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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黛 兜兜麽 4305 字 4個月前

鬨。

柳黛跟在李明珠身後, 緩步走入廳中。穿著體麵的下人已經將宴席備好,見李茂新進門來,個個弓腰行禮。

迎麵, 李晉坤已坐於主位,他頭戴幅巾, 高鼻土眼,下頜處斜生一道長疤, 在山羊須裡若隱若現。肩上穿一件寬大的墨色道袍,周身無一絲點綴, 素得仿佛是山中仙道,與他這座輝煌燦爛的黃金城池格格不入。

道貌盎然, 惺惺作態,除了兩隻眼鼓脹得猶如金魚成仙, 內外都與謝午、鄭雲濤之流不相上下。

李晉坤笑容和善,熱情相邀,為他三人接風洗塵。

各人依次入座, 桌上酒溫菜美,李晉坤好爽, 李明珠溫柔,還有李茂新插科打諢,玩笑逗樂, 一頓飯倒也吃得和和美美,笑聲不斷。

如若不是柳黛另有所圖,恐怕就要迷失在這幅和諧美滿的畫卷裡。

他們每一個都比她快樂。

她側過臉, 深深凝視著身旁笑鬨不停的李茂新,仿佛看到了另一個鄭彤。

宴席收尾,李明珠施施然起身,喚柳黛一聲“柳妹妹”,親親熱熱地領著她往庭院深處去。

柳黛起身時,手背不經意間蹭過李明珠掌心,她掌心柔軟,半點繭子也不見,不像是練過練冰掌那類剛猛功夫的,再瞧她呼吸吐納,確是個行走無力的大家閨秀。

柳黛也曾聽說,李晉坤憑著一身財力,給家中獨女尋了個登天的親事,三年前嫁與遼東總兵齊萬洲的庶子齊家平,當年出嫁時紅妝十裡,嫁妝連城,隻可惜一年前齊家平便戰死在遼東,李明珠因夫家垂憐,這才回到普華山莊養寧。

她新寡喪夫,眼中多有悲切之色,時常突然開口,連連感慨羨慕柳黛這般自由自在的小姑娘,如若當年潛心學武,恐怕如今又是另一翻天地。

柳黛沒心思敷衍,隻當個沉默寡言的獨行俠,偶爾“嗯”上一聲已算難得。

未幾,她二人走入一處金黃璀璨的院落。

庭院當中種滿了梧桐樹,此時秋涼,梧桐葉片枯黃,仿佛一樹一樹的黃金頂,與遠近高低金黃樓宇交相輝映。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李明珠彎腰拾起一片掉落梧桐葉,曼聲低%e5%90%9f。再抬頭時雙目垂淚,是一朵風一吹便要散去的雲。

傷春悲秋,文人之常事。柳黛一介武夫,聽完這首催人淚下的《烈女操》仍舊麵無表情,一瞬不瞬地盯著李明珠,直到盯得她尷尬得再也逼不出眼淚來,才抬手擦一擦眼淚,再嫋嫋婷婷走到柳黛身邊,“感懷身世,叫柳妹妹見笑了。”

柳黛扯了扯嘴角,“怎會?我素來對旁人的事情沒有興趣。”

李明珠的笑容略有些僵硬,明知她不喜歡自己,卻偏還要伸手攙住柳黛,兩人肩並肩往屋簷底下走。

“因我娘鐘愛梧桐,我爹便種下滿園梧桐樹,這座院子也改叫‘梧桐苑’,柳妹妹若不嫌棄,便住在西側間,屋子是是每日打掃的,床和被褥都已經換新,櫃子裡還有些嶄新的換洗衣裳,柳妹妹倘若瞧得上演……”

“不必如此。”走到廊下,柳黛慢慢抽出手臂,與李明珠麵對麵站著,李明珠生得玲瓏嬌小,比柳黛略矮一些,一雙琥珀色的眼珠子裡盈盈都是水光,任誰瞧見都要讚她玉軟花柔、我見猶憐,“我隻住兩晚,後日一早就啟程。”

“柳妹妹孤身一人要往何處去?”

