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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

安撫了錦書,打發了宜茹。

顧言薇一個人進到寢間裡,卸下頭上最終的一支百鳥朝鳳的金冠,俯趴在床榻裡,良久無聲。

整個凰安宮大殿內都陷入前所未有的靜謐,仿若無人。

太陽終於在顧言薇的期盼之下慢慢西斜垂落。

天色將暗未暗之時,顧言薇從大殿內走出。她換了一身大紅灑金的羅裙,頭戴十二花樹金釵,額間貼了花鈿,臂挽披帛,端的是雍容華貴,鳳姿卓越。

顧言薇先與李尚宮交代了諸事,又候來了高恕民的回話,得知林婕妤身體還算康健,雖下午動了些胎氣,但眼下已平靜了,未有大礙,也算放了心。

她立在廊下命人傳輦,很難得地吩咐:“本宮要去崇明殿。”

後宮女子無召不得入前廷——但這一例,向來是困不住皇後的。

不過顧言薇等閒不會使用這樣的特權,她知皇帝忌憚世家,雖如今矛頭都對在英國公楊守身上,但魏國公顧氏一族同樣不容小覷。昔日助力東宮的“太子妃母族”,不知哪一日就會成為皇帝眼中掣肘的外戚。

她身為皇後,需要的是皇帝的信賴與尊重,與內宮嬪妾所期盼的愛寵大不相同。是以她沒必要絞儘腦汁往皇帝跟前去湊,即便能光明正大地到前頭來尋皇帝,顧言薇也不屑於將這份特權使用在邀寵之上。

今次她破格而來,為的非但不是自己,反而是林婕妤。

想到這裡,坐在鳳輦之上的顧言薇,幾乎要控製不住地苦笑出來。

皇後儀駕還沒到崇明殿後頭的華章門,常路已得了消息。他一刻都不敢停,直接進到殿內向宗朔稟報。

宗朔正批閱奏章,聞言自然是大感意外。但他未多想,直接撂了筆去淨手。待到顧言薇順著華章門踏上丹陛,宗朔已親自迎出了殿外。

顧言薇腳步微頓,畢竟內外廷不同,她隻是猶豫一瞬,立時就要行大禮。

宗朔緊著走了幾步,趕在顧言薇跪下前把人托住,嘴上道:“皇後不必多禮,你怎麼突然來了?”

他掃了一眼顧言薇頭上戴著唯有皇後可用的十二花樹釵,便猜忖她定是有大事才會來此,宗朔正色起來,沒等皇後開口,便搶前說了一句,“進殿再言。”

帝後二人相攜入了崇明殿大殿內,宗朔本還想讓人給皇後置座,他沒來得及說話,顧言薇已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語氣欣然道:“臣妾特來恭喜陛下,婕妤林氏有孕,臣妾來向陛下報喜。”

“……”

宗朔滿腔的情緒滯澀在原地,一時竟不知該做什麼表情。他對林氏能否有子,並不在意。但他剛下了罰詔,林氏就號出喜脈,實在是讓他有些煩。皇後此來單隻是為著報喜嗎?宗朔使勁搓了一下自己的指腹,強壓下了情緒。

顧言薇仰首望著他,似乎對皇帝此刻的反應有些不解。

宗朔臉色幾乎無動於衷,但嘴上卻說:“確然是大喜事,朕與皇後同喜。”

說完這句,他便伸手堅定把顧言薇從地上拉了起來,“好了好了,朕這就命常路把消息傳出去,你身為中宮,最是賢惠大度,朕知道的。為著林氏,你不必這樣大動乾戈的折騰,身子剛將養好,沒的再受了涼……常路,還愣著做什麼!趕緊皇後敬茶!”

顧言薇欲言又止地望著宗朔,很小聲地說了一句,“臣妾是真心為林姐姐高興。”

“知道,朕知道。”宗朔語氣裡有些敷衍,按著皇後坐下,又摸了一下她頭上戴的義髻與金冠。往常宗朔不太在意女子身上這些裝飾品,因著每回去清雲館,謝小盈但凡精心裝扮過,過不了半個時辰,就要跑回寢閣裡把滿頭華簪拆個乾淨,說是繃得頭皮也疼,墜得腦仁發緊。總之一句話,若不是為了讓皇帝看兩眼,她是斷不會費這個功夫。

因謝小盈說得多了,宗朔便真認為,這是她為自己的一番心意。

見到皇後這般鄭重其事的妝容,宗朔不由得問:“沉不沉?”

