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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歸來時 賞飯罰餓 4322 字 3個月前

的小茶寮外,賣雜色瓜果的幾個老翁皆是長駐的攤主,聞言就有人摸著下巴深思。

“——是有這麼個人。”一旁的大爺接過話,“昨日在我籃子裡挑了兩個梨,還跟咱們說,十裡外的集子上有戶人家要辦喜事,讓我們過去賣果子呢。怎麼你給忘了?”

他最後問的是那老翁。

這三句不離老本行的臭毛病……確實很像大哥的做派。

觀亭月忙又開口,“他之後往哪裡去了?”

“他嫌路遠,要抄小道。”大爺給她指了指,“喏,就進了那片竹林。”

觀亭月順著方向一望。

幽深的綠竹成片掩映,竟連半寸陽光也看不見,微風一吹,滿是青暗之色在裡麵搖曳,靜寂得像一眼探不到底的古井。

“好,多謝。”她二話沒說一拽韁繩,掉頭驅馬前行。

燕山在旁看了,極自然地跟上去。

林子不知長了多少年,竟生得如此茂密,置身其間,連近處的小販叫賣聲也隔絕了,四麵八方彌漫著蕭索的風濤與清脆的馬蹄。

靜得未免有些鬼氣森森。

或許也正是由於這緣故,縱然是條近路,素來走的人卻很少,觀亭月甚至能清晰地瞧見一串蹄印在視線裡延伸出去。

“大哥昨日騎馬出門,應該是他留下來的。”

燕山隨意地嗯了聲,繼而微微顰眉:“滿地都是樹葉,你那馬掌帶鏽了,走這種路自己小心一點。”

林中的泥地濕氣很重,有些地方的枯葉積了大概兩寸來厚,她座下的又是匹瘦馬,跑得並不算穩。

燕山本想說要不要和他換乘,卻冷不防刮來一陣秋風,四野的青竹忽然落下一大把,飄雪般的輾轉起伏,在他們疾馳過去的瞬間,揚揚灑灑地擦著觀亭月的肩頭和發梢。

僅這麼一晃眼,他便錯過了說話的時機。

即將行至竹林儘處,身側的觀亭月倏然收緊韁索,形銷骨立的坐騎一聲嘶鳴,在原地刨了兩下蹄子。

隻見不遠處正是山道拐彎,斜裡曲長的老鬆下竟拴著一頭毛色鮮亮的白馬,正孤零零地甩著尾。

這畜牲一天一夜沒人照看,又苦於被困在方寸之處,幾乎把身下一圈夠得著的草全啃禿了,露出顏色分明的地皮來。

“這是大哥的馬?”

觀亭月走上前拍了拍馬脖子,後者則哀怨地拿腦袋拱了拱她腰間的水袋。

“養得如此健碩,鞍蹬也是用的上等皮革,應該八九不離十。”他說,“待會兒讓餘家大小姐再認一認。”

從竹林出來的蹄印就此中斷。

周遭荒涼冷清,鮮有人至,並沒發現觀長河的行蹤,亦不見有打鬥過的痕跡。

他把馬留在了這裡,人呢?

難道憑空消失了嗎?

觀亭月和燕山在附近搜尋了一圈,隻看到遠遠的有間破舊屋舍,除此之外毫無異樣。

落了有兩裡距離的餘家車馬終於追了上來,餘青薇下車打量那匹青騅,隨行的一名仆役約莫是對郊外熟悉,解釋道:“那木屋從前是個小酒肆,也供旅客歇腳的,不過生意總是蕭條,如今已許久沒人住了。”

她點頭,“去瞧瞧吧。”

小院落門庭乾淨,未見立酒旗,不過屋後確擺有數十隻大缸與木桶,桶中空空如許,觀亭月掀開塞子,內中還爬出一兩隻種類不詳的怪蟲。

她探頭嗅了嗅,隱約聞到一縷極淡的酒香。

“好拙劣的米酒。”燕山站在一口敞開的酒壇前,曲指敲了敲壇身,“我算是知道這破酒店為何無人光顧了。”

仆役附和著笑笑,跟著他倆在破屋中轉悠,“酒水不好喝,地方也挑得偏僻。整日下來都不見得有三兩行人呢,哪裡做得下去?”

