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我料想得不錯,這些沒什麼狗屁用的大夫,一時半刻恐怕是找不到解毒的方子,對不對?”
觀亭月的臉色如覆寒霜,毫無溫度,“所以呢?”
“所以……這是我製的毒,我自然有解藥。”他展示似的,晃了晃手上的瓷瓶,“要求很簡單。”
“隻要你孤身一人,從這片埋滿子母雷的禁區當中穿過,若能不死,縱然剩下半條命,我一樣可以把解藥,交給你。”
他嗓音堪稱溫柔,“如何?是不是很劃算?”
江流怒不可遏:“你!……”
“彆信他。”燕山冷聲道,“他不過是想讓你去送死。”
“送死?”黑衣人腔調裡帶著嘲諷,“昔年她不也是這樣讓我們去送死的嗎?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況且,不試一試,怎麼知道不行呢?”
“她觀亭月若是怕了,倒也無妨,你們大可以自己研製解藥,我不強求。”
“隻是,有一件事,我得提個醒。”
他故意頓了頓,誇張地豎起一根食指,放在鼻尖前,“這毒毒性凶猛,一旦病發,半個時辰內就會喪命。而最早的病發時期是在三日之後。”
“就是說……留給你們考慮的時間,隻剩兩天了。”
觀亭月不動聲色地摳了摳係在手腕上的鞭子。
可惜實在太遠,大大超出了整條鋼鞭能達到的最遠距離。
“哦,我這麼講似乎不太準確。”後者好整以暇地補充,“應該已經有人支持不住,先下黃泉了吧?”
邊上的幾個守城卒實在聽不下去,其中一個端起弓/弩,忍不住道:“何必同他廢那麼多的話,乾脆讓我一箭射死他!”
“不行!”觀亭月猛然喝止,“這人不能殺,要抓活的!”
另一人緊跟著補充,“沒聽見他說有解藥嗎?你殺了他,家裡中毒的兄弟怎麼辦?”
對麵的黑衣人好似就喜歡看他們首鼠兩端的模樣,猶在刻薄地大笑。
觀亭月拿眼風在他臉上狠狠地一刮,什麼話也未多說,轉身道,“走,回去商量。”
“——不著急。”
後者拖長了尾音,“我就等在這裡,你隨時來,我隨時在。”
第55章
觀亭月從始至終想不起對方到底叫什麼名字。
因為隔得太遠,她看不清麵容,僅僅隻是聽嗓音就更難辨彆了。
他們一行才剛過城門口,郊外的聲音便再度陰魂不散地糾纏了上來,那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嚎到她肯想通去找死為止。
“安奉城會有今日,皆是她觀亭月當初造下的孽。”
“若非她背信棄義,無所不用其極,能惹來如今的下場嗎?”
“你們看看——她連舍下自己的性命來換取全城百姓的平安都做不到,這麼一個人,是那個死而後已,鞠躬儘瘁的大英雄麼?”
身後的語氣篤定又憐憫,“你們都被她給騙了。”
“為這種人而死,真是不值得。”
不得不承認,他實在深諳人性,短短幾句話,分明偷梁換柱,聽上去卻近乎字字一針見血,好像他的確飽嘗了天大的冤屈。
幾人迎著如附骨之疽一般的言語走在回客棧的路上,一時間大家都安靜得可怕。
沿途不斷有兵卒和尋常百姓悄悄回顧,雖然半張臉都被麵巾和鐵罩遮住,但流露在外的眼神儘是不加遮掩的猜測和探究。
江流用力地握緊拳頭,挨個凶狠地瞪回去。
“看什麼看……”他低低嘀咕,“有什麼好看的。”
那些注視毫無疑問是落在觀亭月的身上,既露骨又真實,她走在最前麵,臉色一點沒變,仍舊平靜從容。
然而總有細碎的私語輕飄飄地傳到耳邊來。
兩個守城兵交頭接耳地議論道:“我是聽聞當年有一隊不怕死的先鋒軍將崔掠海的大半主力調虎離山了,可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段故事……”
“啊?這麼說,那人講的是真的?”
“對方自稱是幸存之人,應該就是了吧。”
……
觀亭月波瀾不驚地眨了一下眼,視線卻倏忽一落,從直視前方轉而低低垂眸。
有那麼一瞬,她心裡竟是空白的。
慢行在這大霧繚繞的街巷上,似乎周遭杳無一人,唯有她孤身踽踽獨行。
像是走過這些年來冗長的光陰。
每一步,每一次落腳,皆能聽到清晰的足音。
而前途幽邃無光,天幕茫茫,竟不知儘頭在何處。
正在這刻,她視線裡驀地投下一道寬闊的影子,堪堪將她罩在其間。
觀亭月頓時有些惶然地抬頭。
燕山的背影就這般猝不及防地映入瞳孔之中,是她以往從未留意過的修長和勁瘦,無端給人一種鎮定的力量。
他隻略偏了下頭,輕聲說:“待在我身後。”
於是便刻意放緩腳步,在前麵替她擋了大半的目光。
觀亭月盯著燕山的側臉看了很久,半晌才微不可聞地應道:
“嗯。”
*
回到客棧裡,大堂內空空蕩蕩,看店的小二和掌櫃的齊刷刷望了過來。
“大小姐!”守在門邊的敏蓉即刻跑上前,關切地問她,“你們沒事吧?”
觀亭月搖搖頭,衝她安撫地一笑,“沒事。”
小姑娘紅著臉,忙不迭地補充:“我……反正我是一定相信您的!您當初那樣做,一定有您的原因和道理!”
