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頁(1 / 1)

王侯歸來時 賞飯罰餓 4452 字 3個月前

為她開道。

觀亭月手腳冰涼發抖,麻木得仿若不被身體控製,隻能憑著本能反應,瘋狂地拍馬往營外狂奔。

她途經的路上,屍體遍地橫陳,有士兵,有馬匹……但大多數都是他們自己人。

剛長成的少年仰麵朝天躺在平地裡,被剖開的%e8%83%b8口血肉模糊,他睜著慘白的雙目輕輕抽搐,一隻手努力抓著自己齊膝而斷的腿。

冷漠的半弦月是在此刻自雲層後顯露端倪的。

清輝掃過的地方,落滿了殘忍的絕響。

馬蹄淩亂錯踏,荒草於風中翻滾,僅剩不多的家將在數以千計的反賊叛軍裡苦苦掙紮。

是我害的他們。

這個念頭在觀亭月腦中浮現,此後便似生了根,肆無忌憚地抽枝發芽,不可抑製地瘋長開去。

是我的錯……

都是我的錯。

“怎麼全是些小孩子……”

背後的肖秦語氣鄙夷厭棄,“為首的那個不要殺,抓活的。”

刮在耳側的夜風活似要劃破皮肉一樣,她伏在戰馬上衝破了營口的柵欄,朝來路絕塵飛奔。

而這匹坐騎隱約能與主人共情,感受到觀亭月的慌亂,它也跟著無端哆嗦起來。

穀地外的山道草木叢生,隻有暗月照明的前方猝不及防地橫起一條細小的絆馬索,輕而易舉地將已然方寸大亂的少女和她的玄馬一並摞倒在地。

觀亭月是被甩出去的。

狼狽又乏累地在草地裡滾落許久才停下。

她的臉埋於溼潤清新的泥土間,滿腦子空白,竟沒有多少勇氣直起身,整個%e8%83%b8腔,整個人皆透著一股無能為力的消沉。

突然,撕裂的痛楚猛地從頭皮傳來,有人拎著那一大把青絲將她自下而上狠狠地拽起。

“喲。”對方的話音聽著十分刺耳,“還是個女的!”

火把搖曳的光瞬間亮在眼底,迫得人幾乎抬不起眼皮。

觀亭月依稀能感覺到有不少人圍聚在自己旁邊,她視力渾濁,看什麼都是朦朧模糊的影子,印象中隻是一張,兩張,許多張笑容下流的臉不住晃動。

她被口音各異的汙言穢語塞了一耳朵,但很奇怪,這刻居然沒有太多憤怒的情緒。

如果是放到平時,以她的暴脾氣肯定是要大鬨一回,讓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而彼時的她什麼感覺也沒有,空洞得如同一具缺少思想的皮囊。

隻忽然覺得,就這樣死了也好……

一人捏住下巴,強硬地把她的頭抬到火光能照清的地方,視線裡生得歪瓜裂棗的嘴正卑劣地彎著弧度。

他命令左右拿來什麼東西,“把上回去黑市淘來的好東西給她試試。”

男人的兩指捏著一粒藥丸,試圖往其口裡塞,然而這少女的骨頭實在太倔強,無論如何也撬不開牙關。

“媽的……”

就是在這時,觀亭月的目光倏地一冷,張嘴噴了對方一臉。

她方才表現得過於心如死灰,這會兒驟然發難,搞得男子防不勝防。

他連退了好幾步,勃然大怒地罵了好幾句臟。

“臭婊/子!”

