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懶而困頓,周彌枕著談宴西的肩膀,拿樹枝撥弄炭火的動作都停了下來,不願動彈。
談宴西此時伸手,將她手臂一摟,低頭看一眼,閒聊道:“宋滿準備考什麼學校?”
“我們本地最好的美院。”
“有三所,你說的是哪所?”
“哪所要她她就去哪兒,這還有得挑?”
談宴西笑了聲。
周彌順著這話題問他,“我還不知道,你大學在哪裡讀的。”
“我們本地最好的本科。”談宴西學她說話。
“真假?”周彌眼睛都睜大兩分。
談宴西笑說:“我看起來就這麼像不學無術的人?”
周彌很誠實地點頭,“確實有一點顛覆認知。”她不由還要確認一句,“你自己考進去的?”
“……”
周彌笑了,“那也有兩所,你說的哪所?”
“偏文的那所。”
周彌說:“不瞞你說,我其實有一定程度的學曆崇拜,以前一度把學曆列在我的擇偶標準裡。”
“是嗎?你前男友什麼學曆?”談宴西玩笑語氣。
他倆當時立下的規矩,早就你一下我一下地打破得恍若虛設了。
周彌笑說:“……不巧,偏理的那所。”
談宴西微微挑了一下眉。
周彌又說:“不過他走了捷徑,不知道他家裡怎麼給他操作的,他拿的是澳門戶口。”
談宴西笑說:“你跟他分手,總不至於就因為這?”
“當然不是。”周彌看他一眼,“你要聽嗎?”
“話都說到這兒了,我不聽,你難道不會憋得慌。”
“並不會。”她作勢要閉嘴。
談宴西笑著哄道:“好好好,你說。”
周彌這才說道:“他追我那會兒,我媽去世三個月,算是我最消沉的一段時期……”
追求到表白,到她接受,挺俗套的過程,沒什麼可贅言的。
後來她出國交換,哪怕異地,竇宇珩也跟她堅持了下來。她那時候都計劃,畢業以後,工作穩定,就跟他結婚也不是不行。
竇宇珩家裡條件不差――不然也不會單方麵認識談宴西。他朋友圈裡,有很多年輕漂亮的女孩,學生、模特、網紅、三十六線的小女明星。
她在法國的那年,他們辦跨年聚會,竇宇珩喝了酒,跟一個追他很久舞蹈學院的女生睡了。
周彌語氣平淡:“這件事,是畢業的時候,有一回出去跟他朋友吃飯,有人說漏嘴我才知道的。他跟我道歉,說那時候真是醉迷糊了。也就那一次,後來從來沒有再偷吃過,而且之後凡有聚會他都特彆警醒。我當然生氣他劈腿的事,但更生氣,他瞞了我一年多。”
話音落下,談宴西沒立即應聲。
周彌轉頭去看他一眼,他也正好低眸瞧她,挺深的目光,但他開口,卻有那麼點兒插科打諢的意思,“可見用學曆這東西評判一個人多不靠譜。”
“我也這麼覺得。但一碼歸一碼,雖然你不是什麼好人,但你能憑自己考上那麼好的學校,這點我還是很崇拜的。”
談宴西笑聲沉沉,“那你知道我研究生在哪兒讀的?”
周彌當然搖頭。
“penn,沃頓商學院。”
周彌隻差把“哇”這句稱讚寫在臉上了,然後便要求看看他的畢業照。
“我都畢業這麼多年了,哪還存著。”
“不管,你都順走了我一張照片。這樣才公平。”
談宴西無奈地笑著,掏出手機來,修長的手指點滑屏幕,進的卻是衛丞的朋友圈。
往下翻了好久,才翻到那組分組的照片,遞給她。
一共九張,談宴西隻占一張,還是跟衛丞的合影。他是那種把學士服都能穿出衿貴氣質的人,尤其這照片裡他神色寡淡,隔屏幕都透出一股清冷,天上月,嶺上雪,多肉麻的比喻,也稱得上他。
周彌正忙不迭地將這照片轉發到自己微信上,忽聽談宴西語氣清淡而微沉:“彌彌,我有話跟你說。”
周彌手指一頓,按下發送鍵的瞬間,驟然想起,上一次留宿,談宴西似還有話要說,但她因為太困直接睡了過去,沒往下繼續。
她頃刻清醒。
談宴西這麼興師動眾,就為了找個兩人單獨的場合。他要說的話,會是什麼內容?
她荒唐地想,這配置都夠他求婚了。
然而她比誰都清楚絕無可能。
她笑了一聲,“我能不能先問一句,是不是什麼掃興的話?”
談宴西看她的目光很是幽深,沒有作聲。
周彌將手機遞還給他,“如果是掃興的話,今天就彆說了吧。這裡給我的回憶都很美好,你彆破壞它。”
談宴西說:“……好。”
周彌微微俯身,又撿回那根樹枝,戳了一下炭火,便有火屑似的東西燎起來,
嗅到身旁談宴西黑色風衣外套上,有寒涼的露水的氣息,好像也順著呼吸一直涼到了她心底。
雖然沒抱希望,但她還是寧願談宴西否定她:哪有什麼掃興的。
安靜了好一會兒,是談宴西出聲,問她:“冷不冷?進屋休息去?”
