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個幻境前,附在那頹圮宮殿外龍形石雕上的聲音。
沒等到回答,龍形虛影的聲音便沉戾起來:“你究竟是誰,到底怎麼進得來幻境!”
魔族少主低頭笑了:“不是你拉我進來的嗎?”
“胡說!我分明隻拉進來那一男一女,你不是其中任何一……”
龍形虛影嘶啞聲音驟停。
須臾後,它驚疑出聲:“不對,你,你的神魂氣息為何與其中一個人這般相近?”
“……相近?”
像是聽了什麼觸及怒意的話,魔族少主帶笑的聲音陡然沉冷下來。
他緩直起身,指骨在半空中虛虛一握。
“你再重新試試?”
“——!!”
處於這方幻境中的任何造物都無法聽見的、足以叫空間震蕩的哀鳴,一瞬間便從那龍形虛影的口中昂首長嘯而出。
它痛苦得渾身都扭曲抽搐起來,虛影更是在半空中時虛時實,像是隨時都可能消散去。
“天罰……烙印…………你……去過仙界……不、這不可能……”
“即便是你的龍魂本體在此,我也不放在眼裡,何況你隻是區區一縷龍魂怨念。”
慕寒淵俯身,將萎靡在地的龍形虛影拿兩指隨意一捏,拎了起來:“不過我該謝你,若非此地可以神魂之力投影幻境、若非你親手將他們兩人拉進其中,我也不能這般為所欲為。”
龍形虛影在半空直抖,也不知是氣得還是虛脫得。
魔族青年薄歎了聲,麵具下長睫低垂,似慵懶似懷緬:“可惜了,這方幻境撐不了太久,否則我倒是情願一直待在此處……最好是至死方休。”
“……”
苟延殘喘了半晌,龍形虛影終於恢複了一點活氣。
它無力地掙紮了下,虛弱著聲:“我知道了……你也隻是一道遊魂……遊魂而已……”
“我和你不一樣,”魔族少主卻笑了,愉悅如豔麗魔紋漫染他眼尾,長睫下漆眸裡墨色踴翻,“到這一步境地,你的原身或許是被人害的,而我是自己選的。”
龍形虛影一栗,不知想起什麼,怨氣再次從它周身翻騰起來:“你給她的不是龍鱗匕!!”
“是什麼,於你而言重要麼?反正結局早在上萬年前便已落定。這些不過是你的可笑怨念而已。”指間如燃起炙人神魂的墨焰,魔族青年卻像毫無所覺,不在意地捏著它抖了抖,“你有什麼苦情過往我不感興趣,也不打算乾擾你,更甚至,等離開了這裡,做到了我想做的事,我還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自然,我說的是你那個藏在外麵的原身,不是你這道蠢笨無力的怨念。”
“……你想要什麼?”龍形虛影嘶啞地問,“你神魂上既有天罰烙印,那能與你神魂相匹的肉身,是我本體巔峰時期都無法匹敵的強大。你放棄了它,隻留下一縷殘魂,還要附在那人身上……你莫非、是想要他的那具軀殼?”
不等魔族少主回答。
龍形虛影顫栗起來,這一次卻是嘶笑:“我以為我已經夠瘋癲了,沒想到你比我更甚——他凡人之軀,雖天賦絕頂,但也不過合道境,不可能承載得了你這樣的神魂!何況你放棄半仙之身而歸凡軀,可笑至極!!”
“——你懂什麼。”
眼尾垂斂下薄戾,慕寒淵指骨驀地收緊。
龍形虛影嘶聲痛鳴。
“他所擁有的,你等縱活上萬年也不配窺得……”
將龍形虛影捏得氣息近無,魔紋如血沁紅了魔族青年的眼瞼,他的視線朝前抬起,猶如穿過那層疊的山石與花木,落向那園中。
“而那原本屬於我。”
“……”
——
視野所及的天穹下,魔焰無儘。掙紮哭嚎的魑魅魍魎前,那道撫琴的墨袍身影戾然抬眸,血色魔紋妖異攀著的眼尾揚起,他殺意淩厲地望向這裡。
[把——]
[還、給、我!]
