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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常路提醒,顧言薇便是再怒火中燒,也唯有忍下,規規矩矩地起身,麵朝東方一拜,“謝陛下訓誡,臣妾謹遵聖意。”

看著皇後搖搖晃晃地坐回去,常路一刻鐘都不敢再耽擱,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就告退了。

宜茹看著皇後臉色慘白,顧不得親自去送常路,使人拿著打賞的荷包追出去,自己趕忙跪倒在皇後腳邊,連聲開解道:“娘子,娘子快呼口氣,斷不可這樣憋著,沒得壞了身體!”

顧言薇自己不知道,她身體眼下正輕微打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在竭力忍住瀕臨崩潰的情緒,整個人都對自己的身體失控了。

“……宜茹……”顧言薇隔了很久才開口,而她一出聲,眼淚就跟著掉下來。她聲音哽咽,卻又很輕,“本宮做錯了什麼?……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自嘉順二十年,顧言薇以太子妃的身份嫁入東宮,她是第一次得到皇帝這般嚴厲的訓斥。

以往都是她聽皇帝派常路用這樣的口%e5%90%bb責令旁人,原來被一個內宦這樣當麵羞辱,竟會有這般錐心之痛。

顧言薇捂著%e8%83%b8口,隻覺自己連呼吸是怎麼滋味都忘了。心頭被人一把攥住似的痛,明明沒有人打她,可不知為何,她連臉上都覺出幾分火辣的刺痛。

落出第一滴淚,就會止不住接下來的淚水。

耳聽窗外春寒斜雨,卻如雨侵脾肺,遍體發冷,流血薄涼。

宜茹附在她身邊一句句的勸,可顧言薇全聽不進去了。

她未生怨,先生恨。

恨那卑賤可恥的商賈女,自己明明夠寬容仁愛,容她餘地,這賤人竟膽敢欺到她頭上來。

……

昨日清閒了一天,宗朔今日便不得不加倍償還。政務忙到暮色將儘,宗朔才堪堪將拖延兩日的事務料理周全,中書省擬敕著令傳發。

常路上前來問要不要傳膳,宗朔卻站起身,臉色也未見有多好,沉聲道:“伺候朕更衣,朕還要再去一次凰安宮。”

早晨不知政事積壓多少,便先派常路代他去凰安宮傳了話。

眼下既能脫開身,他的心頭氣,還須得當麵向皇後撒出來才算完事。

前廷後宮,無一是宗朔樂意受擺布的地方。他從未想薄待中宮,自詡這些年賞足了皇後人前的體麵,也給夠了發妻男女的歡.愛。但凡顧言薇知道感念帝王恩德,就不該再讓家裡送女子進宮博寵。既送進來,皇帝不傳幸,那就老老實實做個不存在的人,吃一口皇糧便罷了。

非要這般大動乾戈地把人送到自己麵前是什麼意思?

皇帝不賞的臉麵,還敢逼著來要?

帝王寵幸,又憑什麼叫他魏國公府選來的人占儘了?

宗朔一想起這事就滿心惱火:英國公楊氏一門已經猖獗至斯,怕不是想效仿前朝司馬氏與王家的共天下*。先是以女色把持內宮,再以族人遍布前廷。世家一步步坐大的把戲就這幾招,先朝就有兩位楊氏女禮聘入宮,懿德皇後病歿的十二年裡,楊家姐妹侍君,險哄沒了他這個東宮太子。

如今皇後的魏國公府倘若也敢生這樣的歹念,他最好還是趁顧家尚未勢大,趁早捏死算了。

……

宗朔到凰安宮的時候,天色已徹底昏黑。

廊下上了燈,映著地磚凹陷處堆積的雨水,映出一片破碎的光。

宮人要進去通傳,宗朔既不攔,也不等,對凰安宮人視若無睹般,大步流星穿堂而入,直進了大殿內。

“皇後何在?”宗朔沒壓脾氣,冷著聲問。

李尚宮原本在次間回話,聽了動靜忙住口,等皇帝從隔扇繞進來時,她已跪到了一側。

皇後臉色看著不大好,但還是起了身,恭敬地行禮,“拜見陛下。”

