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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黛眉間微蹙,一摸腰間短刀,當下便要殺了這誤入禁地的老頭子,不想將將邁出一步,動作便被忽然出現的一隻手打斷,要不是她即時認出蘇長青身影,恐怕短刀便已入他腹中,將他開膛剖肚。
他兩手握住她肩膀,皺著眉,黑暗中對她搖了搖頭。
柳黛一揚下巴,做了個“偏要”的神情。
但蘇長青半分不退,雙?唇開合,無聲說著“不可”。
柳黛心想,你算個什麼東西,敢管老子的事?想來是白日裡給了他許多臉麵,他這廂便蹬鼻子上臉自以為是起來。
從來她要殺誰,是絕沒有人能管得了的。
她對蘇長青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一伸手將他推開,轉過身消失在長廊儘頭。
第50章 普華山莊50 (二修)
普華山莊 50
束手束腳, 哪有女俠的英雄氣概。
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全賴男色誤人。
甩脫蘇長青後,柳黛邊走邊氣, 不自覺走回屋中,房間裡也沒個燭火,黑漆漆一片, 顯得冷冷清清,淒淒慘慘。
眼下看著那隻涼透了的兔子腿也提不起食欲, 那色澤能與夜空比黑,她嫌惡地挪開眼, 隻盯著桌子邊沿一道劃痕發呆。
約莫一炷香時間過後,不遠處響起腳步聲, 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蘇長青推門進來,手裡還提著一壺熱茶、一隻洗得鋥亮的茶杯。
他將茶杯放在桌上, 沏一杯熱茶推到柳黛手邊。
柳黛背對他,鬨小孩子脾氣, 依舊梗著背不肯說話。
“唉——”蘇長青長歎一聲,麵對眼前倔強執拗的小姑娘,他嘴笨, 不會哄人,一向是毫無辦法, 忽而對著滿牆落灰,自顧自說起來,“方才我與那老翁交談, 得知他原是季家老仆,季家滅族之後,他見這宅子始終未曾分給旁人, 便時常來打掃、祭拜,以還季家恩情。”
他明顯看見柳黛擱在桌麵上的手突然握緊,她的身體微微一顫,卻偏要故作鎮靜,強忍著不肯回頭。
這故作堅強的模樣看得他心疼,於是越發放軟了語氣,徐徐說道:“老人家現如今也過得不算好,原本是季府管家,說來也曾風光,當年父慈子孝,外人敬重,家中和睦,自從季家沒了,他回到老莊子上,兒子兒媳都不孝順,嫌他年邁隻吃不做,對他動輒打罵,日子實在難熬……”
“他為何與你一個陌生人說這許多話?”柳黛猛地回過頭,瞪住一雙劍眉星目,方才的質問頓時間沒了氣焰,“橫豎你這張臉,世人見了都當你是個好人。”
“哦?”他難得露出一點玩笑的意思,“那柳姑娘以為如何?”
“不如何。你這人表麵上坦蕩,心底裡還不知使這什麼壞呢!我今兒不知道,總有一天能弄明白。”
蘇長青淡淡一笑,“嗯,我確是使著壞。”
這卻讓柳黛突然間紅了臉,不明白為何每每與他相處,她就變為不諳世事,蠻橫不講理的小丫頭,而他便成了萬事自有對策的長輩,任她如何翻騰,似乎都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到底你打哪兒來的自信?分明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
她處處都贏,卻嘗到輸的失落。
想來這世上萬事,也不都靠拳頭解決。
蘇長青又拿哄孩子的口氣哄她,“你先喝口茶,我再與你慢慢說。”
“……”柳黛看他一眼,望見他眼底儘是融融暖意,適才端起茶杯輕輕抿一口。
果然熱茶潤口又潤心,她方才煩躁的情緒,現下已安靜不少。
“我給了他五兩銀子,又囑咐他,若是在家中熬不下去,可到柳條鎮小石頭街,有一座名‘善濟坊’的院子,那是普華山莊在京郊設立的善堂,專門收容這類無家可養的老人,也可說是由少莊主李茂新指明要來的,橫豎他經常做這事兒。”
柳黛聽完,陰陽怪氣道:“你好會辦事,簡直滴水不漏,難怪鄭雲濤那般中意你。”
“也不是……”蘇長青略略搖頭。
柳黛驚奇,“怎麼?”