“還是我們大東家會做營生,什麼貨賣往什麼地兒,什麼鋪子做什麼買賣,他心裡門兒清,多少年了從未失算。”

觀亭月一邊聽,一邊以指腹拂過桌角。

這破爛桌椅四處都是張牙舞爪飛翹的木屑,摸著就硌手。

“亭月。”餘青薇提裙進門,“我問過小廝,馬是他臨走前騎的那匹,鞍上有餘氏商行的標記……你們尋得什麼線索了嗎?”

她沉默地擺首。

“大嫂,報官吧。我們畢竟人手有限,不如官府可以城裡城外搜查。”

餘青薇咬住嘴唇:“報官……”

但凡牽扯上朝廷,事情勢必鬨大。

一旁的隨從安慰道:“夫人寬心,指不定沒那麼糟呢?或許老爺已經回來了,正派人給咱們送信呢。”

餘青薇深吸了口氣,穩定心神,“好,我們先回府……若還是沒有長河的下落。”她頓了下,“就立即報官。”

*

觀長河當然沒回家,他是個懂分寸之人,不會平白無故不知去向這麼久。

此刻的餘府裡裡外外炸開了鍋,蜀中首富走失,消息是絕不能外露的,否則不隻是在嘉定、川蜀,他州彆府的大小商鋪亦會遭受重創。

幸而他們與白上青還算有些交情,後者得知原委,立即點了幾隊人馬秘密搜查,對外隻說是某個要緊的管賬先生不見了。

“紙裡包不住火,不曉得能拖幾時……你們也要小心,彆輕易走了風聲。”他眼皮一耷拉,若有所思地摩挲下巴,“餘老板平日可和什麼人有過過節麼?”

“那就太難講了。”餘青薇搖頭,“生意場上錯綜複雜,多少總會得罪些人,真要計較起來,得利的,失利的,眼紅的,誰又說得清呢。”

“這倒是。”白上青輕歎一聲,“樹大必然招風……餘家營生做得如此紅火,從前有過類似的情況發生嗎?”

餘青薇:“長河一向謹慎,說來接手商行後,這還是頭一次出意外。”

“唔……”

觀亭月在邊上一言不發的聽著。

好巧不巧,大哥偏偏是在取鑰匙回城的途中失蹤的。

一個腰纏萬貫的富商,尋常歹人會圖什麼?圖錢財?

不對,尋常的歹人更不會向一方富甲下手,因為這樣的商賈大多有江湖、朝廷上牽連不斷的人脈。

哪怕是大一些的匪寨山頭,也得擔心要過贖金後會不會被官府出兵端了。

那麼就僅剩下一種可能……對方圖的,是鑰匙。

“你是覺得,觀長河的消失源於他身上的鑰匙?”燕山抱臂在旁,像是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麼。

觀亭月不置可否,“他自小練得一手重劍功夫,縱然如今手生了,也不至於被普通宵小偷襲。”

燕山微微擰眉,“觀家老宅的地下石室一直秘而未宣,即便是我的下屬,真正知道內情的卻並不多。此外,就是你,你哥,你弟弟。”

隱約感覺他在內涵自己,觀亭月斜過眼神,“你認為是我們家的人泄密?”

見被她誤會,燕山視線一皺,“我沒這麼說。”

隨後又換了個語氣,“倘若真的是為了鑰匙而來,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正交談著,江流看著府中流竄的燈火,跑到他們跟前,“姐。”

他壓低聲音,“大哥是不是出事了?”

觀亭月隱晦地豎起食指貼在唇上,“噓,暫時先不要聲張。”

後者聽話地一瞥四周,“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嗎?”