“哥,你站遠些。”

不遠處的矮小男人不知從手中的布袋內抓了一把什麼玩意,當空就劈頭蓋臉地灑向觀亭月。

她正要躲避,斜裡一聲近乎扭曲的嗓音嘶吼著刺進來。

隻見一個黑影幽微閃爍,驟然往此處橫衝直撞。

那聲音遠遠聽著,隻像是什麼凶性未除的野獸。

來者仍舊清瘦,形銷骨立,哪怕養了這許多年也未能把他養胖,身形倒是越長越頎長,宛如一把筆直又堅韌的長/槍。

燕山到底是個大男孩了,體格比及成年男子也不相上下,讓他這樣突如其來地狠狠一撞,摁著觀亭月的兩個士卒登時便鬆開了手。

不明的白色細粉兜頭飛揚。

燕山不管不顧地擋在她麵前,自然沒來得及閉氣,立刻嗆得咽喉生疼。

“咳咳咳……”

觀亭月手腳失去了束縛,頭腦在這一刻瞬間恢複清醒。

她雙目一陣清明,餘光瞥見角落裡被擒來的軍馬,便一把扶住燕山,吹了個響亮的哨。

那匹白馬性子本就暴烈,三四個人才勉強拉穩,乍然聞得熟悉的哨音,狂躁地踢開周遭一乾人等,嘶鳴著往他們倆跑來。

趁著這短暫混亂的機會,觀亭月撈起燕山跳上馬背,憤恨又淒厲地喊了句:“駕!”

衝出人群。

*

清冷的月華宛若染了血色,連山石樹木也籠上一層不易擦肩的紅。

馬蹄伴著風聲,在山中異常清脆明晰。

起初她還能聽到身後緊追不舍的怒罵,漸漸地出了上陽穀,踏進那一地曠野,敵軍的動靜就緩緩的遠了。

白馬是觀林海送給宗幫的,以獎勵他在考校中年年第一的好成績。

這是與自己那匹玄馬不分伯仲的良駒,它如今出現在肖秦的兵將手底,也就意味著宗幫已經……

觀亭月不敢再細想下去,隻任憑坐騎恣意放肆地往前奔跑。

下半夜雲開霧散,群星忽的閃耀在她頭頂,宏大的天河長得看不到邊際,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原地踏步。

這附近就要到常德地界了,有駐軍巡視,肖秦不會冒險深入。

可她仍然沒有要勒馬的意思。

說不清跑了多久,多遠,又跑到了何時何地。

白馬終於疲憊不堪地放緩了腳步,總等不到背上的人喊停,它便自作主張地駐足,打了兩個響鼻,表示自己累了。

觀亭月後知後覺地回過神,茫然環顧四周,那種瞬間安靜的孤寂感將她重重淹沒。

這一刻,風聲都顯得格外詭譎,像有許多人在遍野裡低低細語。

她打了個冷戰,呆呆地放開韁索,把意識不清的燕山拖下馬,吃力地往前。

近處有一間破舊的破木屋,或許是獵戶、樵夫遺留的居所,大概荒廢了許多年,門扉窗戶無一完好,四麵都在漏風。

她一腳踹開門,將少年放在角落堆滿的乾草上,精疲力竭地背靠破窗,癱坐在地。

正對著的,即是張搖搖欲墜的蜘蛛網。

山蛛從大網的一端窸窣爬到中央,沉默地盯著屋中的兩個不速之客。

廝殺的怒吼直至此時還盤踞在她身周,縈繞糾纏。

這是來自地獄的聲音。

而桐舟斷臂折首的景象就在腦海裡揮之不去,記憶要讓她永遠銘刻,故而不住將當時的畫麵來回重複,周而複始地給她看。

她越不想去回憶,自身的本能就越要讓她回憶。

“大小姐……”

“大小姐,快跑啊……”

“大小姐——”

觀亭月崩潰地捂住了耳朵,拚死抓著自己的發絲。

那些慘烈的年輕軀體,那些到最後還讓她“快跑”的人,一次又一次地閃爍在眼前,足夠殘忍地拷問她著的內心。

觀亭月透不過氣來似的,用力揪住心口,她仰起頭,爆發出一聲嘶啞又淒厲的大喊。

蛛網輕微顫唞。

黯淡的月隱沒到雲團之後。

荒野中,綠草靜謐的浮動。

她可能一生也無法原諒此時此刻的自己,一生都會在這個有毒的夢裡自責遺恨。

眼淚沿著冰冷的麵頰衝刷過血汙滑落至唇角,少女的牙正拚命咬著,筋肉一經戰栗,淚水便重重的砸在衣襟上。

不知是幾時,觀亭月才留意到旁邊某個極其細弱的呻/%e5%90%9f。

她目光呆滯良久,迷茫地往角落看去。

“燕山?”