“城中仍在搜捕刺客,我此時現身,恐有不妥,所以不能再休息,一炷香之後我們上路。”
“去哪?你的傷……”
“無妨。”蘇長青擺一擺手,他唇色蒼白,麵容憔悴,一點也不像“無妨”的模樣,全靠嘴硬,“一點小傷,無足掛齒。此處離普華山莊隻有十裡地,咱們抓緊些,想來能……咳咳咳…………”他連忙捂住嘴,咳得彎下了腰。
柳黛忍不住挖苦,“我看你呀……可要當心彆死在路上。”
直起身,蘇長青擦去嘴角一點血漬,對她的刁鑽習以為常,他淡然道:“所以,柳姑娘若是想與季家老仆聊兩句,就更得抓緊時間了。”
“我才不去,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去同他說話?”她身子後仰,忙不迭與季家撇清關係。
蘇長青開始編瞎話,給柳黛找台階,“老翁一直十分想念自己早年間遠嫁河南的女兒,父女二人四十餘年不曾相見,她出嫁時也正好是你這個年紀,我聽他形容,那姑娘與你正有五分相似,便想來請柳姑娘與他見上一麵,以解思女之苦。柳姑娘菩薩心腸,不會不答應的。”
柳黛瞪大了眼,幾乎要認不出眼前這個胡說八道、東拉西扯的男人究竟是誰。
蘇長青是不是瘋了?
然而她擰著眉毛點了點頭,“可不是麼,我就是個活菩薩。”
蘇長青釋然一笑,“那就好,你們談話,我不宜陪同,就在此處等柳姑娘回來。”
“放心,我做事快得很,絕不耽擱。”
“一定。”
倒像是在約定一段不見不散的故事,催人淚下。
柳黛回到前廳,那老翁還在。
鐵盆裡的紙錢已經燒得七七八八,火苗漸漸熄滅,隻剩星點的光。
散落的幔帳被風鼓起,似遊蕩的魂魄一般在涼夜當中飄飄搖搖。
柳黛踏近一步,伸手拂開卷曲的幔帳,忽而迎麵是老翁驟然放大的瞳孔和不置信的神情,與無端端見鬼一般模樣。
柳黛問他,“你這般吃驚做什麼?”
老翁提起手指頭,顫顫巍巍指向她,一麵搖頭一麵後退,“像,太像了。”
“像誰?”
總不至於是像月如眉吧,要真是如此,鄭雲濤和南辛頭一個就要跳出來殺她,哪還能等到她偷襲鄭彤、放火燒山呢?
