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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血的消息, 至晚間就傳遍了京都上層。

凡是覺得他是攔路虎,想要他命的,無不歡欣鼓舞。

然而, 如魯王,如同住一坊的花錦城、榮笑生等心?腹舊部, 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刻就急慌慌登門探望, 卻發現鎮國公府大門緊閉, 門上張貼了一張“暫不見客”的告示,蓋了鎮國公的私印, “暫不見客”四個字用的是簪花小楷,字跡靈秀端莊, 一眼看去便?知出自內眷之手。

這內眷也不難猜,定是鎮國公夫人無疑。而大將軍竟是到了不能親自動筆的地步了嗎?

花錦城榮笑生紛紛看向魯王,希望他能拿個主意。

魯王看向堆在大門前石階上的東西, 隨手打開一看,但見是一支生出四肢, 須子繁茂的上等人參, “竟有人比咱們先得到消息,找找看有沒有簽子, 是哪家送來的。”

花錦城示意挑著燈籠的親衛上前, 借著明亮的燈光探頭?細瞧, 伸手就從一個巴掌大的禮盒縫隙裡抽出一張鵝黃簽,定睛一看,立時遞給魯王,“是長?樂公主府送來的。”

魯王稍微一想就道:“是了, 魏王府與長?樂的公主府同在一個坊裡頭?,兩?府中間隻隔了一條長?街。連長?樂都叫不開門, 咱們也夠嗆。”

榮笑生在旁急的團團轉,“隻知道大將軍重?傷,究竟傷到何等地步,哪怕垂死?,也得咱們兄弟在跟前才是,不然怎麼托孤呢,小嫂子好不曉事!”

“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花錦城當即怒斥,又道:“上頭?有咱們大將軍的夔龍陌刀印紋,定是大將軍親口下的令。”

魯王重?重?捶打兩?下自己的腦袋,強迫自己冷靜,“府裡頭?有老軍醫在,老軍醫治療外傷的醫術咱們都親身體會過,不說出神入化,也是爐火純青,所以兄長?一定不會有事的,這會兒?說不得正在治傷,防著咱們這些人烏泱泱的,衝撞了反而礙事,以前打仗的時候,老軍醫一貫的也是先把咱們攆出去再治傷的,對,肯定是這個緣故,咱們可不能方寸大亂,就在這兒?守著,守到天亮,要是還不給咱們開門,咱們大不了翻牆進去!”

說到這裡,魯王眼睛通紅,“反正、反正不管怎樣,我是一定要在兄長?跟前的!”

“您說的這都是什麼喪氣話!”花錦城氣紅了臉,“早年投奔大將軍麾下之前,我可是找相師給大將軍看過相的,直批了‘功德無量’四個字,故此,大將軍絕無可能短命!”

卻說府內,蒙武親自操刀,剝下了一張新鮮豬皮,劉嬋娟帶著倆閨女外孫女,聚在一盞落地大燈下,聚精會神的拔豬毛。

正房書房內,荔水遙則是帶著蘭苕等侍女調和顏料。

蒙炎終究失了太多的血,喝了自己配的藥,在臥房內昏睡。

月色暝暝,夜鴉呱呱,寒風悄然肆虐,魯王執拗,裹緊身上的大猞猁鬥篷,縮在門樓下偷眼抹淚,一忽兒?自責愧疚,一忽兒?恨不得殺進魏王府把秦雲吉揪出來,以命換命,一了百了。

深夜寂靜,烏鴉的啼叫一聲聲刺入心?肺,令人深覺不祥,悲從中來。

魯王猛地拉高鬥篷,藏起臉來嗚咽。

“唉——”

一聲由?遠及近的長?歎,讓魯王驀的止住哭聲,渾身僵硬。

荔紅枝摸著隆起的肚腹,在魯王身前站定,低聲嘲笑,“再有三個月就是做父親的人了,怎麼還似總角孩童似的,藏起臉來偷偷哭。”

魯王不吭聲,往旁邊一挪,把自己屁股下暖熱了的錦墊讓了出來。

荔紅枝又長?長?歎了一口氣,緩緩坐下,柔聲道:“你和我說蒙鎮國救你棄魏王這件糟心?事的時候,那時候我心?裡隻想著用嫵%e5%aa%9a溫柔蒙蔽你,就順著你說,但是現在……”

