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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4240 字 6個月前

“娘子怎麼不等雨停了再出來,看看身上都濕了。”

南弦沒有說話,淋濕了也好,淋濕了,眼淚便看不見了。

她木著身子坐進車裡,濕透的衣裳緊貼著身體,寒意一陣陣堆疊上來,人也忍不住顫唞。想起昨天的種種,怎麼好像在做夢一般……她以為找到了一個能夠互相取暖的人,卻沒想到,最凜冽的冰霜也是他帶來的。

頭痛欲裂……她艱難地抱住腦袋,佝僂起了身體。馬車在大雨裡穿行,一陣陣雷聲接連響起,間或一道驚雷,仿佛要將車棚劈開。不知過了多久,馬車才終於停下,車外的鵝兒小心翼翼喚著:“大娘子,到家了。”

門裡的婢女出來接應,但等了好半晌都不見她下車,大家撐著傘,不由麵麵相覷,橘井拿肘頂了頂鵝兒,“我今日偷個懶,不曾去,你沒有好好伺候嗎?”

鵝兒一時解釋不清,眨著眼道:“娘子進宮之後,我一直在宮門上候著,哪兒也沒去。後來下起大雨來,娘子不曾帶傘,宮裡也沒有人相送……”

正說著,車門打開了,渾身滴著水的南弦從車裡出來,橘井愈發驚訝了,猛地回頭看向鵝兒,一副火冒三丈的樣子。

鵝兒縮了脖子,悄聲嘀咕:“我就是有傘,也送不進宮裡去啊……”

眼看橘井和幾個仆婦簇擁著把人護送進了門,鵝兒站在門廊底下搓著兩手,欲哭無淚。

門房站在一旁發問:“出什麼事了,大娘子怎麼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鵝兒說正是呢,“下大雨的時候,我是看著娘子不緊不慢從宮門上出來的,分明是心裡有事。這橘井算是白跟了娘子一場,這點都看不出來,就知道朝我發火。”

門房遲疑地揣度:“彆不是在宮裡遇見了難事吧!”

鵝兒對插著袖子歎了口氣,“我料也是如此,可娘子一句話都不說,可不就讓我背了黑鍋嘛。”

門房沒有再追問,沉%e5%90%9f了片刻,轉身同廊下的人交代話去了。

那廂允慈聽說了消息,急忙趕到上房來,橘井她們已經伺候阿姐換上了乾淨的衣裳,她披散著頭發坐在圈椅裡,任她們一寸寸地揉搓,那雙眼睛始終低垂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允慈是頭一回見她這副模樣,當初阿娘和阿翁過世,自己覺得天都要塌了,是阿姐支撐起這個家,護持她直到今日。在她眼裡,阿姐活得如同太陽,她心%e8%83%b8開闊,情緒也從未有過太大的波動,怎麼今日入了一次宮,回來竟弄得這樣狼狽?

“阿姐……”她蹲在她腿旁,揚起臉來看她,“阿姐你怎麼了?你可不要嚇唬我啊。”

南弦艱難地眨動一下眼睛,到這時眼珠子才能勉強轉動,見允慈蹲踞在地上,伸手拉了她一把,啞聲道:“我沒事,你起來。”

這叫沒事嗎?分明三魂丟了七魄,以前的阿姐不是這樣的。

難道是淋了雨的緣故?但小時候跟著阿姐在藥園裡種藥材,有時夏日變天,來不及收拾,晚跑一步人就淋得落湯雞一樣,那時兩個人又笑又跳,明明很喜歡呀。如今再看阿姐,她白著一張臉,連嘴唇都是白的,無端讓她驚惶起來,這回怕是遇見什麼過不去的大事了。

允慈腦子裡立刻蹦出一個念頭來,“我讓人傳話給小馮翊王吧,不管出了什麼事,他一定有辦法。”

南弦聽了,愈發覺得悲哀,允慈也很喜歡他,甚至可說信任他,結果這份信任到底被辜負了。

她想把實情告訴她,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見她轉身要往外走,忙探手把人拉了回來,轉頭吩咐橘井和蘇合:“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對二娘子說。”

