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榮貴走到她麵前,朝她揮了揮手。
池中月抬起頭看他,雙?唇發白。
“跟我來一下。”
池中月試圖站起來,卻發現自己雙腿軟的,她趔趄了一下,池榮貴立馬扶住了她。
“你怎麼這麼燙?還在發燒?”
是啊,池中月想,原來她還在發高燒,可她一直以為自己渾身已經冷成冰塊兒了。
池榮貴扶著池中月走了出去,坐在沙發上。
從書房裡蔓延出來的血跡爬到了客廳裡,一直到大門,張媽正在用拖把費力的清洗,一遍拖一遍撒氣味兒濃重的洗液,試圖掩蓋這氣味兒。
池榮貴問:“夫人呢?”
張媽頭也不抬,說:“早就去睡覺了。”
池榮貴說:“我叫人送來的那個阿膠,給她燉了嗎?”
張媽說:“燉了,但是夫人沒什麼胃口,還擱在那兒呢。”
池榮貴捏了捏眉頭,“胃口越來越差了,得找個膳食專家來廚房幫忙了。”
他說的都是些家長裡短的事情,仿佛一個剛下班回來的中年男人。
可池中月還沒能從剛才的景象中走出來,滿腦子都是董娜娜的鐘崢那死不瞑目的樣子。
池榮貴說:“月月,我給你請的那個日本醫生,沒幾天就要到了,你這幾天先抽空去醫院做個全麵體檢,體檢報告要留著,拿給醫生看。”
池中月雙目空洞,根本沒聽清池榮貴說了什麼,隻知道木然地點頭。
池榮貴拂了拂她耳邊的鬢發,說:“爸爸一定會醫好你的耳朵,我答應了你媽媽的。”
見池中月還是沒什麼反應,他歎了口氣,說:“張媽,陪月月上樓去睡覺吧,我得回醫院了。”
池榮貴走後,張媽把手頭上的東西交給老魏來做,然後帶著池中月上樓。
在池中月的房間裡,張媽忙著給她拿換洗衣服。
池中月就坐在床上,看著這乾淨整潔的房間。
一塵不染,整整齊齊。
可她還是覺得到處都很臟,令人作嘔。
“月月,洗個澡睡了吧。”張媽把衣服遞給她。
池中月接過衣服,說:“張媽,你出去吧。”
張媽出去後,池中月找了一副備用的助聽器帶上,立馬去了書房。
任清野不在了。
她又去了陽台,看到任清野的車還在。
但是人不在。
他去哪兒了?
池中月站在陽台上,思緒亂成一團。風一股股地灌進她領口,她冷得抱住雙臂。
池中月突然想到,幾天前,在倉庫裡,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夜晚,鐘崢說冷,讓任清野借衣服給他穿。
任清野脫了外套,他極其自然地就接過了。
也是那個晚上,在便利店。
鐘崢一邊罵任清野多管閒事,一邊狠狠踹了那歹徒一腳。
時間再往前推移,兩個月前,也是一個夜晚。
任清野說他要去接應周華宇時,鐘崢當時的反應很暴躁,說的話句句帶刺。
“什麼鬼幾把新型毒品,瞎扯的吧。”
“藏獒肯定派人跟著周華宇,個個帶槍,戒備跟軍隊一樣森嚴,你怎麼帶?”
“天真,你真當藏獒吃素的?彆把小命玩脫了小子。”
……
池中月心裡一個極其荒誕的想法冒了出來,她突然抓緊了扶欄,全身的肌膚都在起著雞皮疙瘩。
不可能……不可能是那樣……
她一邊告訴自己這太荒誕了,雙腿卻不由自主地往後山走去。
池家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彆墅,但這一整個山頭都是池榮貴的,彆人根本進不來這一片兒地。
在彆墅後幾百米的距離,有一個乾涸的溝,過了這個溝,是一座不知名的十分荒蕪的山。
平時他們都把這兒叫做後山。
池中月越過那條溝,突然聽到一陣細微的響動。
她平靜了心神,說:“任清野,是我。”
那邊沒聲響。
池中月喉嚨哽了哽,“任清野,你要是想進去看看,就去吧,我在這兒給你守著。”
她似乎聽見了來自那頭的,沉重的,心臟猛跳的聲音。
然後,一個黑影從灌木叢中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往裡去了。
池中月跟著他的腳步,尋著那血腥味兒往裡走。
任清野停下後,她也停在了一棵樹下。
她靠著樹,看著任清野的背影。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她隻能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
池中月想到,小時候,阮玲香帶她去看攝影展,一個野外生物學家的攝影展。那時候,阮玲香說,這些照片真令人絕望啊,絕望地想哭。
池中月不懂,怎麼光從照片就能感受到絕望了呢?怎麼看照片都想哭?那些照片上明明都是些鮮活的動物,雖然四周寸草不生,雖然河裡汙水橫流。
可那些動物明明都很鮮活啊,在跳,在蹦,在遊。
可現在,她突然明白了那些看攝影展都想哭的人,因為她從任清野那模模糊糊的背影裡,就看到他與鐘崢之間有怎樣的情誼。
以我一生,向著信仰,至死靡它。
*
池中月坐了下來,集中注意力觀察周圍,以防有人來。
許久,她回頭一看,任清野跪在了鐘崢的屍體前。
他開口說話,低沉哽咽。
“師兄,你怎麼又玩以前的這一套……”
“師兄,這次不是指導員抓抽煙,你不用幫我的……”
“你說你要是犧牲了,要首長親手給你的骨灰盒蓋上國旗,還要局裡給你降半旗奏國歌,可是現在怎麼辦,你在這山溝裡怎麼當英雄……”
“師兄,烈士陵園沒你一個位置,怎麼辦啊……”
“師兄,國旗沒有,表彰沒有,降半旗奏國歌也沒有,怎麼什麼都沒有……”任清野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要不我給你唱一首國歌吧,你湊合湊合……”
他哽咽著,用嘶啞的不成樣子的聲音,唱了起來:“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
他的聲音沒有一句在調上。
悲愴得,完全不像激昂的進行曲。
池中月坐在地上,咬著手背,眼眶紅了。
第33章
月上梢頭, 灑下瑩瑩光輝,靜謐如畫。
任清野走在前麵, 池中月就在後麵跟著,隔著兩三米的距離。
走出後山, 任清野突然停了下來。
池中月也停了下來,卻莫名有些緊張。任清野緩緩轉身,走近, 陰影籠罩在池中月身上。
任清野說:“為什麼?”
