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還鳳城,我了解應比你多上一分。”
“那你還——”小伶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到底沒敢放肆,“那我們是不是,小心些,避著朱雀衛?”
“為何要避。”
“大人您有所不知……”
兩個月相處下來,經過小伶為數不多的大著膽子的試探交談後,她初步斷定,這位看著病骨支離孱弱清臒,卻又殺人不眨眼的琴師大人,一定是從哪個深山老林裡閉關了幾百年出來的大魔頭。
此人行事十分割裂,要麼將自己困鎖屋內一日不出,要麼起了興,去白虎主城疆域內隨手點選一座暴虐為政的,將那裡作惡的舊日白虎衛殺個乾淨。
一切似乎全憑心情,對於魔域態勢與城中風向,堪稱漠不關心。
就連這個剛到手的白虎城城主位,他似乎也隻是信手拈來,玩玩而已。
小伶為了自己的小命,不得不萬事上心:“……魔域這幾百年已有了個不成文的規矩,四大主城之間,皆是秋毫無犯,各自為政。可若是哪一位城主想要踏足另一座主城,那就會被另外三位城主一致視作仇敵,共圖滅之。”
青銅麵具下,那人像是睡過去了,未作回應。
隔著醜陋的銅鐵,小伶都能窺見他細長烏黑的睫羽低低覆在瓷白如玉的眼瞼上。
實在很難想象,有著這樣一雙眼眸的人,會是醜陋無比的狼魔族啊……
小伶正想著,冷不丁便見那雙睫羽長掀起——
冷淡如冰的瞳仁深處點著能窺破人心的漆色,他抬眸望著她,“看什麼。”
“……沒!沒有!”小伶慌忙後退了步,低下頭去,“奴,奴隻是想提醒大人,如今大人聲勢正起,勢力未穩,我們須得小心,小心些,莫招來另外三座主城大人們的誤會。”
身前,又是低得教人入蠱的含笑魔音。
“誰說是誤會了。”
“?”小伶茫然抬頭,對上青銅麵具下的殺意盛烈如花的眼眸,心頭一顫,“大…大人?”
“這樣就會讓三座主城,同仇敵愾,攪得整個魔域都風起雲湧麼。”
琴師笑著端盞,將殘茶一飲而儘。
他虛望著還鳳城正中那座早已破敗的刑台。日光恍惚,某個光與影的間隙下,像是叫他看見了三百年前,踏上刑台的一抹殘存的紅衣薄影。
茶盞在他指節間無聲化作齏粉。
慕寒淵垂眸笑了,聲啞若癲:
“那就快些吧……再快一些。因為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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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遙城。
雲搖常去的那間茶館裡依舊是人聲鼎沸,熱鬨異常,隻是這一回,評書的內容卻不再是前些日子牽係著仙域百般風向的乾門之變,而是魔域最近攪得兩域動蕩的戰事。
“這等亂局,數百年間前所未有!白虎城城主本想暗度,據白虎,攻玄雀,不成想除了取下朱雀城以西八十裡的還鳳城外,在朱雀主城下竟遭反撲……”
“這位狼魔族的新城主似乎不了解魔域約定成俗的規矩,此番妄動,竟將魔域的四大主城全數牽連其中,如今除了青龍主城據長儀山脈,以禦守為主,玄武城與朱雀城已達成聯盟,對白虎城呈南北夾擊之勢……”
“而今,這位新上任的白虎城城主就被困在舊日魔尊殿陷落之地——天隕淵東首,兩儀城中。”
“此城城西,以天隕淵為絕地,魔焰連天,入者灰飛煙滅。向東便是青龍衛居高據守的雪域連綿的長儀山脈,向北是繞天隕淵而下的玄武衛,向南是追襲城下的朱雀衛——可謂深陷危局,插翅難飛啊!”
“如此劫數,可謂咎由自取。如今看來,不足半月,這魔域之亂便會塵埃落定了。”
“隻是戰局之數,瞬息萬變,後事如何,且待來日分曉……”
“砰!”
一聲驚木落下,茶館內四方湧起喧鬨。
“好!魔域這群宵小之輩,看他們狗咬狗最好!”
“彩啊!”
“……”
角落裡,唯獨一位身著玄衣戴著帷帽的女子垂眸,望著手中茶盞靜默不語。
“專程叫你來聽,可不是叫你來走神的。”慕九天轉正身來,敲了敲桌木,“聽完了?有何感想?”
雲搖握盞片刻:“你也覺著是他?”
“你覺著不是?”慕九天不答反問。
“……”
雲搖蹙眉,未語。
她還記得前世慕寒淵入魔之後的事情,雖然並不認為這一世他會重蹈覆轍,但仍是不能理解,若真是他起亂,為何會跟前世有那麼大的差彆?
前世慕寒淵入魔域後,分明攏共未過數月,就已經將魔域四大主城全部收入囊中。
她雖未親見親曆,但隻憑後來眾仙盟行宮前,魔域修者分明唯他馬首是瞻,其威赫便足見一斑。
“若是他,不該如此狼狽……”雲搖遲疑過後,還是將自己不解的點和盤托出。
“你便確信,他被你一劍穿心,又墜下了天塹寒澗中,不會留下任何隱患?”
“……不可能。”
雲搖臉色驀地白了,鬆垂在桌上的手指都驟然攥成了拳。
慕九天在旁看她,停了片刻,有些好氣又好笑地撇開臉:“一句話就叫你慌成這樣,若此刻身陷危局的真是他,你是不是要一人一劍直接殺去魔域了?”
“……”
桌旁靜默。
慕九天笑意一頓,眉眼淩冽起來:“你當真要去?”