周彌搖頭,“還早呢。再聊聊天?”
“想聊什麼”
“嗯……”周彌被問住。
陸陸續續的,她基本已然把自己不足為道的生平都告訴給了談宴西,今天這氣氛之下,談宴西都沒有同樣也告訴她,他的家庭和身世的意思,那其實也就沒必要問了。
他大概率不會說的。
這也是為什麼周彌始終覺得,哪怕離他最近的時候,也會覺得遠。
周彌丟了樹枝,伸一下懶腰活動身體,“那回屋去吧。”
回屋洗漱過後,難免,總會順理成章地上-床。
周彌不似顧斐斐那般開放,舍得下臉皮跟朋友分享床-笫間的事,但如果一定要她用一個詞來評價談宴西,她一定毫不猶豫:parfait(完美)。
溫柔或是暴烈,他自有他完整的節奏,她隻用放開,並且完全信任。且可以放肆地不用掩飾自己的感情,最熱烈的傾訴都在她的回應裡。
結束夜已深,清潔過後回到床上。
木屋的高窗能看見月亮,那麼鵝黃色的、毛茸茸的一輪,隻覺得溫柔可愛。
周彌側躺著,也叫談宴西看。
談宴西不說話,翻個身,從背後把她摟進懷裡,下巴抵在她肩頭,沉沉的呼吸聲,叫她有種他正分外迷戀她的錯覺。
-
兩人睡到半夜,被一通電話吵醒。
談宴西的手機,且是他的私人號碼。
他伸長手臂,摸到床頭櫃子上的手機,看一眼來電人,是大哥談騫北。
兄弟兩人之間相處從來尊重對方的社交界限,若非急事,不至於淩晨兩點鐘打來。*思*兔*在*線*閱*讀*
談宴西一麵接通電話,一麵下床去找拖鞋。
周彌自然也醒了,眯著乾澀的眼睛,見談宴西坐在了床沿上。
也不知道對麵是誰,他隻說了兩句話,一句是“情況如何”,一句是“好,我馬上過來”。
掛了電話,談宴西找長褲穿上,轉而撳亮一盞夜燈。
周彌問他:“怎麼了?現在要回去麼?”
“嗯。家裡老爺子淩晨送醫院了,現在在icu觀察。”分明聽似十萬火急的情況,談宴西隻是動作迅捷,卻並不慌,還能替她安排:“你接著睡吧,我安排司機明天上午來接你。”
周彌心裡受用他的周到,但是想一想,受不了自己一個人待在孤山深林裡,還要擔心他的行蹤,便也立即爬起來,“我跟你一起回城。你先去前台退房,我收拾東西馬上就過去找你。”
談宴西看她一眼,沒說什麼,點點頭,穿好衣服之後,簡單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洗了一把臉,就先出門去了。
屋裡還剩的東西不算多,十分鐘不到便整理完畢。
周彌推著箱子,回到前台大廳。
談宴西已將車開到了門口,黑夜裡打著兩束燈。
他下車來,幫忙放了行李箱在後備箱裡,再回到車上。
周彌爬上車,這時候才覺得後頸都是緊繃――深夜裡爬起來,山裡氣溫低得能嗬出白霧。
下山的路,靜得讓人心悸,被兩側茂密樹冠遮蔽,不見天光,唯獨汽車的近光燈,辟出一道微弱的光明。
周彌分外厭惡這種不安感,像在奔赴什麼前路茫茫的現世。
談宴西讓她在車上再睡會兒,她點了點頭,始終毫無睡意。
一種本能直覺,讓她忍不住回頭張望。
即便什麼也看不到,但她心裡還在想著那一盆火,那燒木炭的香味和聲響。
可惜,他們仍然沒有一個獨自的、完整的、不被打擾的晚上。
36(“寵愛”和“器重”...)
談宴西將周彌送至小區門口。
所幸淩晨一路通暢, 沒耽擱時間,隻是他們都熬紅一雙眼睛,身體沉得像綁了沙袋, 卻無睡意。
談宴西叮囑周彌回去早些休息,沒保證下回什麼時候見麵,具體情況他也得去了醫院才知道。
那醫院門崗,登記之後才肯放行。
談宴西拿筆往簿子上填了姓名和身份證號, 一麵手機給談騫北去條微信, 詢問病房號。
淩晨的醫院幾無人聲,霧靄沉沉的夜色下, 零星亮幾扇窗。
談宴西到地方,隻有談騫北在那兒陪護。
少不了討談騫北一頓訓斥:電話去了有兩個多小時了, 這時候才到,是怎麼著, 老爺子的死活不如工作重要,還是在哪個女人的溫柔鄉裡鬼混?
談宴西一句不辯駁,多少覺得大哥後半句說得也不算錯。
待看見談騫北氣順些了,他方才問道:“老爺子情況怎麼樣?”
談騫北:“誰說得準。現下也隻有觀察。”
談騫北告訴他, 老爺子是夜裡起夜的時候倒過去的, 家裡保姆發現了, 給談振山打電話通報,談振山緊跟叫了急救電話, 倒是沒耽誤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