顧言薇覺得有些奇怪,她頭上戴的金冠也好,花樹也罷,俱是皇後品級方可用的貴重之物。正所謂榮膺加身,她珍視還來不及,怎麼會覺得沉重?她心裡有些打鼓,但對上宗朔審視的雙目,她還是堅毅地回答:“不沉,這都是臣妾的體麵,臣妾雖體弱,但亦能撐得住。”

宗朔表情變得有些耐人尋味,他盯著顧言薇看了一會,再開口時,說話的口%e5%90%bb已不如顧言薇剛來時那般親近。他篤定道:“你是為了給林婕妤求情而來。”

顧言薇沒否認,輕輕點了下頭。

宗朔沒忍住,冷笑了一聲。

原來是為了勸誡君王,為了讓他能聽得進去她的諫言,所以特地穿戴了一身皇後的“體麵”。

顧言薇知道皇帝會惱,並不意外。雖然這樣的事還是頭一遭,但顧言薇畢竟是宗朔元妻,宗朔做了多少年的皇帝,她就做了多少年的皇後。因此,她隻是微微一笑,索性開門見山地說:“陛下,臣妾不為彆的,隻是為了陛下的孩子,不管林氏做了何等陛下不能容忍之事,林姐姐畢竟有了身孕,再過七八個月,她就能為陛下誕育皇嗣了。臣妾此來,所求有二,一則,遷殿不宜。臣妾問過了,她有孕尚不足三個月,仍不算穩定,為著安胎,也很不該挪動母體,讓林姐姐平白受折騰。再則,降位不宜。林姐姐侍奉陛下這樣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既有了身孕,不說晉位嘉獎,至少不該降她的名分。否則等孩子生下來,將來知曉這樣許多事,孩子會怎麼想呢?因此,臣妾求陛下收回成命。”

宗朔凝神望著皇後,他問:“你可知林氏犯了何罪?”

顧言薇一噎,坦誠回答:“臣妾不知,但臣妾想著,不管何等罪過,都敵不過她能為皇室綿延子嗣、開枝散葉的功績。便算是功過相抵,陛下也理當恢複林氏原位。”

宗朔沒立刻接話。

他轉身,徑直在寶座上坐下,皇後被他晾著,一時無處可坐,隻能原地侍立。宗朔像是過了好半天才醒過神,隨口喊了人,給皇後賜了一張尋常的座椅,在他下首坐下了。

顧言薇有些意外,她本以為自己一番說辭,應當是天衣無縫。她想不通宗朔為何會猶豫,會沉默。她與皇帝一貫是站在同一個立場上,皇嗣為重,即便林氏或許做了錯事,但她既然懷有身孕,法外開恩並無不妥,就像當初,宗朔也是這樣寬宥過楊淑妃。

宗朔緘默了許久才開口:“朕罰絮娘,是因為她故意挑撥你與謝美人的關係。朕已查明,謝美人之所以與楊淑妃來往,全是受了林氏挑唆。”

顧言薇聞言大震,她滿麵錯愕,不可置信道:“……怎麼會?林姐姐何必如此?”

宗朔這話其實有些以偏概全。

在他來看,謝小盈乃是賭氣才與楊淑妃來往,哪怕謝小盈再三強調她二人是真投契,這其中也繞不過林氏的心機謀算。

皇後查清原委,向他稟報,雖然沒有經過林氏搬弄,但這結果是由林氏而起,自然也是林氏之罪。⑨思⑨兔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

這件事裡的三個女子,宗朔選擇護住其中兩人的清白,那剩下所有的罪過,自然都該歸到林氏一人身上。這樣總結出來,自然顯得林氏罪孽深重,尤為可恨。

宗朔看出皇後眼神裡的驚疑,他擺擺手,透著幾分懶怠道:“女子算計,朕實不願再費口舌與你解釋。你是朕的皇後,朕不願瞞你,所以才說上這樣一句。其間詳情,你若想知道,自管去審林氏。朕隻想問你,林氏此等行徑,你當真還希望朕恢複其位,善加對待嗎?”