雲搖遲疑了下:“我…不太放心。隻去看一眼。”
“看、一、眼?”慕九天氣笑了,朝桌上一扣,“雲幺九,我認識你都五百多年了,你尾巴一翹,我就知道你要往哪裡蹦躂——若真是他,你還回得來嗎?”
雲搖抿唇:“若真是他,我便救下他,送回白虎城。若不是他,我也能在魔域查探一番禦衍的行蹤。”
“前些日子是誰說恩怨儘消,天各一方?”
“……”雲搖偏過臉,拿起桌上的奈何劍,“如今魔域風雲動蕩,一著不慎,就會禍及仙域,事關乾元蒼生,即便他不在,我們也須早些探查提防。”
“看你流連兩界山附近,我便該有猜到這一天,”慕九天歎聲,“你是去意已決了?”
“三個月。”
雲搖豎起三根手指,敷衍地晃了晃,“無論找不找得到禦衍與見雪,還有他,我都會回來。”
慕九天冷笑了聲,拍開了雲搖的手指:“你最好是。”
不等雲搖再說,他從儲物法器裡隨手掏出來一瓶瓷瓶,扔給了雲搖。
“這是什麼?”雲搖意外地接過去,拿在掌心打量,“我應該過了出門曆練還要發療傷丹藥的年紀了吧?”
慕九天似笑非笑:“這是全容丹。”
“?”雲搖聽著,下意識地摸了把頭上的帷帽。
“你不會覺著,就你給這帷帽施加的遮容術法,騙得過你那個徒弟吧?”
雲搖輕歎:“在我麵前,他還算好騙。”
“你可能對你徒弟或者好騙有什麼誤解,”想起那個在他麵前端著一副聖人模樣給他下絆子的慕寒淵,慕九天忍不住冷笑,“這全容丹是我在魔域那時費了不少功夫研究出來的,不僅可以遮改容貌,連靈力氣息都能矯飾九分。若非……特殊情況,即便是仙人下凡,也難能察覺。”
雲搖將信將疑,晃著手裡的瓶子:“當真有這麼神奇?”
“不信還來。”
慕九天伸手來撈。
玄衣女子原地一個飛踢轉身,翩然就落到了幾丈外。她將手裡的瓶子收起,對追出來的慕九天晃了晃手:“師兄賜,不敢辭——謝了。”
走出去兩步,雲搖想起來,“哦對,你說的若非特殊情況,是指什麼情況?我得防備一二吧。”
“……”
慕九天隔著幾丈距離,眼神飄忽。
雲搖:“說啊。”
“兩情至深,神魂交融。”慕九天冷笑,“要這種情況,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都救不了你。”
雲搖:“?”◢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雲搖:“…………”
第74章 碧雲天共楚宮遙(三)
魔域內疆土遼闊,在這兒居住的種族也混雜,其中自然還是以各類魔族為主,但同樣能見到一部分人族和妖族。
這裡和仙域最大的不同便是混亂,除了四大主城外,再無監管之力,因此即便是民間也處處都奉行弱肉強食之道,沒有實力或是一技傍身,就隻能靠依附強者、尋求庇佑,否則很難在這裡存活下來。
至於強者,或招搖過市,或低調隱世,但……
“張揚成你這副模樣的,我還真是第一次見。你們鳳凰族是不高調會死嗎?”
朱雀主城的臨街酒肆裡,雲搖將手中的奈何劍放在入樓後的第一張桌上,挑起眼來看向對麵——
一身七彩斑斕的霓裳羽衣,隔著八百裡都能看見上麵的妖氣流轉,也將對麵那張臉襯得都更美豔了幾分。
若非對方正臭著臉,一副“在座的路過的全都欠我靈石一萬斤”的神情,那興許還會惹得不少目光關注加身。
鳳清漣轉過臉,隔著帷帽黑紗與雲搖對視三息:
“雲幺九?”
“……”雲搖拍了拍奈何劍,“這裡可是魔域,殺個人滅個口再順手埋個屍很簡單的。”
鳳清漣冷哼了聲笑,確定了雲搖的身份,他便轉了回去,繼續揚著他高傲的鳳鳥脖子,裝他高冷的七彩孔雀。
雲搖見慣了這鳥的德性,也不在意:“你來這裡做什麼?”
“禦衍為了給他的死敵續命,奪了我族至寶鳳凰膽,我當然是來取回的,”鳳清漣說著一頓,皺眉扭頭,“慕九天沒有與你說過?”
雲搖正微微怔著:“我確知他去過東海,但並不知是為了奪鳳凰膽……”
“那現在你知道了。”
“陳見雪當真有性命之憂嗎?”雲搖蹙眉問道。
“陳見雪是誰。”
“…你口中真龍的那個‘死敵’。”
“……是個女子?”
對上鳳清漣沒來得及掩飾意外的眼神,雲搖憋了口氣:“你連另一個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追來魔域了?”
“……”鳳清漣扭過臉,“我是來追禦衍的,又不是追他死敵。”
雲搖心底狐疑更甚。
魔域疆域遼闊,能恰巧在朱雀城遇到鳳清漣已經叫她覺著十分古怪了。
何況鳳清漣還這麼一副欲蓋彌彰的模樣。
“你追著禦衍來到了朱雀城?”雲搖逼問,“依我探查,為何覺得他在青龍主城附近呢。”
“真龍素擅神魂之術,你探查有誤很正常。”
“那是離得愈近,迷惑性愈大,如今我離著他十萬八千裡,若是這樣都能出錯,乾脆棄了這仙格——”雲搖一梗,改口,“棄了這渡劫境的修為好了。”
好在鳳清漣自己正心虛著,並未察覺雲搖言辭出入。
他偏開臉,也不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