經她如此一提,江流也不由繞到前麵來,“是啊,姐。”
“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才不信那個人挑撥離間,添油加醋說的鬼話!”
“你告訴我啊,到底真相是什麼?我馬上去……”
話未說完,頭頂便不輕不重地落下一隻手。
觀行雲不知幾時來到他身側,漫不經心地往下摁了摁,“這個時候,就彆再逼你姐姐了。她也有她的苦衷。”
江流聞言,當下更急了:“既然是有苦衷,就更應該澄清啊!否則那些人會怎麼想我們,難道隻放任他用片麵之詞抹黑你嗎……”
觀亭月冷不防打斷他:“澄清重要還是救人重要?”
後者不甘心地梗著脖子:“都重要!”
“所以呢?”她平靜地問,“你想怎麼澄清?他在外麵罵,你在裡麵滿大街地跑,敲鑼打鼓地替我伸冤嗎?”
“他嚎一整夜,你也跟著嚎一整夜?他做他的跳梁小醜,你也要緊隨其後?”
“那、那又如何!”江流難得膽大包天地頂嘴,“說總比不說強!”
“一邊去。”
觀亭月不再多言,隻輕輕揮開他,到櫃台前朝小二要了一大張宣紙與筆墨。
“姐!”
她置若罔聞,兩手展開畫紙,就近尋了張木桌,抖了抖鋪上,將筆遞給觀行雲:“三哥,把城外的地形地勢畫給我。”
觀亭月知道他洞察力一向極強,常年做斥候的習慣,每到一處總會留意周遭的山水環境,速成一幅地圖根本是家常便飯。
後者二話不說,手下筆走龍蛇,很快就勾好了懷恩城附近的走勢與山川道路。
她盯著圖紙,握拳抵著嘴唇沉默不語。
觀行雲用筆端在其間示意:“城外山林居多,常青樹占多數,往東北方向有一條河,當地叫做棗河。而這個人所在的地方,正是往來官道的中央——”
他在圖上打了個圈。
“恰好左右兩旁並無草木,約莫是一整塊十丈來寬的空地。”③思③兔③在③線③閱③讀③
敏蓉從一邊探過身子,“那我們乾脆從林子裡繞去他後麵,趁其不備偷襲。”
“沒那麼簡單。”觀亭月開口,“此人敢明目張膽地叫板,必是有備而來。你信不信,他周圍一整圈八成埋的全是雷,一個縫隙也不會留。”
她聽了目瞪口呆:“那他自己怎麼出去?”
燕山沉%e5%90%9f許久,此時才說:“有沒有可能有彆的方式抵達他所在之處,比如——地道?”
觀行雲想了想,仍舊搖頭:“這附近埋著大量的子母雷,倘若挖了密道,也不乏有炸塌的危險,意義不大。”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活著離開吧。”觀亭月依稀聞得遠處不甚明朗的叫罵聲,淡淡道,“是打定主意要與我同歸於儘的。”
燕山神色微微一動,他很少聽見她這樣的語氣,待目光轉過去時,觀亭月卻已經很快把地圖一拂,接著往下說:“現在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如何穿過這片區域。”
她圈出一片大致的方位。
“我隻要安然無恙到達了對麵,再活捉他就不算難事。”
“不能用輕功嗎?”敏蓉畢竟沒學過武,“你們會功夫的,都是一眨眼竄得好遠——”
“姑娘。”觀行雲笑得無奈,“輕功不是神仙下凡,中途得有借力點才行。那滿場的火雷,踩一下就夠人死好幾回的了。”
平心而論,這當真是件棘手的麻煩事。
不僅要保證自己不受傷,還得保證敵人不能輕易喪命,時間偏偏又緊張……
人一旦不惜命起來,果然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而不瘋的人,往往拿瘋子最沒辦法。
燕山抱著手臂思忖,“側麵找路恐怕是行不通了,依我看,還是正麵踩雷吧。”
他說完抬眸,堪堪與觀亭月的眼光不謀而合地相撞,兩個人一同說道:
“用火牛陣?”
敏蓉一知半解地眨眼睛:“火牛陣?”
觀行雲在旁給她解釋,“不全是字麵的意思。”
“我們通常指的是用一些生性喜好橫衝直撞的獸類代替先鋒軍在前麵開路,雖是叫‘火牛陣’,但許多時候會選擇馬匹,古時也有用象的。”
倘若對抗千軍萬馬,這一招並不好實踐,要固定獸群,搜羅家畜,光是找來幾百幾千隻獸類就已經很不容易。
而眼下這一段雷區僅十來丈,幾頭牛馬足以應付。
“還是分作兩組,從東西方向進去吧。”觀行雲標記在上,“一組負責打草驚蛇,另一組以防萬一。等聲響一停,兩邊的人馬動作得快,以免他趁亂跑了。”
燕山正要應聲,豈料觀亭月卻冷不丁地反駁:“不必再加派人手。”
“我一個人去。”
她語氣很篤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氣魄,“這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必須得由我自己解決。”
雖然她並不在乎刻意地詆毀與唾罵,可同樣也不願落人口實。
觀亭月的骨子裡是要強的,這樣的要強,使她決不允許自己借他人之手而作壁上觀。
對方衝著她而來,那她便衝著對方而去。
觀行雲當然清楚她的脾性,“行啊,不加派人手。”
“但三哥總不是外人吧?”
“我幫自己的妹妹,天經地義,況且也得有人替你望望風嘛。對不對?”
她聽了露出幾分猶豫,“城外很危險,況且你……”
話沒說完,他手指一伸,往觀亭月額間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