“回京城,找我爹。”

“如此甚好。”李明珠側身一讓,將柳黛領進西側間,這屋子與普華山莊整體建築風格一致,雖說空置多年,但依舊是極儘奢華,繁花耀眼,進了門就仿佛走進九月洛陽城,遍地都是大團大團的牡丹花,紅的綠的黃的粉的,看得人頭痛眼暈。

入夜時下起了雨,打在梧桐樹葉上,仿佛一曲搖籃小調,催得人昏昏欲睡。麵前雕窗半開著,窗台上沾著一片梧桐葉,已經被雨水浸得透濕。

蘇長青奔忙多日,死裡逃生,今日終於得了幾分空閒,洗去滿身浮塵。

一臂粗的蠟燭燃得儘興,為他側臉描上一層暖融融的金邊,他孤身坐在炕床邊上,望著徐徐飄煙的蓮花香爐發冷,頭頂束起的發還帶著微微的濕氣,一身鴉青緞麵的直裰,更襯得他清俊儒雅,如隔雲端,不染俗塵。

恍惚之間,爐上盤旋的煙融成模糊的一團,這團淡青色的縹緲霧氣漸漸聚攏成鄭雲濤的輪廓。

那日後山,火光滔天,熊熊烈焰燒紅了他的臉,他遠遠望見一道嫋娜的影,一眨眼消失在猛然上躥的火苗背後。

鄭雲濤說:“長青,這女子無論身世如何,都與隱月教脫不了乾係。更有甚,與月如眉也牽連。她來,就是為了十八年前月如眉的死。”

他仿佛在夢中,壓根聽不懂鄭雲濤在說什麼,他握緊了拳頭,覺得憤怒,又覺得遺憾,他腦中混亂一片,無法思考。

鄭雲濤繼續,“當年中原六大派聯合絞殺妖女月如眉,為江湖百世安寧,不得不做此決定,你爹卻也因此出走在外,雲遊不歸。雖說他已不在江湖之中,但你看那柳黛,處心積慮,出手歹毒,她又怎會放過任何一人?為了你爹,長青,再次相見,務必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然而鄭雲濤並不知道,蘇木柏對今日之事早已向蘇長青交待過。

他大約是在發愣,一雙眼直勾勾望著柳黛消失的方向,心中翻江倒海,亂如麻。

見他不回應,鄭雲濤再次強調,“你不殺她,她便要殺你,及你父母兄弟,長青,不可心軟!”

他看向鄭雲濤,忽然間鄭雲濤的臉在火海中咆哮,變作一頭巨獸,張開血盆大口,突然間消失在升騰的輕煙裡。

雨停了,窗外一片寂靜。

他徹底清醒,在滿屋子檀香彌漫中站起身,往梧桐繁盛的方向去。

貓頭鷹在夜裡嚎叫,人人都知是不祥之兆。

李明珠合上窗,企圖隔絕那一聲聲追魂催命似的慘叫。

李晉坤坐在書案後頭,手裡捏一張細長絹布,黑色的墨跡順著筆力從絹布另一邊透過來,滲著點點的黑印。

秋夜風涼,李明珠自窗下走來,忍不住搓了搓手,順道從衣服架子上扯下一件墨色披風,撐開來蓋在李晉坤膝頭,“爹,時下天涼,夜裡要多加衣。”

李晉坤拍拍她手背,神情疲累,“無妨,爹的身子自己知道。”說完將絹布遞到李明珠手心裡。

她站在書案右側,硬著燭火展開絹布,裡頭隻有八個字,“涉世未深,驕橫自已。”

“這姑娘身上藏著一股勁,具體我也說不上來,隻曉得她這一趟怕是預備要來大開殺戒了,咱們這一招請君入甕,也不知是錯是對。”

李晉坤道:“該來的遲早要來,與其日日枕戈待旦,不若關起門來,斬儘殺絕。”

“那……爹以為,那蘇長青知道多少?”

