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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無今夏 眷希 4311 字 3個月前

的時候,我害怕極了。我以為手術還是失敗了,我還是沒辦法像個健康人那樣生活,我一輩子都要拖累彆人了。”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個時候我初一,我是躺在病床上哭醒的。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真的太小了,自以為成熟,其實遇到點事就慌得要命。”

那個時候的謝槿樺比現在還要瘦小,剛剛做完手術兩年,即使謝家人買來各種補品不要錢地堆在她身上,她的身體也依舊恢複得很慢。正是女孩子身高猛竄的年紀,她卻幾乎沒長什麼個子。

謝槿樺醒過來的時候在醫院,她做了個噩夢,醒來的時候眼睛裡全是眼淚,喉嚨裡還塞著一團模糊的哽咽聲。

但她感覺到有人握著她的手,緊緊地握著。

白光透過朦朧淚眼落在她眼底,她看不清那個人的臉,卻能感覺到那人握著她的手的體溫,溫暖熾烈,像個小小的火爐,讓她忍不住動了動手指。

剛醒過來的腦子緩慢蠕動。

謝槿樺想,這一定是一個很健康的人吧。

不像她的手,總是冷冰冰的。

“你醒了!”

陌生的聲音讓謝槿樺一時間愣了,她伸手擦乾了那團糊住眼睛的水,瞳孔慢慢適應光亮,她也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少年身形偏瘦,眼眉落滿清風,看人的目光專注乾淨,如山澗溪流。

他發現謝槿樺醒了,馬上揚聲叫來了醫生。

謝家父母和兩個哥哥以及一大堆醫生護士嘩啦啦地湧進病房,空闊的房間裡一下子擠滿了人,謝槿樺被人扶著坐起來,病床被搖高,或急切或冷靜的詢問雲雨般落下。

謝槿樺睜大了眼睛,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可她的眼睛已經開始下意識地尋找那個少年。

但謝槿樺的眼前隻有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再也尋不到少年的蹤跡。

後來檢查結果出來,一切正常,謝家父母看著報告,這才終於鬆了口氣。

那時謝槿樺坐在病床上,忽然開口:“大哥。”

謝明慎聞聲看來:“嗯?”

謝槿樺:“我醒過來的時候,那個叫來了醫生的男生是誰?”

“他啊,”謝明慎回想起來,“你在操場上暈倒之後,是那個男生第一個發現了你,他把你一路從操場背到了醫務室,然後醫務室的醫生才打了120。”

“他是你的同班同學,他說他叫梁瀛。”

那是謝槿樺第一次知道梁瀛這個人的存在。

第一次見麵就是這樣的轟轟烈烈和狼狽不堪,仿佛預示著她和梁瀛的未來。

謝槿樺後來出院之後回到班裡上課,她背著書包剛走進教室後門,迎麵而來的就是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她被那個男生頂了一下肩膀,差點就要撞到門框上。

謝槿樺一瞬間閉緊了眼睛,等待著摔倒帶來的痛楚。

突然間,身後一隻有力的手穩穩地托住了她的手臂,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謝槿樺愣了愣,她被那人扶著手臂站直了身,然後那人的手很快撤開,極其簡單的動作卻寫滿了分寸和禮貌。

頭頂傳來熟悉的清冽聲音,山泉般沉靜:“莫麟,你是不看路嗎?”

眼前人高馬大的男生挨了罵,撓了撓頭有些心虛地瞟了一眼謝槿樺:“啊,我看了呀,是她突然冒出來的……”

“你還敢說?你差點就把人家撞倒了,還不快道歉?”

麵前被叫做莫麟的男生很順從地低頭,聲如蚊呐:“……對不起,同學。”

謝槿樺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混不吝的男生真的會依言跟她道歉,她微怔:“……沒事。”

這時,她才有空抬起頭,看自己身畔站著的少年。

走廊外,清晨的霧落在他發梢間,那人行走時帶起一縷風,拂過熟悉的乾淨眉眼,他清靜如泉又沉斂如石。

謝槿樺恍惚了一瞬,馬上注意到這人要離開,連忙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擺,在那人轉頭之際又飛快地鬆手:“……謝謝你。”

“那個,你是不是梁瀛?”

梁瀛看著謝槿樺,清透的眼睛裡慢慢流露出困惑,他斟酌著言語,緩緩開口:

“……你是?”

謝槿樺僵了僵,她看著梁瀛的臉,心裡原本鼓動的一小塊慢慢沉寂下去。

她沒有想過梁瀛會不記得她。

謝槿樺張了張口,聲音很低:“……一周前,我在操場上暈倒了,是你帶我去找了醫生。”

梁瀛眼睛裡的困惑褪去,謝槿樺眼見著那雙瞳眸盈起光亮,變得熾烈耀眼。

他看著謝槿樺,笑了:

“原來是你!”

梁瀛笑眯眯地看著她,聲音關切:“對了,你還好嗎?身體現在怎麼樣?”