“起來。”宗朔睨了她一眼,見皇後身子骨似還撐得住,便對李尚宮說:“你下去。”

沒給皇後叫座,宗朔直接在主位上坐下來,盯著站立的皇後,沉默地掃量了幾秒。

顧言薇見皇帝這幅表情,心裡就道了句不好。她垂下眉目,不等皇帝開口,就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伏首道:“陛下先前令常少監來申飭過,臣妾知罪,不敢討饒,隻請陛下莫憋氣傷身。”

宗朔見皇後姿態還算滿意,他便平靜地問:“你與朕說一說吧,昨日你安排那王氏女究竟什麼意思?”

顧言薇手指死扣著繡緣,強作鎮定答:“啟稟陛下,臣妾身為中宮,僅僅是想提攜嬪禦。臣妾未能窺明陛下心意,安頓不周,請陛下降罪。”

“你大膽!”宗朔一聽這話,就知道皇後壓根沒想明白自己錯在何處,他怒不可遏地反問:“提攜嬪禦?顧言薇,你拿朕當什麼了,推來送去地給朕塞人,你是把朕當你的臉麵來做嗎?這宮裡什麼時候有了你皇後要朕幸誰,朕就非要幸誰不可的規矩?你既知道自己是中宮,就該想明白,你該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不是魏國公府的門下奴!”

宗朔雖沒動手,可這番話像是一記耳光,狠狠地砸在了顧言薇的臉上。

她失神地抬頭望向皇帝,訥訥地自我辯解:“陛下誤會了,臣妾何曾有這樣的想法呢!?臣妾隻是……隻是……著急為陛下開枝散葉,希望陛下子嗣昌盛……臣妾……”

顧言薇說不出口。

她也覺得自己許是沒法為皇帝生下嫡子了。

如今比起抱養謝小盈的孩子,顧言薇情願讓王氏誕子。她需要一個溫馴的女子來配合,記在她名下的皇嗣,絕不能有謝小盈這般目無尊卑、猖獗低劣的生母。

宗朔盯著皇後,頃刻間明白了她未出口的話。

他帶著七分失望,三分不解,壓著聲質問顧言薇,“朕說過多少次!朕要的是你顧氏女為朕生下的中宮嫡子,不是隨便什麼女人的孩子都能來繼承朕的大統!朕的話,你究竟明不明白!”

“可是臣妾無能!”顧言薇死死忍著淚意,雖已丟臉至此,她還是不想再墮身份,在皇帝麵前露出乞憐求恕的嘴臉,她與宗朔四目相對,咬牙道,“陛下,臣妾總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您的中宮皇後不能一直膝下單薄,臣妾需要王氏,需要臉麵啊!”

宗朔被這句話幾乎氣個倒仰,“是朕沒給你臉麵嗎?從臘月至今,朕除了中宮皇後,何曾幸過旁人!!你需要孩子,朕沒給過你嗎?這後宮女人加起來,朕待誰能比得過你?楊淑妃不必說了,林氏、謝氏,朕再寵她們,可叫這兩人越過你半點位置?林氏有孕時,連謝小盈都知道勸朕多來看你,朕對你重視至此,你竟還嫌不足,叫朕給你臉麵,朕還有什麼臉麵沒給過你?!”

顧言薇聞言瞠目,連牙齒都開始格格發顫。

皇帝這話什麼意思……謝氏女私下裡竟憐她無子嗎?