顧言薇立刻猶豫起來,她手指不自覺地絞住袖口,陷入思索。

宗朔看到皇後臉上昭然的為難,情緒才漸漸好轉起來。他淡淡一笑,從容開口:“林氏因妒忌搬弄是非,挑撥朕的中宮與嬪禦,朕覺著,她之罪,不亞於楊淑妃。朕對淑妃尚且不再寬縱,何況林氏呢?你與謝美人,都是受其牽連。你身子不好,反倒為她這點沒用的算計費心勞神,朕實在不忍。謝美人一腔赤忱,最是天真,也要陷於林氏算計,朕更加不快。為著這兩重,朕都認為沒必要複她的位分了。不過你說得對,為著皇嗣考量,眼下令林氏遷殿,確實不妥。正殿就容她先住著,待到生產之後,再說遷殿也不遲。至於禁足,就改為三日吧,免得她心情淤堵,於皇嗣無益。”

皇後好半天才接受了皇帝這番話,皇帝這是把所有可能的罪過都從她與謝小盈的身上扒下來,然後壓到了林婕妤一人身上,她緩慢起身,躬身道:“臣妾謹遵陛下旨意。”

宗朔總算霽顏,起身扶住了皇後,溫聲寬慰:“你與絮娘多年情分,朕是知道的。如今她既有身孕,隻要往後安分守己,朕來日還會給她體麵,不至於真就薄待了她,她守著位分與孩子,又能得你庇護關照,並非沒有出路。朕此番必要罰得她懂得自省自悟,方是為你排憂解難。”

顧言薇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皇帝認為她與林婕妤有情分,實在是很滑稽的事。但皇帝在林氏有孕之時這般打壓,又確確實實是為她這個皇後除心頭患。她看得出來,皇帝是徹底對林氏沒了情意,那自此之後,以林氏不起眼的出身,來日若想在宮內體麵生存,便要全部仰賴自己這個皇後了。而今內宮兩位有子嗣的嬪妃,皆已無寵。顧言薇儘可以去放心地表現自己的寬容仁愛,博得中宮的好名聲。

隻是……這其中如果不攪進一個謝美人就好了。

她很想問一問皇帝有沒有處置謝美人,可觀宗朔方才提起謝小盈的神色與語氣,那都是沒有任何遷怒與怪罪的口%e5%90%bb。細想一番便能猜到,謝美人已經平安無虞地度過了這一次風波。不僅平安,甚至還拽下了一位九嬪。

顧言薇低垂眉睫,任由皇帝與她雙手交握,婉然回答:“陛下為臣妾顧慮,臣妾實在慚愧。”

“朕與你夫妻一體,皇後要這樣說,就是與朕生份了。”宗朔帶起笑來。

若非在崇明殿,他這時候定會溫柔地喊一聲阿薇,好叫皇後真正的寬心。不過……

宗朔默了須臾,又鬆開了握著皇後的手,“你既來了,朕今日本該是與你一道走才好。但是朕先前在清雲館,把謝氏好一番恐嚇威脅,小姑娘應是嚇壞了。她年紀小,不分輕重,朕有些不放心,晚上還是想過去瞧瞧她。”

顧言薇何等知情識趣,立刻假意嗔怪:“陛下怎可如此?這樣也好,林婕妤有孕,臣妾那邊還有諸多事要料理安頓,否則實在放不下心,今日確實無法侍奉陛下,唯有辛苦謝妹妹為臣妾分憂了。”

說完這些,顧言薇便鄭重地在大殿內行禮告退,她一直走出華章門,才登上鳳輦,重返凰安宮。

宗朔坐在崇明殿內,一時還有些不耐,他喊了常路:“皇後剛走,朕立刻去後頭實在不好看。你親自去清雲館傳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