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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有雪 明開夜合 4370 字 4個月前

回家了叫私人醫生在跟前看護也是一樣,真遇著什麼情況,救護車也不過七八分鐘。

談老爺子住家屬院的老房子,獨門獨戶的三層樓, 八十年代建的, 帶個小院兒,裡頭一棵棗樹, 一方深井,井口見青苔, 搖井軲轆,還真從裡頭打出水來。

這裡是夏天納涼的好地方, 尤其把西瓜擱在木桶裡,吊進井裡鎮上半日,提上來剖開,甜絲絲涼津津。

――這些, 都是談宴西在家宴間, 聽堂姐談文華和大哥談騫北哄老爺子開心, 閒話家常時提起的。

他的童年,自然沒這些天井青苔涼西瓜的日常。

老爺子常嗬嗬笑說, 文華和騫北,那都是在這院子裡長大的,往後我百年了, 這屋子分與你們姐弟兩人誰更合適?

其實,依堂姐談文華和大哥談騫北如今的事業, 誰真的稀罕這麼一處破房子。

稀罕的是老爺子的態度。

以前談宴西小時候,凡老爺子與堂姐談文華和大哥談騫北在家宴上共敘天倫,回去之後,尹含玉必得向談宴西發一通火:瞧你陪老頭成日擺弄那些破圍棋,有什麼用!關鍵時候,這裡頭有你的什麼事兒!

而今,談振山把老爺子接回家,各人心裡都已在嘀咕,都曉得,依照老爺子現在這個狀況,左右是這個新年了。

倒真不止尹含玉一人心思活泛,堂姐談文華、堂姐夫、大嫂,麵上堆笑,心思都寫眼裡了:老爺子這遺囑,是立了還是沒立啊?

老爺子回了自己家裡,精神頭倒好上了許多。

生日這天雪晴了,保姆幫老爺子換了一身新裳,談宴西和大哥將人扶上輪椅,推到客廳裡。

今日沒客人,就自家人,連帶著幾個親戚。尹家是派了尹策過來。

談騫北的女兒談明朗搬個小凳,就依坐在老爺子身邊,太爺爺長太爺爺短地叫喚,拿出個相框,說是自己最近在學剪紙,照著太奶奶以前留下的紙樣子,剪了一個壽字,給太爺爺做禮物。

嫂子適時幫腔兩句,說談明朗沒日沒夜地練了一個月,就為了給老爺子一個驚喜。

廚房那頭,堂姐談文華帶著她的兒媳在包餃子;堂外甥則給老爺子剝桔子,白絡都撕乾淨了,才遞到老爺子手裡去;堂姐夫撿些哪家婚嫁、生子的喜慶事,說與老爺子聽。

任哪個外人看見,都覺得這兒孫繞膝的情景一派溫馨。

可局裡的每個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這殷勤的工夫,不趁老爺子尚清醒的時候擺出來,那就真來不及了。

尹含玉都隱隱覺出危機感。

這種家族的聚會,她一般是插不上什麼嘴的,可她今天顯然有備而來,趁旁人都一番殷勤過後,忽地端出一本黃曆來,笑嗬嗬說道:“前一陣我隨宴西去寺裡給老爺子祈福,順道請住持大師點批了幾個吉祥的日子。想趁著老爺子的壽辰,就請老爺子從這裡頭圈個好日子出來,當是賜福宴西和思南吧。”

談宴西微微一震,倒是麵上不顯――他怕有一個月沒跟尹含玉碰頭,哪門子的拜佛祈福。

這刁鑽古怪、歪門邪道的說辭,一聽就是他舅舅教的:哪家佛寺,還管你道家的黃道吉日。

老爺子樂嗬嗬地,端了那黃曆來看,尹含玉便指給他,說:“住持大師說,這農曆二月十八,三月初八,四月十六,都是好日子。”

老爺子說:“我說了怕不作數,要跟祝家商量著來。“

尹含玉說:“您放心。我前幾日跟思南的媽媽碰頭過,她說,叫老爺子來指是再好不過的。不過這日子隻當是訂婚,婚禮的日期和地點,那自然得依照宴西和思南他們的想法來,不然,他們年輕人一定得怪罪我們做家長的越俎代庖了。”

老爺子說:“既然這麼說,那我覺著二月十八就好得很。”

他抬眼,笑看著靠沙發扶手而坐,顯得幾分置身之外的談宴西,“談三,你自己覺得呢?”

談宴西笑說:“既是您生日,自然隨您高興。”

老爺子笑說:“那就這麼定了。”

他把黃曆遞還給了尹含玉,仰頭看一眼這時候在給他捶肩的談明朗,“也不知我見不見得成宴西的好日子。”

談明朗立即說:“趕明年,三叔和思南阿姨生了孩子,還得您來起名呢!”

老爺子哈哈大笑,“我們明朗這張嘴,那真是厲害。”

中午家宴,擠挨挨地坐了兩桌,下午,大家也不組牌局,就陪著老爺子聊天,一個一個的接起話題,烘熱氣氛,叫老爺子講古,就從他跟太奶奶怎麼相識講起罷。

一直到晚上八點,大家方散去。

老爺子乏了,也不叫他們誰留下來伺候,統統的打發走了。

大家至門口處各自道彆,談宴西攔下了尹含玉。

尹含玉自然知道他要說什麼,沒等他開口,自己倒先發難了:“今兒誰過來不是做了準備?老爺子都發話了,叫你趁早跟祝家定了大事,你是一點不著急。”

談宴西笑意極冷,“您倒是著急,忙不迭把人賣個好價錢。”

尹含玉仿佛因今天辦成了大事,腰杆子硬[tǐng]得很,也不怵談宴西這神色,“隨你怎麼說,我也知道你瞧我不順眼。但往後老爺子在後事裡交代你一筆,你就知道回頭感謝我了――你以為單單憑我自己,今天敢在老爺子跟前出這個頭?我跟談振山通過氣,他默許的。有本事,你跟你老子叫板去!”