橘井和蘇合道是,卻行退出了上房,南弦這才拉允慈坐下,遲遲對她道:“今日陛下給我授了官,我接替阿兄,當上太醫局直院了。”

這是好消息啊,允慈很高興,笑道:“阿姐是大殷朝頭一位正經的女醫官,且又是陛下親自任命的,真真是光耀門楣。既然是好事,你做什麼還心事重重的?難道是太醫局裡那幫人羨妒,合起夥來排擠阿姐嗎?”

南弦搖了搖頭,“那些人麵子上至少還過得去,阿兄的值房也保留著,如今轉交到我手上了。”

允慈聞言眼中一黯,“你是看見阿兄的舊物,思念阿兄了,是嗎?”

可她仍舊搖頭,眼裡裹著淚,一瞬傾瀉而下,“不單單是思念阿兄,我是覺得……覺得分外對不起阿兄,我對不起阿兄……”

允慈慌了手腳,忙卷起袖子替她擦拭,一麵極力寬解著:“阿姐能接替他的官職,阿兄知道了會高興的。阿姐可是想得太多了,才覺得對不起阿兄?哪裡就對不起了,阿翁走後,你與阿兄都沒有放棄行醫,這是傳承啊。我們向家,總算沒有斷了杏林世家的稱號,阿姐該為自己驕傲才對。”

允慈哪裡知道她心裡的痛苦,端午和神域的那些接觸,現在回想起來讓她無地自容。她是個重視親情的人,即便與識諳沒有緣分,十幾年的兄妹之情不可磨滅。若是讓她在親情與愛情之間選擇,她覺得沒有任何一種感情,能抵消少小一起長大的點滴。識諳在川蜀失蹤,固然是意外,但促使他回京半年便又離京的人不是彆人,是神域,是那個他臨去南地前還在切切叮囑,要她留神看顧的人啊!

如今自己被蒙在鼓裡,和那個始作俑者生出一段情來,怎麼對得起平白蒙難的識諳?她羞愧難當,內心掙紮良久後握住了允慈的手,“我們今後不與小馮翊王來往了,你若見他再登門,就拿掃把把他趕出去。”

這番話說得沒來由,允慈茫然看著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轉變了態度。

明明早上出門之前還是滿臉的欣喜,結果宮裡走了一遭,回來之後就喊打喊殺,卿上陽的待遇,這就轉嫁到小馮翊王頭上了?

允慈有些為難,“我覺得他和阿姐很相配……”

南弦沉默下來,在允慈戰戰兢兢的凝視裡,咬著牙一字一頓道:“我與他的事,以後都不要再提了,他和我們不是一條心,還是離他遠一些為好。”

允慈不讚同,支吾著:“為什麼呀……”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說得那麼清楚嗎?

南弦驀地抬高了嗓門,糾結了半天的話,也終於說出口了,“因為阿兄被派往川蜀,是他背後安排的。太醫局那麼多人,明明不必阿兄去,結果黃院使賣他人情,把阿兄推了出去。”

允慈聽罷,人都呆住了,喃喃說:“怎麼會呢……怎麼會這樣呢……”

□□,是人禍,明明她都已經要把他當姐夫看待了,結果轉了一大圈,阿兄居然是被他給害了。

允慈到底哭出來,意氣用事的小女郎,操起一旁笸籮裡的剪子就要衝出去,“叫他抵命!”

半年以來的憤懣終於找到了發泄的途徑,總算冤有頭債有主了。允慈氣湧如山,原本他們兄妹三個可以好好生活的,如果不是他的刻意安排,阿兄不會出事,向家的長輩沒有理由趕她和阿姐出門,阿姐也不用一個人苦苦支撐起新宅,平添那麼多負累,一切都是小馮翊王的罪過!

