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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小盈沒著急吭聲,抬起頭迎向了宗朔的視線。

明明宗朔是那個率先開口發問的人,觸及謝小盈眼底一片清湛,他竟下意識想躲。

——他本也不想令她傷心的,隻許多事經不起權衡。

宗朔歎了口氣,到底還是往前走了幾步,小心翼翼地挨著床沿坐下來,低聲同謝小盈解釋:“對楊氏,必得要斬草除根,你與宗珩來日才能安全。世家積權甚重,看他們能養出那麼多死士你也該明白。宗琪與宗珩年紀都還小,未必能成什麼氣候。待到他們二人都及冠成年,朕冊立太子之後,若楊家有人想興兵起事,那些箭射到我們的兒子身上,你會不心疼?就算你覺得淑妃無礙,朕殺其父母兄長,她當真能做到對朕無恨,對你與孩子無恨?盈盈,這件事,朕並不是不能同你商量,隻你想想,朕忍了淑妃那麼多年,再忍她半生都無妨。非要做到這一步,不是為了你們母子考慮,還能為了什麼?”

是啊,都是為了她……

正因是為了她,為了她的孩子,謝小盈才愈發覺得虧欠內疚。

對淑妃,對宗琪。

她無法償還。

宗朔見謝小盈還是不說話,愈發急促起來,他以為她還在惱罰跪的事,便又說:“朕昨日當真不知道你跪在外麵,是常路沒有報給朕,朕是知道你要為楊氏求情,朕……朕本想回到頤芳宮再與你說,沒想到常路會借機生事,害你受苦。朕已將常路貶黜禦前,你放心。盈盈,前廷無召不得入是祖上的規矩,朕若為你一人廢了,於你,於孩子都不好。你再寬限朕幾日,朕到年底便會下詔立後,等你做了皇後,出入前廷,自然不敢有人再攔。”

這是第一次,宗朔將立後的事這樣無有顧忌地擺到了台麵上。

謝小盈卻沒接這茬兒,隻問:“陛下的傷如何了?叫我看看。”

宗朔愣了愣,不知謝小盈是什麼意思,但她還肯關心他,自然是好的。宗朔任由謝小盈伸手,解了他的上衣的袍帶,去檢查手臂與袍帶的傷。

事情已過去一個月了,天氣冷,傷口愈合得快,總歸是沒有潰爛,已經在結痂了。

謝小盈還記得宗朔護著她回來的那一日,後背箭矢因顛簸埋得深,拔出箭頭那一刻,溢出來的鮮血染透了宗朔整個後背。

楊家是真的想要置宗朔於死地。

楊家沒有派人去清除皇嗣,是因為隻要宗朔與她死了,年僅兩歲的宗珩何足為懼?宗瑤是女兒,就更不必說。

甚至是,即便謝小盈不死,她也知道,自己無力回護孩子長大。

楊家有謀逆的膽量,歸根結底,是因宮內有宗琪這個長子。

淑妃不願做、不想做的事,不代表不會成真。陰差陽錯,謝小盈今日能坐在這裡為淑妃而哭,為宗琪而哭,是因為她是幸存者,她是宗朔以命相拚,保護下來的人。

她不能為宗朔對仇家趕儘殺絕而恨宗朔,恰恰相反,真正將楊娉推向死地的,是為權力前赴後繼的楊家人。

若她死了,謝小盈相信,淑妃也會一樣為她難過落淚,深恨家族。

但那時為時已晚,她與宗朔化作地下土,九歲的宗琪坐在皇位上,難道能饒過宗珩?

