜間從鬼門關走了不知道多少遍,早沒心力再去遮掩了,隻能半跪在床榻上,垂淚道:“是玄武城的探子找到了奴,要奴為他們暗殺城主大人。”
雲搖微一挑眉:“你做了?”
“奴,奴不敢不從,不然一定會比死還慘的!”小伶垂淚仰首,又低回頭去,“奴給城主大人遞了茶,裡麵下了玄武衛探子給我的毒……”
“給渡劫境下毒?”雲搖都被氣笑了,“玄武城的人腦子沒壞嗎?”
小伶淚眼婆娑地抬頭:“此毒不同,乃是魔域傳聞中才有的‘七日泉’!”
“七日泉?”
雲搖聽得古怪,回身看向房內的屏風:“你聽說過嗎?”
小伶一嚇,似乎沒想到房中還有旁人,便順著雲搖的視線望去。
屏風後果然見得到一道薄薄日影。
停了片刻,才聽得後麵一聲輕哼:“你當真是孤陋寡聞得可笑了。七日泉是鴆魔族最為歹毒可怖的毒物,無色無味,形味皆如清泉,混入水中也分毫難辨,即便是渡劫境都無法察覺,飲下之後七日內必經脈儘斷而亡,因此它還有個外號叫‘仙人塚’。不過這毒,即便在魔域也已經失傳很久了。”
雲搖聽完,轉向小伶。
小伶慌忙點頭:“是,是這樣,這位大人說的沒錯。”
“還以為你救了隻小鼠,沒想到卻是隻花紋斑斕的毒蛇,”屏風後,鳳清漣冷笑刻薄,“若我是你,現在就將她送回去,叫那位城主勾銷了你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