“當時看你情況好像很不好,現在似乎已經沒事了,真是太好了。”

謝槿樺看著他,走廊外的雲層漸漸散開,陽光傾瀉,慢慢地蔓延了整條走廊,宛若海浪卷過謝槿樺和梁瀛的腳底,滿地金燦燦的光明。

但這個人,比陽光還要耀眼。

謝槿樺抿了抿唇,低聲細弱回應:“嗯。”

“我已經沒事了。”

她緊緊地握著拳,似乎這樣才能抵抗如此猛烈的溫暖,不至於失態。

她有七分幸運,幸運在和梁瀛能說上兩三句話,幸運在被梁瀛記住了名字,幸運在曾經被梁瀛所救,幸運在初中三年都和梁瀛在同一個班級,幸運在有那麼一兩次編座位時,剛好坐在他的身側。

但她也有三分不幸。無論她多拚命地追趕,付出多少努力,她也始終不及那人的分毫。

梁瀛是一個毋庸質疑的天才。他桌麵上乾淨得隻有課本,從來不用任何教輔書,家長群裡的缺交作業名單他是常駐嘉賓,但即使是這樣,他也能次次考全級第一,無論多難的試題都能考出接近滿分的成績。

除開成績,梁瀛這個人本身也足夠耀眼。他樂觀開朗,善良正義,總是幫助彆人。很多人信賴他佩服他,不是因為他傲人的成績,而是因為梁瀛出色的人品和德行,他明亮但不刺眼,親和卻不寡斷,總是所有人裡最可靠最能令人信服的那一個。

謝槿樺一直看著他,觀察著他,也是因此,她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特彆的。換做是任何一個人倒在他麵前,梁瀛都會儘全力幫助她,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信雅裡從不缺精英,但梁瀛始終是那個最特殊的存在。

謝槿樺從仰慕,到憧憬,到自慚形愧,也不過隻用了一年。

她悄悄地喜歡著一個遙不可及的人。她一開始就是被他身上的光芒所吸引,但最後又因為他身上的光芒而黯然。

她的暗戀那麼卑微,那麼瘦小,就像她一樣。

“我曾經覺得那樣的日子痛苦。無望的,艱難的,毫無意義的喜歡,這就是我的喜歡。”

“可是有一天,我連這樣的日子也徹底失去了。”

梁瀛跳級了。

初三開學的第一天,謝槿樺麵對的,是那個人就此離開了的消息,和屬於梁瀛的,空空如也的座位。

他們說,梁瀛是去了東江中學,還考進了東江中學的重點班。

謝槿樺原本以為,她至少能和他做三年同學的。

她原本以為的。

震驚過後,謝槿樺感受到的不是痛楚,而是強烈的不甘心。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從此和那個人再無瓜葛,她不甘心生活中從此失去那個人的身影。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

她不甘心。

“這麼一說,好像他帶給我的都是不好的東西。但其實,我和他之間,也有過很寶貴的回憶。”

謝槿樺的記憶裡,關於梁瀛的總是暗色,偶爾有一抹亮色,都是最最鮮豔。

一節考完試後尋常的自習課,幾乎班裡的每個人都在瘋玩,後排的人各自撕下作業本折紙飛機朝對方扔,白色的紙飛機在課桌上空飛來飛去,時而墜機在某人桌麵,時而被某人跳起截獲。

謝槿樺當時就坐在梁瀛旁邊,她也玩得有些瘋了,平日裡沒有的勇氣也漫上心頭。

那時她就坐在梁瀛的旁邊。她直勾勾地看著梁瀛,那人正撕下草稿本的一頁紙,手指翻飛,極快地折成一隻紙飛機。

梁瀛折好紙飛機一抬頭,剛好撞上謝槿樺注視的目光。

那時的梁瀛還沒有近視,也沒有戴眼鏡,所以謝槿樺毫無遮擋地看到了他怔愣了一瞬的眼神。

隨後梁瀛摸了摸自己的頭,好像想了些什麼,但他一句話也沒說。

他抬眼看向謝槿樺,然後伸手將那個剛剛疊好的紙飛機遞給了她。

那是梁瀛離開她的生活之前,最後一次,眼睛完完整整地,隻裝著她一個人。

那一瞬間的他,隻看著她一個人。

教室裡狂舞的人影和手臂,橫空交錯的紙飛機劃過半空時留下的一點白痕,喧鬨嘈雜擁擠繁華,謝槿樺就是在這一堆東西裡,聽見了自己清晰無比的心跳聲。

她沒有再遮掩自己的想法,那是她三年來,在梁瀛麵前,最大膽的一次舉動。

她衝著他露出了一個笑臉,一個不常笑的人,連嘴角的弧度都把握得小心翼翼,帶著些生澀的意味。

然後她接過了他的紙飛機,往半空中一送,明明用儘了全力扔出去,鬆手時卻那麼輕那麼小心。

“可能對於他來說,那隻是隨手一遞,但那卻是我擁有過的唯一一樣他給我的東西。他覺得匆匆忙忙,無需回想的每個瞬間,對於我而言,可能就是最美好,最難忘的回憶。”

誰也不知道的是,後來大家都走了之後,她曾經偷偷去教室後麵,找回了那個梁瀛疊的紙飛機。淡藍色條紋的紙上是少年縱橫無章法的草書,行雲流水,筆走龍蛇。

她在那個晚上把那張草稿紙夾進了自己的日記本,又在得知梁瀛離開的那天傍晚,將它從日記本裡取了出來。

謝槿樺從書包裡翻出了自己從小攜帶的護身三角符,把它擺在書桌上,然後將那張草稿紙一點一點地折成了和它一模一樣的形狀。

她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心,也終於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即使遠隔山海,她也要越過山渡過海,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不自量力又如何,出儘洋相又如何,她不會再自視甚高,也不會再妄自菲薄。

謝槿樺下定決心要考上東江中學。

一年的時光在堆滿紙張的書案和埋頭終日裡度過。信雅的重點班壓力極大,不乏受不了重壓出聲抱怨的人,可謝槿樺卻從沒喊過苦和累。

她開始意識到自己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意識到自己不能再自卑自棄。

是的,天分與生俱來,無法改變,她可能注定沒辦法成為像梁瀛一樣的人。

可她想,她至少要去試著成為那樣的人。

中考結果出來的那天,謝明慎拿著她的錄取通知敲開了謝槿樺的房門,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謝槿樺坐在床邊看著窗外樹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