縱然她與淑妃不會辜負彼此,但這人間世,歸根究底,不會放過她們。

謝小盈的指腹輕輕觸碰宗朔的傷口,長長舒出一口氣。

若要讓她選,她也會選,讓自己活下去,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

“宗朔,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謝小盈將臉貼到了宗朔的背脊,事已至此,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保護宗琪,應淑妃所求,讓宗琪一生無憂無慮,長大成人,“你要永遠記得,宗琪也是你的孩子。他與宗瑤、宗珩一樣,都是他的母親十月懷胎、拚死生下的孩子。就算他不被你期盼,可他到底是因為你才來到這個世界上。朝廷的事,我不懂,也不敢說什麼。但不要再用你的帝王之威嚇唬這個孩子了,他還小,他也叫你爹爹,楊家的事結束就結束了,彆再疑他,彆再傷他,就讓他好好長大吧。”

……

楊淑妃,哦,楊昭儀之死,在宮內隻是短暫如流星般的一樁事。

除了謝小盈,幾乎所有人都料定楊娉會是這樣的下場。人人唏噓感歎,卻並沒有人同情。

家族刺殺謀逆,從最初便沒考慮過宮內的女兒。白身入宮的女人們替宗朔憤恨世家的狼子野心,世家女們則都明白,身為女眷,本就不是家族男人會考慮的範疇。她們隻是聯姻籠絡的工具,是穩固權勢的棋子,誰會在意一枚棋子的下場?

遵皇帝聖諭,楊家謀逆案從嚴從重處置,牽涉的姻親幾乎都無有開釋。楊家勢力之廣,牽涉之多,令朝堂眾臣紛紛有些不安,唯恐這個謀逆的火會燒到自己身上,對皇帝愈發謹小慎微,恭敬尊崇,宗朔的帝位與權力,到達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新局麵。

相比之下,內宮中的楊氏最終隻是降位賜死,還能入葬妃陵,在外人看來已是皇帝天大的恩赦。

眾人甚至議論,皇帝是否特地為了皇長子有了這樣的開恩。

隻這樣的猜測在皇帝下旨要冊立貴妃為皇後時,統統煙消雲散。長子再貴重,若有了嫡子,也就不值一提了。

謝氏的出身一時間成了朝堂爭論的焦點,然而,宗朔要立貴妃為繼後的理由卻又讓臣子們拿不出什麼反駁的立場。

宗朔說,貴妃在刺殺案中,護駕有功,忠君奉主,人品堪為表率,當立為後。

皇帝已為刺殺案株連甚廣,在這件事上,朝廷已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貴妃若當真救駕了,誰還敢再挑她旁的不是?

成元十二年末尾,在朝臣們試探性、小小的反抗聲中,宗朔到底是一意孤行,正式將立後詔書頒了下來。

這事一旦被板上釘釘,朝臣們也就偃旗息鼓,不敢置喙了。

大家都盼著動蕩的成元十二年能儘快結束,萬事回到正軌。

皇後的冊立大典被宗朔定在了成元十三年的二月,因要準備的事甚多,宗朔又不想委屈了謝小盈,情願將事情推後一些,總歸不差這些日子了。雖未正式行儀,但立後詔書既下,作為繼後,謝小盈身為皇後的身份已然算被確立。

六宮中人提前就改了口,開始稱她為“殿下”。

謝小盈既感到有些無措,又有些不真實。

雖宗朔已鋪墊許久,但真漸漸逼近成為皇後的那一日,謝小盈還是感到許多不適應。

最大的不適應,就是從前顧言薇住的凰安宮,要成為她日後的寢居之所了。

宗朔知道謝小盈與先皇後有芥蒂,特地重新畫了凰安宮的堪輿圖,改了些布置與格局,隻為煥然一新,給謝小盈一個不同的感受。

宮人們忙裡忙外地修葺粉刷,將頤芳宮的東西一點點挪騰到凰安宮去。就連大公主與三皇子都要跟著一同遷居,宗瑤對搬家充滿了盎然興致,她選了自己喜歡的側殿,指手畫腳地布置,把薛媽媽忙得團團轉。

內宮局忙碌不堪,宋尚儀都提前被升為尚宮,正式成為了皇後的副手。

宗朔還與謝小盈商量她正式成為皇後之後,該如何大封六宮,彰顯她作為皇後的威儀與寬容。

謝小盈對這一切,都有種被裹挾著向前,無法抗拒的宿命感。

立後大殿的前一日,謝小盈本該早些睡,躺到床上,卻翻來覆去地有些睡不著。

這是她與宗朔最後一晚在頤芳宮住了,彆說她的東西,就連宗朔的龍袍都被趙良翰領著人搬去了凰安宮,以後他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凰安宮規製之大,才更適合帝後二人共同起居。

宗朔聽到了謝小盈翻身的動靜,睜開眼問:“怎麼還不睡?”