她虛著聲問:“陛下……臣妾才是您的妻,謝氏粗鄙,她憑什麼……憑什麼……”

堂堂中宮皇後之寵,彼時竟要靠區區一個美人來邀??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宗朔也察覺自己失言,一時懊惱,拂袖道:“朕與你說的不是這件事。你不要管旁人,隻想一想王氏!朕知道她是你魏國公府選進來的人,這一回先放你們一馬。若再叫朕知道,外戚膽敢乾涉朕的內宮,朕斷不會輕饒。”

第82章 皇後再病 謝小盈聞言目瞪口呆,她指了……

“昭容, 奴適才在永巷看到,陛下往凰安宮去了。”

平樂宮內,燭台密燃。昏黃燈火下, 身姿窈窕的尹昭容正以一片薄薄的銀葉片, 輕輕刮掃著矮幾上剛搗好的檀香末兒。

一個模樣極俊俏的內宦躬著身子跪在不遠處的地上,用極低的聲音回稟著。

尹昭容動作絲毫未停, 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仿佛早有預料。

待那內宦小心翼翼向前膝行幾步,才借著燭光看清尹昭容嘴角揚起了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她一貫清淡冷傲的麵孔上,終於像春意侵染過的傲雪寒梅, 漸漸化開冰霜,露出了溫暖的破綻。

尹昭容沒直接給出回應,顧左右而言他道:“天氣一日比一日熱了,你們做事容易春困。念先, 明日起, 宮內就換勝肖蘭香來熏吧。多加兩錢炮製過的樟腦,氣息提神, 正合當下的時節。”

尹昭容難得說這樣長的句子,名字喚作何念先的小宦一聽就笑了, 他知道這是昭容心情好的標誌。何念先一邊稱是,一邊忍不住恭維:“恭喜昭容,您這一算, 真是步步都走在點子上了。”

“運氣而已。”尹昭容微笑著說了一句。

確實是一次不錯的算計, 也確實是老天爺這一次願意給她好運氣。

二月底的時候皇後就開始為王氏鋪張,裁衣造釵,六尚局裡暗流湧動,隱隱就有皇後要提攜王氏的風聲傳起來。皇後悉心選香, 特地命人去金福宮討了皇帝愛用的幾種香餅來焚。可惜皇後不知,金福宮慣用的幾種香全是出自尹昭容手,春日熏衣用薔薇花水,冬日熏衣用梅花衣香,陛下問政時熏華蓋香,讀書時用雪中春信,召幸嬪禦則以紫瑞香助興。用量加減,短缺少用,常路都會直接派內宦來報給她聽,好叫她提前準備,免得短了皇帝的使用。

照理說合香、製香的事,倒也無須一個昭容親力親為,但這已是她與宗朔多年間的默契。尹昭容用自己多年的退讓,去成全宗朔與皇後的舉案齊眉,恩愛互信。宗朔則用這種無聲的方式,許她過問自己的近況,也在金福宮裡為她留了一條隨時能通消息的人路,圓滿了他們青梅竹馬的情誼。

尹昭容研香多年,與香為伴,最是知道這氣息上的精妙。隻要用得好,必能讓人在聞到香氣的時候就會想到與香有關的人。譬如那一味“雪中春信”,就是她嫁人前自己書齋裡常用的,因她在書齋泡得久,衣衫上常常會沾這味香,宗朔偶然間稱讚過一次,是以聘入東宮後,尹昭容就獨用這一種。雖然合製起來並不容易,但她樂在其中。

久而久之,宗朔果然記住了這香與她的關係。成元元年,這一味雪中春信,尹昭容便經常路手獻給了皇帝。她特地叮囑過,此香清雅凜冽,勻和綿長,最宜讀書時使用。此後,皇帝果然每逢讀書就會使人熏上“雪中春信”,自然而然,就會想起兩人昔日賭書潑茶的少艾時光。

因金福宮用香蓋是得尹昭容指點,皇後命人取香時,尹昭容就已察覺其痕跡行徑,於是她特地交代金福宮的內宦多了一句嘴,將紫瑞香在嬪禦進幸時的用法告訴了皇後。紫瑞香中須加半秤羊脛骨炭合和窖藏,羊脛骨灰性熱,向來有治男子腎虧精弱的藥用,是益陽之品。因此紫瑞香用在內闈帳中,自然是為著皇帝考量。

這一味香還須以酒化開,所以其味濃烈,香意深遠,正合了皇後心意。因此隔了幾日,金福宮果然有內宦上平樂宮來求,道紫瑞香數目不夠,煩請昭容合香添上。

尹昭容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