“二姑娘!”老翁呢喃著不敢相信,再又上前一步,靠近一些觀察,“你是二姑娘?是二姑娘回來了嗎?姑奶奶,老奴給您磕頭了,老奴沒用,沒能把‘長風’帶出去,老奴有罪,老奴該死!”說著就跪下來咚咚磕頭,沒兩下便磕得額頭上一片赤紅。
柳黛看不過眼,一把將他提溜起來,“彆磕了,我可不是什麼二姑娘,這都多少年過去,你那二姑娘早怕是早就化成灰了。”
這“二姑娘”,早年間她也曾聽月如眉提起過,是個休夫歸家的彪悍人物,整個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旁人都笑季家家風敗壞,竟教出個如此傷風敗俗、泯滅倫常的女兒,隻季家上上下下護著她,教她十餘年都在季家安安穩穩地過,直到一朝覆滅,滿門遭難。
聽聞她風華絕代,名動京師,也聽聞她巧捷萬端,掌季家刀鑄造秘法。
然而一切都僅止於傳說,“二姑娘”已然在十八年前化作塵土,歸於萬物。
柳黛再次重複,“我不是‘二姑娘’。”
老翁猛然一醒,“那……那你是……”
柳黛想一想才答:“你看我與你那二姑娘生得如此之像,我能是誰?”停一停又腰帶夾層裡掏出那半塊圓形蝴蝶玉佩,“自隆慶九年十二月,季悟清隨身戴了十五年的玉佩便隻剩下半片,;另半片給了個無名無姓的不知來路的女人,不過這後半截你們都不知道而已。”≡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老翁眯起眼細看,認出玉佩。
“你是說……咱們季家還有後人?”想到此處,老翁一改頹廢老態,歡欣鼓舞,不住地感歎,“季家還有後人!季家還沒死絕!哈哈哈哈哈,老天爺有眼,讓季家一息血脈尚存,老天有眼啊!”
他麵色通紅,仰天大笑,隻怕激動得太過便要駕鶴西去。
柳黛不忍打斷他此刻美夢,懶得告訴他,季家這一脈,恐怕也就到她為止了。
“姑娘!”老翁雙膝落地,又直愣愣向她跪下,滾燙的淚自他一雙渾濁不堪的眼珠子裡湧出,一張滿是褶皺的臉已然哭得涕淚縱橫,“老爺少爺的身子還有去處,姑娘若有心,可到山東長樂鎮西邊落安山上打聽打聽,老奴也隻曉得這些了。奴才老了,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不能再為季家儘力,是奴才無能……”
“也……也不怪你…………”她最不懂安慰人,這一刻費儘心思也隻憋出這麼幾個字,已是艱難,“我得走了,見過我的事情你不要說出去,往後……我會想辦法照顧一二。”
老翁拿袖子胡亂抹一把臉,懇切道:“姑娘保重。”
“嗯,你也保重。”
直到柳黛走出前廳,麵上仍是木呆呆模樣,仿佛被人一棒子擊中腦袋,頭骨底下嗡嗡地響。
不知不覺回到來處,李茂新一連叫了她好幾聲她都跟沒聽見似的,自顧自地發呆。直到蘇長青說:“是時候出發了。”
她才回過神來,應一句“好”。
氣得李茂新直呼不公平,憑什麼隻有蘇長青說話才管用,分明他也是她患難與共的好兄弟呀。
離開這座老邁陰森的宅院時,柳黛回頭看了許久,她伸手去觸眼角,摸到一片冰涼的淚痕。
這才想起來,走時忘了給老翁賽幾兩銀子,就讓他兩手空空回去,虧得還有蘇長青替她操辦周全。
一提舊事她便慌亂無章,分明她當年還在月如眉腹中,對外麵的陰謀算計、腥風血雨,一無所知。
李茂新走在前頭,見她半晌不跟上,便要返回去看,被蘇長青一把拽住,拉扯著往前趕路。
李茂新咕噥說:“怎麼回我家,你比我還積極?”
蘇長青反問:“難道你不想回?”
“我當然想啦!”一想到回家,他便高興起來,隨即對著遠處山川河流大喊,“普華山莊!老子回來啦——”
第51章 普華山莊51 “娘,我去南疆。”……
普華山莊 51
“娘, 我去南疆。”
鄭彤身負長劍,一身勁裝,跪在鄭夫人床前。
床上的鄭夫人已然被冰塚折磨得不成人形, 她麵容慘白,雙目空洞,皮膚枯槁, 儼然一具行屍,正在快速地不可抑製地向死亡奔去。
見女兒決心已下, 她當下就要起身,卻無奈身上無力, 仰起又落下,還接續來一陣猛咳, 咳得心肺俱裂,也聽得人心生惶恐。
鄭彤忙伸手將她扶起來, 再慢慢為她拍背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