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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歸來時 賞飯罰餓 4369 字 3個月前

“聽聞起義軍一路高歌猛進,不日就將兵臨城下,奶奶年事已高,我隻好先帶著她離開。”

她不知道江流在外亡命的年月過的是什麼日子,這個少年從來不提。

觀亭月看得出他不願意談舊事,便也很少主動問。

“生江流的時候,我娘體質就不算太好,而後纏綿病榻,沒多久就過逝了。”

她歎惋道,“所以這孩子自小瘦弱,並不是個學武的苗子。家裡也沒有強求他一定要在武學上有什麼建樹。”

院子裡,江流被雙橋亦步亦趨地踩到了腳後跟,當下轉頭來便要炸毛。

後者給他嚇得頓在原地,很快見他仍背過身往前走,於是厚著臉皮繼續不依不饒的黏著。

觀亭月慢條斯理地歪頭看。

“等將來他長大了,再問問他想做什麼。”

“讀書考功名也好,從商跑買賣也好,大江南北遊曆也罷……反正乾什麼咱們也供得起。”說完,意有所指地側目朝他一挑眉,“是吧?”

燕山笑得無奈,“你都開口了,我還能說什麼?”

他信手撈了觀亭月的一縷青絲放在唇邊輕嗅,目光卻落在底下,神色很深遠,倒多出點彆打算來。

翌日清晨,春分一過去,早起就時常能見到和煦的暖陽。

江流儘管功夫稀鬆普通,但為人勤勉,剛至拂曉便在花園裡練拳了,一招一式打得紮實認真,拳風還掃下來幾片樹葉,很是有模有樣。

一套拳法正收尾,餘光忽見得有人行來。

燕山在邊上已經瞧了一陣子了,等他打得差不多,這才慢慢走近。

“這些誰教你的,你姐姐嗎?”

少年傲氣地輕哼,“幼年時家裡的師父教的……”

隨即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搭話了,急忙裝腔作勢地補上一句,“與你何乾。”

他卻也不以為忤,反而慢悠悠地一笑,“你多年習武,底子不錯,卻並沒有專精哪一門武學,大概隻用以強身健體。”

江流不以為意,“那又怎樣。”

燕山仍道:“讀書上也極少看孔孟,做文章,倒是雜集誌怪買的更多些。相較之下,我見你似乎對占星卜卦,數術玄學頗感興趣。”

“如何?”他語氣帶著引誘,“要不要我想辦法,讓你進司天監?那裡的許多還是大奕舊臣,很合適你。”

江流敏銳地捕捉到了陰謀的氣息,懷疑地盯著他,“你想收買我?”

“對。”他並不避諱,“我就是想收買你。”

少年從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大人,隻覺自己的節氣都叫人侮辱了。

“哼,我勸你彆做這等打算。”

他梗起脖子,“我才不會為了那點蠅頭小利改變自己的立場。”

燕山提醒道,“是麼?你可要考慮好了再說。”

“若真想我認你……也不是不行。”江流刻意賣了個關子,“隻要你肯去找皇帝辭官致仕,等身份清清白白了,我自然叫你一聲姐夫。”

燕山聽完不予置評地輕笑:

“看樣子,你的確是很討厭綏官。”

“怕了?不願意放棄自己的榮華富貴是吧?”江流見他不再言語,隻模棱兩可地舉步離開,在心底裡更添了幾分堅定。

果然。

連為我姐歸隱山野都做不到,還叫什麼畢生所愛!

一看就是個騙子!

於是乎,他懷著難以宣泄的憤怒,把以往半個時辰的練拳延長到了一個半時辰,待得半上午才大汗淋漓地走出金府。

——他答應了金臨,要去市集上看看有無新出的戲曲本子。這位兄台近來想唱曲兒了。

當下,街巷已經十分熱鬨。

左邊賣的是肉脯、鹹菜、梅花包子,豬羊荷包;右邊則是蜜餞、瓜果、分茶、酒水。一些做瓷器古玩生意的商販立於街側,攏著嘴叫賣。

江流從熙熙攘攘中穿過,冷不丁卻聽見一個突兀的聲音從四周的吵雜裡脫穎而出。

那是個老婦的哭聲。

他其實之前便已瞥見一位老太太坐在鋪子門邊,心下本不欲多管閒事,正咬咬牙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然而,這位老嫗登時嚎啕得更加厲害了,聽得他著實於心不忍。

“老人家。”

江流隻好又退回來,蹲在她麵前,“您怎麼了?是有什麼難處嗎?”

老太太一把年紀,滿頭銀發,哭得聲淚俱下。

“我苦啊,小娃娃……把屎把尿養到二十有五的兒子,如今叫人陷害進了牢獄,想替他伸冤都不能。我孤苦無依一個人,以後可怎麼活——”

接著她斷斷續續地訴苦,說自己兒子多麼多麼孝順,又是如何莫名背上了官司,如何被栽贓鋃鐺入獄,她手握一紙狀書卻無法告官。

江流起初還深感同情,聽到後麵卻越來越糊塗。

“你的意思是,官府已然定案,你眼下拿出了新的證據,也寫好了狀紙……那你為何不直接去告官呢?”

“小娃娃有所不知。”她一本正經地解釋,“按照大綏律,這定了案的官司要再翻案,得由縣裡的裡老審過狀稿,出具文書才行。”

少年似懂非懂地頷首,“那你不能去找裡老嗎?”

老太太抬袖拭淚,“找過了,裡老最近病重在床,說是體虛無力,不見客。”

“等他好了再去,不行麼?”

聽罷,這老人家哭得更凶殘了,“可我兒明日就要被押解上京,處以極刑了呀!”