可南弦攔住了她,就算再恨,也不能去殺人,好言勸慰半晌,才把允慈勸了回來。

允慈哭著說:“阿姐,咱們往後可怎麼辦呢,我覺得這建康,我們要待不下去了。”

南弦把她抱進懷裡安撫,“咱們自有安身立命的本錢,和他斷絕了往來,我們也能活得很好。”

允慈搖頭說不是,“我是心疼阿姐,阿姐不該遇見這樣的人。”

想是命中注定情路崎嶇吧,一再地受挫。但情情愛愛這種事,在南弦看來是錦上添花,就算失去了,傷筋動骨一番後,還是能夠恢複元氣的。←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可她不知道應當怎麼為識諳討回公道,自己是個無用的人,大概除了情上懲罰他也懲罰自己,沒有彆的辦法。

允慈傷心了一通,南弦也沒有精力再顧及她了,又好言撫慰了幾句,才把她勸回房。這時大雨還不曾停歇,聽著屋簷上隆隆奔騰的雨水,她獨自一個人坐在窗前發呆——熱血慢慢涼下來,心空如洗。怨恨像宣紙上漫漶的水漬,來時洶洶,轉眼乾涸,留下了一卷生硬的軀殼。

隻要不相見……不相見就好了。她舒了口氣,撐著圈椅的扶手站起身,這場豪雨怕是要下到入夜了,天變得越來越昏暗。她伸手去合直欞窗,剛合了一半,見對麵的廊廡上有人匆匆走來,心底被掐滅的火苗一下子又轟然燃燒起來,轉身疾步趕到門前,死死盯住了來人。

神域那頭聽了門房傳來的話,說大娘子淋了一場雨,人也怔忡了,心裡自然很著急。顧不得官署事多,找了個理由便辭出來,冒著大雨趕到了南尹橋。

然而不知為什麼,似乎有種不好的預感,遠遠看見她站在門前,那種疏離的樣子,讓他腳下踟躕了片刻。

她的臉色不佳,眼神冰冷,像在看待陌生人。他心裡一霎兒閃過很多念頭,總是不敢往壞處想,扮出了笑臉溫聲道:“我聽說你淋了雨,特來看看你,怎麼樣,不曾著涼吧?”

他的預感好像應驗了,她果然哂笑了一聲,“我淋雨的消息,這麼快便傳到你耳中了?看來我這宅院內有鬼,時刻想著向你通稟消息。”

他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怎麼了?誰惹你不高興了嗎?”

他還在裝樣,南弦看夠了他虛偽的模樣,寒聲道:“誰惹我不高興,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惹大王不高興了。”

他愣在那裡,麵前的門檻像有萬丈高一樣,等閒邁不過去。他隻得好言打商量:“你容我進門再說,好不好?”

南弦卻不為所動,漠然道:“從今往後,請大王不要再來鄙宅了。我們是升鬥小民,沒有福氣結交你這樣的權貴。”

他徹底慌了,愁雲浮上了眼底,急道:“你今日是怎麼了?怎麼忽然這樣和我說話?是不是我哪裡得罪了你,若是有,你直接同我說,我改就是了。”

南弦說不必,“你的生性長在骨子裡,沒人改變得了。我隻求你不要離我們太近,讓我們在這建康城中留有一席之地,就是你對我們的恩典了。”

她態度大變,他疑心向識諳那件事露了破綻。可他還抱著一點僥幸,寧願自己某個無傷大雅的小錯漏被她抓住了,她是在向他發脾氣。

於是他壯著膽子上前,探手想去拉她,“南弦……”

她避他如蛇蠍,滿含怒氣地衝他低喝:“不要叫我的名字!我說了,從今往後彆再來南尹橋了,你我再無瓜葛,以前的恩怨就此了斷,你走吧!”

她說完這通話,退身進屋內,試圖把門關上,但神域快她一步抵住了門扉,哀聲求告著:“你到底是怎麼了?就算是死,也讓我死個明白吧。”

女孩子的力氣,哪裡能及男人家,南弦用儘全力也沒能將他趕出去,最後反倒被他強行擠進來,反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