“……!”
石園亭下,涼榻上午憩的龍君禦衍忽然睜開了眼,周身氣息一瞬鼓蕩,掀得涼亭上琉璃瓦都栗然難已。
懶靠在旁的雲搖驚醒,從滿園景色前怔然回眸。
“怎麼了?”
話聲未竟,她卻被涼榻上的龍君擒住手腕,翻身壓抵在石榻上。
那人俯身,湖藍色眼眸裡滄波萬頃:“他是誰?”
“——?”
雲搖莫名奇妙得想給他一劍抽下去,還隻能循著長雍的偽裝,眼神無辜仰問:“陛下是不是做夢了?誰?”
禦衍怔住。
幾息後他驀地鬆開手,坐到一旁:“抱歉,長雍……?”這個理應出口過無數遍的名字,莫名叫他覺著晦澀,他捏了捏眉心,“我確實,似乎做了個噩夢。”
“噩夢?”
揉著自己手腕的雲搖一怔,抬頭。她是隨口一說的,可不覺得一條修為已臻仙界之下巔頂的上古真龍,午憩時候還會做什麼夢。
可他竟然真做了,還是噩夢。
“你夢見什麼了?”雲搖好奇,“長雍,嗯,我嗎?”
“另一個人。”
禦衍撐著額角,晃了晃有些暈眩莫名的頭,“很熟悉,很像……像在哪裡見過?”
雲搖:“那個人對你做什麼了嗎?”
“他要搶走我的一件東西,我最重要的東西。”
“——!”
雲搖心虛地想要握住自己的袖子,下意識地盯向龍君禦衍的心口。
隻是不等她觸到藏起的龍鱗匕,就被身前的禦衍握住了指尖,緊緊攥進了掌心。
連帶她整個人都被他抱進懷裡——
金色龍尾一回生二回熟地纏上了她腰間。
雲搖:“……”
這該死的熟悉。
隻是這一次不同之前,禦衍擁住她的力道極大,像是要將她揉碎了一樣,帶著點不管不顧的、他身上從未展露過的壓迫感極為強烈的欲意。
“我不會讓任何人搶走你,”他低闔著眼,垂首%e5%90%bb她青絲,“誰都不行。”
“……”
聽著頭頂那人如在夢囈的低聲,雲搖原本掙紮的心思慢慢壓平了。
……算了,九日而已。
就當欠這條龍的了。
-
雲搖倒是未曾想過,和那日涼亭下,被禦衍用龍尾巴纏著她的黏糊勁完全不同,她接下來的日子會過得如此清閒——
清閒得像是還未大婚就被打進了冷宮裡。
“殿下,龍君陛下都七日未曾召見你更未曾踏足沐年殿了,你就真的什麼也不做啊?”
“嗯?”
雲搖懶靠在妝鏡前的圈椅中,朝鏡裡抬了抬眼。
站在她身後,如蔻一邊給她梳妝,一邊小聲咕噥著:“您是步都不往外邁一下,所以沒聽到,侍龍城中如今都在盛傳,說新來的人族公主還未大婚,就已經惹惱龍君,失了盛寵呢。”
雲搖訝異回眸:“我什麼時候還受過盛寵嗎?”
如蔻:“……”
小姑娘大約是十分無奈,“就算侍龍城內隻有您一位貴人,您也不能這樣隨性呀。我們是人族,侍龍城內遍地都是妖族,您若不受寵,我們會受欺負的。”
“不會。”
“長雍公主”都打算弑君謀權了,還要什麼盛寵。
不過——
雲搖心裡暗算了下時間。
距離慕寒淵說的真龍蛻生之劫,隻剩下最後一日了。不知是不是在準備渡劫,龍皇殿那邊半點不聞召見,也未提大婚之事,她原本想借大婚下手的意圖,自然也落了空。◆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是不能再一味地等下去了,”雲搖朝妝鏡內微微偏首,扶正了發髻上的金累絲鏤空牡丹簪,“我該找個機會,主動去龍皇殿一趟。”
如蔻聽得一嚇:“殿下,您要直接去龍皇殿?這會不會太唐突了些?”