她捂著臉悲痛欲絕,嚎得江流無端內疚,處在他這般年紀的男孩子是最見不得老人掉眼淚的,抓了抓耳根,忽然靈機一動。

“有辦法了,我陪你去找裡老。”

江流離家數月以來不斷讓自家兄長們耳濡目染,以至於他想到的辦法簡單粗暴,而且充滿了世俗的味道——對著裡長家門當場擺出一塊沉甸甸的三十兩銀子。

老太太:“……”

很快,裡長的病就不治而愈。

從審查到寫文書,前後不過半個時辰,看起來三十兩的藥效確實不小,幾乎是立竿見影。

江流將幾份物件收裝好,當即信心滿滿,感覺要做好事也不很難嘛,隻要有錢。

“證明在此,您就不必害怕再被官府為難了。”

他帶著老婦匆匆趕回襄陽衙門處,正值午時,陽氣最盛之刻,官衙大堂早聚著一百姓,似乎已在升堂審彆的案子。

而角門處卻有數十人排著隊地交狀紙,鬨得沸沸揚揚,僅一位主簿在外安撫民眾。

“官爺,官爺,我家的地給人占了半年了!請一定讓知府大人為我評理啊。”

“官爺,我要狀告鄰家的狗子強搶民女!”

“官爺,我們石頭村的礦山被隔壁李子村偷偷掘了三年,山都快被掏空了……”

“官爺……”

江流看得是瞠目結舌,“每日竟、竟有如此多的案子?”

“這是自然。”老婦顯然已經司空見慣,“光整個襄陽府的人口就有上百萬,更彆說下麵還有州縣,州縣之下亦有村落,狀紙案宗肯定多不勝數。”

隻見那位主簿從容不迫地把“諸位不必著急,一個個來,一個個來”車軲轆似的重複。

“慢著!”忽有一人朗聲亮嗓,把手一揚,“這兒有一百兩,你們拿去平分,彆在眼前礙本公子的事。”

他話音剛落,周遭詭異地靜了半晌,接著群情激憤,全都紛紛上前要搶。

金錢的力量破開了隊伍,財大氣粗的公子哥暢通無阻地一馬當先。

“張主簿。”他遞上狀書,悄悄從袖中又抽出兩張銀票,“勞煩您通融通融,午後先審我這樁案子,五百兩不成敬意。”

江流看得明明白白,就怕慢人一步,忙擠上來:“等等,我出六百。”

對方沒想到居然這都還有抬價的,吃驚之餘不甘落後:“……七百!”

“八百!”

“我出一千!”

江流咬咬牙:“一……一千五!”●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這是大哥給他的所有零花了,再多恐怕得去找觀亭月討。

聽他喊得如此鏗鏘有力,果決堅定,老婦人在旁震撼不已,掰著指頭算趕不上他抬價的速度,幾次三番想勸阻。

那人或許沒見過如此人傻錢多的奇葩,在一千五真金白銀的重壓之下,好懸沒往上再加。

少年暗自鬆了口氣。

“這、這……小娃娃,哪裡使得花這樣多的錢啊,使不得的,使不得……”老太太連連擺手。

“沒事。”江流端起一副行俠仗義的做派,豪情萬丈道,“人命當然比錢財重要。”

“如此,您的兒子便也能沉冤昭雪了。”

而錢財……終歸是身外之物。

他顫唞地摸出一疊,試圖勸說自己。

“這會兒暫且隻有五百兩帶在身上,等著,我現在便去取……”

他一句還沒說完,人群後不知何處傳來一個聲音。

“張主簿。”

長街樹蔭之下,穿得挺人模狗樣的中年人緩緩走近,綢緞長衫,頭戴儒巾,很是趾高氣昂。不知是什麼來曆,讓那主簿一看便陡然嚴肅起來。

“我這也有一紙訴狀,勞煩交予知府大人。”

後者立時誠惶誠恐地攤開兩手,越過江流將其接住。

“誒。”他不禁辯駁,“明明是我先的……”

那位中年書生斜睨了他一眼,不曾否認,“沒錯,是你先來一步。”

“不過小友,按照大綏律,審案以案情輕重緩急為主,其次便是提交先後。但除此之外還有一樣特例——若有官階,便不適用以上情況,直接受理。何況,你這又隻是二審翻案。”

言罷,中年書生整理衣襟,“在下清水縣正八品經曆,朝廷命官。”

江流萬萬沒想到途中還能殺出個程咬金,指著他無言以對:“你!……”

“怎麼會有這樣的道理。”

“這就是律法的道理。”他輕描淡寫彈彈衣袍,“明白了嗎?小少年,你給再多的錢,也是無用。”

江流:“……”

他怔在原地,大概從來還未思考過這層因果,而邊上的老婦眼見又要抹眼淚,嘴裡倒不忘安慰他兩句。

“娃娃沒事的啊,沒事。”

“是我兒命不好,怨不得彆人的……”

遠處告官的人們正在爭相搶銀票,近處的富家子弟搖頭喟歎,而一無所有的老太太傷心欲絕。

官府衙門外整個就是一出人間百態。

就在蒼涼的啜泣聲中,一個話音不緊不慢地插進來。

“既然是大綏律例,那麼正三品侯爵應該夠用了吧。”

江流微微一愣,和在場的眾人一並回頭尋聲望去。

臨街不遠站著的是個年紀輕輕的軍官,二十不到的樣子,臉圓且稚嫩。乍然接受到周遭的矚目,他目光滴溜掃了一圈,先憨厚地笑起來。

“這是我們侯爺的原話。”

江流眼睜睜地看著燕山的親兵笑盈盈款步上前,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