荔紅枝拉起魯王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笑道:“我也向你袒露一點真實的我,你和蒙鎮國之所以被魏王拿捏,是因為你們倆太傻太真?了,設若我是蒙鎮國,甭管我救了誰棄了誰,我都是有功的,罪魁禍首是那個折磨魏王的細作,憑什麼恨我,我不認。設若我是你,我更不認,我才不慣著魏王。你說我心?狠也好,冷血也罷,終究也不是我的錯,憑什麼要我背負。秦雲祥,我就是這樣一個以自己為先的人,你得重?新認識一下我。”

“你以為自己偽裝的天衣無縫不成。”魯王嗤之以鼻,握緊荔紅枝的手,帶著鼻音道:“你怎麼肯定我沒有偽裝呢,荔紅枝。”

荔紅枝驀的一愣,倏忽便?笑道:“好哇,竟原來是黃雀偽裝成了夏蟬,把我這螳螂偷了心?。那麼,敢問魯王殿下,既得了螳螂心?,是棄之如敝屣,還是珍之如寶呢?”

“自是摯愛一生,再不讓你受人欺淩。”

荔紅枝隻覺一顆心?被他攪弄的既酸疼又飽脹,禁不住滾下兩?行?熱淚,可仍舊道:“說的好聽,可我不會再輕易相信男人的山盟海誓了,我擺在心?裡第一位的是遵從本心?把酒坊做大,在酒行?坐頭?一把交椅,賺花不完的金子;第二位的是我腹中的孩兒?,我血脈的延續;第三位的是荔四,我曾勾搭蒙鎮國未遂,荔四不僅沒作踐我,還善待了我,給我鋪麵和金子,我這才有了立足之基;你隻能排第四,還願意嗎?”

“甘之如飴。”秦雲祥把荔紅枝輕輕攬到懷裡,“京城事了,我帶著你,帶著兄長?的妻兒?父母,到我的封地去,再也不回?來了。”

荔紅枝哭笑不得,掐了他手背一把,“我看蒙鎮國就不是短命相,荔四如同一朵傾國傾城的嬌花,若沒了他守護,往後的命運還不知如何,他能甘心?一死?,我把頭?割下來給你當球踢。”

“你沒見過秦雲吉,他的臉有多可怖,他對我和兄長?的恨就有多深,捫心?自問,倘若被毀的是我,我也做不到不恨。”

荔紅枝歎氣,頭?並?頭?與他依偎,“這下好了,經此一遭,蒙鎮國也不欠他什麼了。等吧,天亮後,蒙鎮國肯定就渡過生死?關?了。”

秦雲祥望著天邊落月,眸色晦暗,幽微輕歎,“兄長?不欠他了。”

·

天亮了,陰雲密布。太子府府門大開,鶴架出行?,浩浩蕩蕩。

太子六率軍開道,一路延伸至鎮國公府門口。

林內侍翻身下馬,站定,看著已然半開的鉚釘大門,聽著從裡頭?傳出的隱隱哭聲,心?內大驚,麵上不顯。

一個麵皮白淨的小內侍緊跟著下馬,懷抱明黃錦盒站到林內侍身側,聽得哭聲,做出個嚴肅的模樣,“耶耶,裡頭?什麼情?況,叫門的聖旨用不上了?”

林內侍謹慎開口,“門楣上未掛白綢,大抵人還有氣。隨我進去傳旨,靜等太子鶴架便?是。”

“是。”

林內侍進去後不久,蒙炙就代替長?兄下令打開中門,直通鎮綏堂。他自己則頂著一雙哭紅的雙眼,垂手跪在大門一側恭候太子駕臨,約莫一刻鐘後,蒙炙稍稍抬眼,就見一行?內侍小跑而來,在地上鋪了一長?段黃蟒紋地毯,又一刻鐘後,鶴架落地,內侍避開黃蟒紋地毯雁翅排開一條通向府內的通道,一個身穿杏黃四龍紋圓領袍,外披鶴氅的中年男子,踩著內侍的背從輦車上下來,背厚腰寬,肚腹凸起,將玉帶撐的滿滿當當。