謝小盈手指摳被角,“唔,睡不著。”

宗朔笑,“高興的?”⑥思⑥兔⑥網⑥文⑥檔⑥共⑥享⑥與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謝小盈沒吭聲。

高興嗎?

該高興的,毫無準備地成為了宮鬥贏家,這一路,似乎沒有太多生死存亡的折磨,隻是不知不覺、一步一步,便與宗朔走到了今天。似乎是上天的饋贈,又似乎是命運的使然。

宗朔見她半天不說話,忽然坐了起來,扒拉開床帳,點起了燭燈。

“走,朕陪你出去轉轉。”宗朔拉謝小盈的手腕,沒等謝小盈作出反應,就把她拽起來,隨即喊了宮人進來侍奉更衣。

謝小盈茫然極了,不知宗朔是打什麼主意。她被人換了一身簡單的襦裙,披了件鬥篷,宗朔就牽著她走出了頤芳宮。

深夜之中的宮所顯得靜謐極了,宮道幽黑深長,若不是宗朔拉著她,前後有人提燈開路,謝小盈斷然不敢自己一個人走這樣的夜路。

宗朔拉著她一路往前,像是有個明確的目的地。謝小盈實在忍不住,還是追問道:“陛下,你要帶我去哪呀?”

“你冷不冷?”宗朔沒回答,顧左右耳言他。

其實已經開春了,白天不怎麼涼。但眼下夜深了,有風吹來,仍是料峭寒。

謝小盈被宗朔溫暖的手掌包裹著,倒是還好,因此搖搖頭,“不怎麼冷。”

宗朔聞言便放了心,牽著她一路走,隻在毫無防備的時刻,謝小盈發現眼前突然到了宮巷的儘頭,視野一片開闊,他們竟走到了垂絛湖畔。

月色清冷,湖中一片粼粼銀光。寂靜之下,有種動人心弦的美。

謝小盈看得有些怔了,她失神地往前走了幾步,湖裡偷來的月光,竟比天上高懸的明月更美三分。

因碎碎飄搖,美得脆弱。

宗朔看到謝小盈入迷的眼神,揮手遣退了眾人,自己牽著謝小盈,沿著湖畔慢悠悠地走了一會。

他問:“盈盈,要做皇後,你是不是怕?”

謝小盈沒否認,難得對宗朔坦白,“我其實不怕那個位置,隻是陛下給我的東西越來越多,早已超出我想要的……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一日,陛下要將那些東西再收回去。由奢入儉難,我會很痛苦。”

“朕知道,你想要的向來不多,是朕一廂情願的給你。”宗朔自嘲地笑了笑,“朕最初的時候以為你是不敢,後來發現,你是確實不想要……你待朕,起初應當沒有多少情分吧?隻因朕是皇帝,你無可選擇,唯有依附。”

宗朔這話讓謝小盈不得不側首看了他一眼,她眼神裡的驚愕太顯著,即便再在黑暗中宗朔還是一下捕捉到。他原地站定,伸出手,輕輕覆住了謝小盈的雙眼,“我難得與你說幾句交心話,盈盈,不要這樣看我。”

謝小盈被動地感受著宗朔的掌溫,她慢慢呼出一口氣,宗朔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她竟有些如釋重負。

“我初入宮時,沒想過要得寵,我隻想在一個沒人看見的地方,悄然過完這一生就好了。”謝小盈實話回答。

宗朔沒鬆手,她隻能聽見他笑了兩聲。

“可是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