李晉坤皺眉深思,考慮一番才說:“當年的事極其隱秘,牽連眾多,誰敢說出口誰便是殺頭之罪……那不,恐怕是株連九族,闔家落難,鄭雲濤為人何其謹慎,絕不會透露給不相乾的人。”

李明珠卻說:“我看那蘇長青心思沉重,仿佛身兼重任,其餘的也猜不出太多,他與戎弟交過手,倒是不像與柳黛沆瀣一氣。”

提起阿戎李晉坤悵然道:“這廢物東西,竟真與柳姓女子攪和到一處。原鄭雲濤飛鴿傳書送信來,我也不過將信將疑,現如今……他怎麼就不能老老實實少給我惹事?”越說越氣,氣得吹胡子瞪眼,%e8%83%b8口喘熄不定,回過頭來看向李明珠,望著那張與亡妻一般無二的臉,這才求得一刻安寧,“他若是有你一半聽話,我也絕不至於將普華山莊拱手送給阿茂那毛頭小子。”

“爹——”李明珠嬌嬌喚一聲,端了熱茶送到李晉坤嘴邊,親手伺候他嘗上一口,這又放回去,還記得拿手帕替他擦一擦嘴邊枝繁葉茂的胡須,“都是過去的事情,提他來做什麼?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處置柳黛。”

李晉坤往絹布上瞟一眼,輕蔑道:“你弟弟不是說了麼?‘涉世未深,驕橫自已’,仗著自己練了幾年魔教功夫,就敢登門挑戰六大派,她是料定了我普華山莊除“留仙陣”外一無可取,那邊隨她驕橫,老夫定教她自投羅網,有去無回。”

最後四個字講得鏗鏘有力,擲地留聲,已成就了十足十的把握。

李明珠淡淡一笑,拾起絹布,置於火焰上點燃燒儘。

風驟起,卷上枯葉無數,齊齊整整在夜下飛舞。②思②兔②文②檔②共②享②與②線②上②閱②讀②

柳黛耳力超凡,蘇長青還在長廊下奔走時她便聽見動靜,緩緩坐起身來將外袍罩在肩頭,再將烏雲似的長發攏到%e8%83%b8`前,銅鏡裡便飄出一道純淨又嫵%e5%aa%9a的影。

他從未鎖死的檻窗鑽進來,睫毛上沾滿了朦朦的雨珠,在靜謐的夜裡,仿佛一顆顆澄澈剔透的水晶,襯托著他那雙黑曜石一般深邃的眼睛。

“柳黛——”他低聲喚。

“我在呢。”她笑著應。

第55章 普華山莊55 (改錯字)

普華山莊 55

他心中有千萬句話要說, 卻又有千萬句的不能說。苦澀愁雲橫亙在他喉頭,讓他啞然失聲,苦澀難當。

窗外再度下起了軟綿綿的雨, 淅淅瀝瀝,便如同他此刻心緒,千絲萬縷, 無從理清。

他看著她,朱紅的火焰在她明亮的眼睛裡跳躍, 她秉持十二萬分的耐心等著,不疾不徐, 不慌不忙,看他表演。

蘇長青深吸一口氣, 第九十九回 下定決心,一開口卻隻聽見自己喊:“柳黛。”

柳黛柳黛, 仿佛除了她的姓名,他對她一無所知。

興許連姓名也是憑空捏造, 他根本不成認識過她。

“您想說什麼?”柳黛問。

似乎他自己也忘了,深夜冒雨前來究竟是為什麼,是何處借來的衝動讓他出現在此——近乎於赤0%e8%a3%b8%e8%a3%b8地將自己的醜惡與懦弱展現在她麵前。

他忽而羞愧、自責, 低著頭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儘快消失在柳黛麵前。

“不要緊, 慢慢想,夜還長呢,你有的是時間。”柳黛打個哈欠, 轉身坐回床沿,預備無視蘇長青的掙紮和猶豫,自顧自躺下要睡。

“柳姑娘!”他咬著牙, 沙啞著聲音喊。

柳黛將將坐下,被他這聲“柳姑娘”逗笑,“方才不是還叫我柳黛,這會兒又成了柳姑娘。長青對我真是一會兒子親近一會兒子疏遠,讓人摸不著頭腦,這……難不成是什麼欲拒還迎的招數不成?”

“柳姑娘,我並未打算與你說笑。”蘇長青麵色沉凝,仿佛是十年寒窗進京赴考,容不得半點差錯。

柳黛趕緊坐好坐直,點點頭,抿住嘴角,“好好好,我不笑,咱們嚴肅起來好好說,那……長青先請?”

“……”蘇長青坐在圓凳上,一手扶在桌邊,另一隻手撐住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