她想了想,“你在府內要替我好好照看大嫂,現下她身邊不能離人,半步也不行,知道麼?”

江流:“我明白了!”

在外麵一來一回已然消耗了一下午,不多時天色便黑儘了。

觀亭月到底是客人,餘青薇不能真的讓她夤夜出門去找觀長河的下落,隻命人安排了飯食,陪著她了無心思地吃了,又勸她早點休息,自己則帶著兩個孩子,坐立不安地在廳裡等待。

深秋的晚上安靜得尤其快。

觀亭月站在廂房的窗邊把青簾牽起一角,看餘府中守夜的仆役們提著羊角燈從院中一前一後地經過,絮絮的,許是說著什麼。↓思↓兔↓網↓

在她的印象中,觀長河是個大事上嚴謹,小事上粗獷的人,他對於銀錢並不斤斤計較,或許正因如此才更加適合從商。

那老歪脖子樹下的青騅,是被人以軍中慣用的打結方式係上的,他既有時間慢慢栓馬,說明當時遇到的不是什麼要緊的情況,未曾危及到性命。

她倚靠著窗,緘默地想。

大哥應該是瞧見了什麼,亦或是碰上了什麼人,故而翻身下馬,想要去一探究竟……

可他到底是看見了什麼?

那左近山道荒涼,往北是懸崖,往東是山壁,除了大片茂密幽邃的竹林,也就隻剩下……一間貌不驚人的廢棄酒館。

酒館?

觀亭月忽然直起身。

腦中閃過他們剛進門時的情景,陳舊的木桌和椅子飛起倒刺,險些割破她的手。

大哥去的地方是那裡?

餘府的小廝曾言——“這木屋從前是個小酒肆……如今已許久沒人住了。”

一個許久無人居住的酒館,桌椅還是一塵不染的。

房門“吱呀”一響被人從內側拉開,觀亭月頂著漫天過分清明的星光,快步朝外急行。

她走的是後院夾道,沒有驚動其他人,兩旁長廊上的紅楓傾蓋斜出,筆直地延伸到角門。

那簷下挑著兩盞不甚明朗的燈,昏黃的火光將一道清俊頎長的影子打在石階間。

對方好似等了她有些時候,聽聞動靜才悠然彆身過來。

燕山不陰陽怪氣的時候,偶然那麼一抬眼看人,眸子裡的光竟有些清澈與堅韌,仿佛頃刻可以把人拽回數十年光陰以前,還是個純粹乾淨的少年。

“就知道你放不下。”

他牽了兩匹馬,信手遞了一騎過去。

觀亭月接住,“你也發現了?”

“路上說。”

*

兩人披著月色直奔城郊,燕山給她的明顯是養足了精神的寶馬良駒,速度較之白日快了不少,僅半個時辰就再度來到了那舊屋舍前。

四野是濃得化不散的昏黑,觀亭月取下馬背上的燈籠,提燈引路。

夜裡的酒肆比白天要森然許多,尤其是半掩著的木門和窗扉,不時會無風自動地咯吱兩下,若換個膽兒小的,當場就該去世了。

她輕輕推開,拉長了尾音的門軸聲在萬籟俱靜的山野中響起來,連綿不絕地緩緩消弭。

裡麵的陳設一如此前,大堂內擺設著三張舊木桌,角落堆放有零碎的酒罐,破了個小洞的屋宇漏下一縷淺銀的清輝。

燈光逐漸靠攏,和月華堪堪重合,視線中的桌椅被映出詭異的暗黃色。

“如今可以肯定的是,你哥進過這間酒館。”燕山的手於桌沿的某一處停下,有一搭沒一搭地叩了幾下。

觀亭月聞言極有默契地把燈往他指尖方向湊去。

“木頭泛著潮氣,儘管味道很清淡,不過聞得出是酒香。”他掌心在椅背上一摁,“這張桌子兩日內一定招待過什麼人飲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