倒在草堆裡的少年頭一次無暇回應她,瘦削的身體蜷縮成團,正不能自控的輕輕痙攣。

觀亭月伸手覆上他額間,登時摸到汗津津的大片濕意,炙熱滾燙。

“你發燒了?”

她忙將他擺正,不太熟練地把脈。#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燕山的雙眼顯然已經很難對焦,神誌恍惚地呢喃自語,根本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燕山,你聽得見我說話嗎?燕山?”

觀亭月拍了拍他臉頰,托起他脖頸想扶人起來喝點水,掌心卻驀地觸及到些許粘稠溫熱的液體。

夜裡的微光投射在乾草上,有斑斑點點的血跡,是從燕山兩耳中流出的。

少年露在衣衫外的皮膚紅得異常鮮明,哪怕是在如此昏暗的視線下,依然能瞧見鼓漲的經脈,熱血沸騰著在四肢湧動。

觀亭月看著他手腳不時的抽搐,通紅的顏色緩慢爬上了眼底,襯得那處鮮紅欲滴。

她看著看著,心情忽然平靜下來。

第65章

觀亭月的眉宇飛揚跳脫了十五年,大約是在那一刻緩然沉澱的。

此前的悲慟與壓抑宛如被人一氣掏空,落得分毫不剩。

她望向少年紅得幾乎快滲血的肌膚,沉默地直起身,腿跨過他腰際,居高臨下地垂著眼瞼。

窗外的風倏忽吹得很急。

婆娑詭譎的樹影打在牆上,與一道極淡極淡的輪廓重疊。

光影流轉之間,那輪廓似乎扯下了什麼,大片更深邃的黑暗傾瀉而出。

燕山僅剩的一點神識眼睜睜看著觀亭月摘開束發的頭繩,青絲如水飄散滿身,又從頸項落出幾縷,那麼招搖地晃在他心口上方。

黑暗中,少女的星眸閃著微光,漠然且堅定。

“不……”

他虛弱地喘熄著,拚儘最後的力氣不住呢喃,“大小姐……不……”

“不行……”

我可以去死的。

他在心裡瘋狂地喊著,我可以去死的。

纖瘦的五指使勁抓著身下的乾草,每一隻骨節都白到透明,青筋山一樣顫唞地凸起,他抓得掌心全是血,皮肉模糊地摻雜著細碎的草葉。

可即便如此,卻也控製不住自己時清時醒,行將消散的神誌。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想,不應該是這樣……

那時的燕山年紀已經不小了,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意味著什麼。可不管他如何拚命示意,觀亭月手中的舉動卻並未因此停下。

視線漸漸漫上迷蒙的血色,紅絲布滿了眼球。

燕山什麼也看不清了,任憑柔軟滑順的秀發掃在自己%e8%a3%b8露的%e8%83%b8膛間,春末溫潤的風拂過滾燙得,像快燒起來的肌體。

他好似行走在大片無窮儘的火焰當中,良久分不清身處何處。

隻感到呼吸灼熱,四肢灼熱,連眼角眉梢也是沸騰的熱氣。

牙齒無意間咬破了嘴唇,淌出的血滴進舌尖,味道竟是清苦的。

他發出了那種,類似困獸掙紮的低鳴之聲。

就是在這一刻,燕山猛然聞到一股幽微的芷蘭氣息,如有實質般柔夷無骨。

身體好像被這股細膩的香氣包裹了,仿若是得到了怎樣的救贖,燒不儘的烈火不再造勢,那片紅光烈焰彙成的海逐漸清波蕩漾起來。

周遭火焰的顏色變了,變得十分淺淡。

他不自覺地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