“那就將他騙來,就說……”雲搖拿指尖撥了撥簪下的金絲流蘇,眼睛一亮,“就說我生病了?”
如蔻遲疑:“欺騙龍君陛下恐是重罪。”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要如何……”雲搖還未說完,殿外,忽響起宮侍聲音。
“公主殿下,陛下有口諭,請您明日酉時末,到龍皇殿見駕。”
“……”
雲搖怔在了妝鏡前。
明日就是龍君禦衍蛻生之劫,入夜更是他最為虛弱、連凡人之力都抵不過的時刻——他竟然就如此信任和深愛長雍公主,這種時候不把他自己藏到個無人知曉的安全地方,而要她陪在他身邊?
“殿下,快謝恩啊。”如蔻見她沒反應,忙低聲提醒。
雲搖回神,心情複雜地應了口諭。
等宮侍一走,如蔻的笑都壓不下了:“殿下與陛下當真是天作之合,心思也是一樣的,您才想著見陛下呢,陛下就主動召見您了。”
“是啊。”
雲搖笑得心虛又勉強。
確實是“天作之合”,她剛想著要怎麼去殺他,他便把刀遞到她手裡了。
妝鏡裡映著的,窗外天色從亮漸暗,又由夜轉白。
等黃昏昧色再次為流雲挽上橙金的紗,酉時末刻的水漏也已將滴儘了。
雲搖乘著的流蘇扶輦,停在了龍皇殿的內殿外麵。
華美繁複的袍尾拖過沉色紫檀的木檻,將一尾金色的夕暉瀉入殿內,宮侍為她挑開繡著龍鳳金紋的紗簾,層層向深,最後一道竟然便是龍君禦衍的寢殿。
最後一重紗簾前,在前引路的宮侍停身,轉回:
“陛下就在殿內安憩,近日他不許旁人打擾。隻能送殿下至此,我等告退。”
宮侍行了禮,並未給雲搖再言的機會,便快步匆匆地向來處回了。
雲搖對著麵前這最後一重紗簾遲疑了片刻,還是抬手掀起,一張鏤空墨玉屏風攔在眼前。
透過雕花的孔隙,雲搖瞥見了這燭火昏昧的殿內,最裡側榻上,龍君禦衍合衾側臥的身影。
雲搖一怔。
禦衍將她召到此處。
他自己卻睡了?
“……陛下?”輕手輕腳地繞過屏風,雲搖放低了聲,悄然喚向榻上,“燕涼?”
榻上的人毫無反應。
雲搖停在了榻旁,俯身下去。榻上那人此刻安然深眠,有些不尋常的是,他低覆著的長睫上竟然結起了淡霜,猶如冰天雪地間長眠的神像。
遲疑了片刻,雲搖見禦衍始終對她的到來沒有一絲察覺或蘇醒的跡象,便抬手試探。
她指尖在他側顏略作踟躕,還是落向下,隻試了試他頸側的溫度。
不出意外地,觸之寒涼,摸了塊冰似的。
若非還能感覺到他的微弱氣息,那雲搖都要以為省了她動手,這位龍君陛下已經殯天了呢。
“這就是蛻生之劫麼,還真可怕。”雲搖歎過氣,從繁複的袖中取出了那把如星光暗熠的龍鱗匕,托在掌心,她垂眸打量,“這裡隻是幻境,即便我不殺你,你也已經死了上萬年了,不如便作最後一件好事,送我和其他人一起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