說完,就裹緊她那鼠灰色的貂皮大衣,踩著高跟鞋,篤篤篤地朝停在路邊的車子走去了。

尹策這時候走過來,問談宴西:“三哥接下來什麼安排?”

談宴西神情冷淡:“我回趟公司。”

“那我跟三哥去一趟,我手頭做的東西得再改改。”

談宴西今天自己開車來的,尹策也就順道坐他的車。

方才尹含玉的那番話,尹策都聽見了,自然不會這時候出聲找不痛快。

一路過去,無人說話。

談宴西回自己辦公室,脫了外套隨意扔在沙發上,先點了一支煙,拖椅子坐下。

沒過幾分鐘,尹策拿著文件過來了,說趁這時候他在這兒,幫忙審審,當麵溝通更快。

談宴西側坐著,叼著煙,翻看起來。

尹策推了推眼鏡,一直觀察著他的神情。

辦公室裡安靜極了,是以談宴西陡然出聲,尹策直接就嚇了一跳。

談宴西:“你有什麼話就說。”

尹策又推了一下眼鏡,“三哥真要跟祝思南結婚?”

談宴西微微抬眼,看他。

他這話問得十分流暢,好像在心裡打過腹稿一樣。

尹策麵色鎮定,又說:“三哥如果跟祝思南結婚了,那我能追周彌嗎?”

空氣又是安靜。

尹策已做好了談宴西會發火的準備,哪知道,他隻是冷笑一聲,“你問這話,是對我有意見,還是真對周彌有意思?”

尹策抿一下唇,方說:“三哥覺得呢?”

談宴西不言聲,眉眼間一股戾色,霍地一揚手,把手裡文件“啪”一下摔到他臉上。

尹策眼鏡被打歪了,低下頭,扶了一下,“……我不知道彆的,我隻知道,三哥要是跟祝家聯姻,就真會被綁住手腳掙脫不開了。三哥能力遠超談家任何一個人,假以時日,誰都會有所忌憚。談老爺子這招,看似是施恩,實則是掣肘……”

談宴西冷聲打斷他,麵有薄怒,“你能知道的事,當我會不知道?”②思②兔②文②檔②共②享②與②線②上②閱②讀②

“那為什麼……”尹策抬眼,“以三哥如今的事業,對抗未必沒有勝算。”

談宴西厭煩極了,卻還是耐著性子:“你真當現在根基穩固?談騫北身份在那兒,他想叫你不好過,一句話的事。你拿現在這點兒東西去跟談家叫板,純屬給人做嫁衣裳。你當談文華甘心讓權?他們一家子虎視眈眈,等我倒下了,我這些年打下的資本,他們能敲骨吸髓,渣都不剩。那時候你在哪兒?你們尹家都喝西北風去!”

談宴西掃他一眼,那森然的表情,豈止是失望:“談文華有夫家坐鎮,談騫北有妻子娘家撐腰,我有什麼?我媽,我舅舅,再加一個你?”

他嘲諷一笑:“我有心栽培你,他日你羽翼豐滿,自立門戶,對我也是助力。往後我真要跟談家決裂,也能借你這據點東山再起。尹策,你是覺得我待你太薄?手頭這最要緊的項目,我都帶著你做,外人說我任人唯親。但我知道你有才能,這些議論我純當是放屁。而你就這麼回報我。我這種內外交困的時候,你來給我添亂。你倒是告訴我,你對我有意見,還是真對周彌有意思?”

尹策滿臉羞愧。

談宴西眼裡有霜雪般的冷意,“你要對我有意見,覺得跟著我乾是屈尊,那你趁早滾蛋。可你要是真想對周彌出手……”

說到這兒,他驟然一頓。

太失態了。

他終於意識到。

尹策如果單單勸諫他不要輕易聯姻,他氣不到這份上。

他多半的火氣,都是因為,尹策說要追周彌。

那是他都得不到的人,旁人也配?

沉默好久,尹策說:“難道,三哥真要跟祝思南結婚?就沒什麼彆的破局方法?”

談宴西冷聲吐出一個字:“熬。”

至少,熬死了老爺子再說!

尹策說:“倘若熬到了二月十八……”

談宴西冷著臉不言聲。

尹策深吸一口氣,“不瞞三哥,上個月,我在衛丞那兒應酬,碰見了周小姐。”

談宴西驀地一頓,心裡煩亂,幾下碾滅了煙。也不問“然後呢”,等他繼續往下說。

“孟劭宗去找她,想讓她認祖歸宗,然後試著跟談家攀一攀親。但是,她拒絕了,她說……”

談宴西忍不住追問:“說什麼?”

“她說,她對三哥不是利用的關係。即便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利用你,她也不會。”

談宴西驟然心口一緊。

形容不出的感受,像是從虛空的地方,刺來一柄劍。

那麼精準無誤地紮在他命脈。

尹策摘了眼鏡,低頭,揉揉眉心,“……三哥應該還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