他這時,嗓音已經恢複以往的低沉,卻又比以往冷漠。
池中月問:“什麼為什麼?”
任清野看著她, 黑夜裡隻有兩雙眼睛格外明亮。風穿過樹林, 吹起地上的落葉,四周靜得連月光都有了流動的聲音。
任清野說:“一次、兩次、接二連三的, 你究竟是站在什麼立場?”
池中月隨著風的方向彆開頭,長發揚起,擋著她的視線。
“任清野,你的意思是, 我是池榮貴的女兒,所以我一定要站在你的對立麵?”
“我早就跟你說了我們不是一路人。”
“所以呢?”
“你在我身上耗費的心血早晚變成殺死你的那把刀。”
“那也好。”池中月一字一句說,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 我做不了你的枕邊人,就做你的心頭刺,讓你每一晚都想我想的無法入眠,讓你每聽到名字裡帶月的人都心如刀割, 讓你每一次抱著彆的女人都想到我冰涼的身體,讓你……”
任清野突然傾身過來,將池中月的話儘數吞沒。
%e5%90%bb如狂風暴雨一般來得又急又猛,池中月承受不了,連連退了幾步,任清野乾脆抓住她,一手按著她的腰,一手按著她的後腦,似要揉碎進骨子裡,融入血液裡。//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他喘氣聲粗重,一點兒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池中月推了推,沒推開,就用力一咬。
任清野一愣,鬆開了池中月,嘴角泛起一點腥甜。
池中月說:“任清野,你相信我,我不會像董娜娜那樣背叛你,也不會像鐘崢那樣離開你。”
任清野低下頭,額頭輕抵在池中月額頭上。
他用極低的聲音說話,卻擲地有聲,“需要我為你做什麼?”
池中月心驚。
任清野這八個字,代表了什麼,她不敢多想。
“不。”池中月說,“你什麼都不用做,你隻需要看著,我能做什麼。”
任清野沒說話,緊緊閉著眼,許久,說了一聲“好”。
*
池榮貴的手術很順利,幾天後就可以回家,張媽在家裡忙了一下午,做了一桌子滋補的飯菜等著池榮貴回來吃。
阮玲香看著她忙得腳不沾地,說:“這麼忙做什麼?做個膽結石手術又不是生孩子大出血。”
張媽一邊宰排骨,一邊說:“做了手術當然得好好補一下。”
阮玲香沒說話,坐到客廳裡,看見池中月從樓上下來了,跟沒看見似的拿起遙控板換台。
池中月坐下的時候,阮玲香往一旁挪了點兒。
池中月隻當沒察覺到她這個小動作,說:“媽,沒幾天醫生就要從日本來了,這次可真是花了不少錢。”
阮玲香嗯了一聲,“他應該的。”
“媽。”池中月說,“如果我耳朵治好了,你就不欠我什麼了。”
阮玲香愣了一下,“你什麼意思?”
池中月朝她笑,“沒什麼意思,我走了。”
“你去哪兒?”
“去藍釉家。”
池中月出門,開車下山。
到了藍釉家樓下的時候,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任清野的家,燈關著,沒人。
藍釉正好在陽台抽煙,看到池中月站在下麵,說:“嘿!看什麼呢看!看成望夫石了!”
池中月把車門關上,慢慢走上了樓。
藍釉去洗了個手,出來的時候池中月已經在她工作台前坐好了。
藍釉拿出電腦,翻了個照片給她看。
“這次紋這個吧?”
池中月看了一眼,是個很像圖騰的東西,具體是什麼她也不懂,“不好看,不要這個。”
“喲嗬?”藍釉說,“是不一樣了哦,你什麼時候還講究好不好看了?”
池中月指了旁邊一個圖案,“要這個。”
藍釉一看,一朵花兒。
“你?池中月?花?”
池中月點點頭,“這個好看。”
“我知道這個好看。”藍釉說,“可這是你的風格嗎?還他媽紋在腰上?給誰看?”
池中月不耐煩了,從包裡抽了一把錢,拍藍釉臉上,“廢話怎麼這麼多?”
藍釉把錢收了,說:“得嘞,您給錢您說了算。”
她讓池中月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