皇太子先行?,其左右兩?側跟著兩?位魁梧的將軍,將軍後麵跟著兩?位太醫,先後從蒙炙跟前大步走過,帶起的腳風,令蒙炙心?驚膽顫,額頭?貼地,久久不敢抬起。

一路暢行?至鎮綏堂前,大堂上設下了一張四麵平雲母大榻,榻上躺著一個氣息奄奄的男子,蓋著一張血紅色夔龍黑紋錦被,大榻左側跪著一名懷抱稚兒?的美貌少婦,左側跪著一雙頭?發花白的老翁老嫗,正是蒙炎的妻兒?與老父母。⑤本⑤作⑤品⑤由⑤思⑤兔⑤網⑤提⑤供⑤線⑤上⑤閱⑤讀⑤

另有一個魯王,正坐在一旁的圈椅上,一雙眼紅腫如爛桃,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丟魂少魄一般,又呆又傻。

太子秦雲龍見狀,心?中驚異,快走幾?步上前,探手去試蒙炎的鼻息,鼻息微弱,仿佛彌留之際,禁不住開口,“竟病至此種境地?”

荔水遙低垂頭?顱,帶著哭腔,憤然道:“怎麼是病的,分明是、是……”

這時蒙炎咳嗽一聲緩緩睜開眼,“殿、殿下恕罪,不能行?禮了。”

說完這句又微微轉頭?看向荔水遙。

荔水遙哭啼出聲,起身將孩子交給婆母,端起地上早已準備好的濃參湯,一勺一勺慢慢喂了給他,哭著道:“稟太子殿下,這是濃參湯,喝了吊命的。”

這時獨孤擎站了出來,眯眼細細打量蒙炎麵容,故作悲傷的語氣,道:“打仗的時候,鎮國公也曾多次重?傷,都是自己救了自己,這一回?竟救不得了?”

荔水遙悲憤交加,輕掀錦被一角,又小心?翼翼的解開蒙炎的內袍,但見心?窩處纏了數層白絹,白絹被血水和膿液浸透,“我們大將軍也不過是個血肉之人!被人用尖刺指虎重?擊了心?窩,也會流血,也會……”

荔水遙哽咽,稍稍控製好情?緒後又道:“倘若是獨孤將軍遭此種絕殺,怕是當場就斃命了,若非我們大將軍自己懂醫,若非他放心?不下我們……吊著這口氣罷了,獨孤將軍生怕我們大將軍死?的不夠快,是嗎?”

“絕無此意!”獨孤擎連忙拱手告罪,一雙腳卻是釘死?在榻前,分毫不退。

太子蹙眉道:“父皇憂心?大將軍的病情?,把自己常用的太醫全都派了過來,還請夫人避到一旁,讓太醫給大將軍診治,或有生機。”

“陛下有命,太子親臨關?心?大將軍的傷情?,臣婦本該感激涕零,但正如獨孤將軍方才口證的,大將軍曾多次重?傷,都是自己救了自己,論起治療這等兵器造成的傷情?,誰能超過大將軍自己。”荔水遙流著淚,將錦被拉高遮住傷處,又帶著哭腔道:

“自從知道太子殿下要親臨,我們遵從大將軍的令,將他頭?對著鎮綏堂的門口,橫放著,在此等候,還不夠明顯嗎?大將軍自知天命已至,等死?而已,倘若太子殿下還承認大將軍曾立下的汗馬功勞,就請給大將軍留存兩?分臉麵吧,我們也隻想恭送太子殿下離府後,再釋放悲痛,才不至於在儲君麵前失儀驚架。臣婦雖是個柔弱的婦道人家,但大將軍寵愛,也時常與臣婦說一些正事,臣婦懂得,大將軍身在這個位置上,擋住了太多人的去路,鎮壓了太多人的野望,可是如今,大將軍已經躺在這裡了啊,也彆太心?急了。”

一番話說完,荔水遙伏在蒙炎身上大哭。

劉嬋娟見狀,仿佛也再也憋不住,兩?腿往前麵一伸,嚎啕大哭。

蒙武以頭?搶地,嘭嘭嘭的朝太子磕頭?。

太子一張臉頓時沉似黑水。

“大膽!”獨孤擎橫眉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