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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4228 字 6個月前

以預見, 那就要儘早乾預, 請平章先與談侍禦將利害說清楚, 他就此罷休便罷,若還是一條道走到黑,那此人便不可留,一切交由我來處置就是了。”

這番話說得澎湃,連溫迎與夏雪城都被他感染了。

溫迎道好,“我這就去找他。若勸說不成,樞相的辦法便是上策。”

說辦就辦,禦史台離尚書省不遠,副相與樞密使先回去等消息,留下溫迎一人進了禦史台。

禦史台的正殿兩側,豎立著到頂的四排書架,書架前擺放著各級官員的書案與坐墊。溫迎對插著袖子,緩步踱了進去,裡麵的人一見他來,忙起身相迎,唯獨談萬京兩眼盯著文書,就算聽見有人喚溫相公,他也沒有抬一下頭。

溫迎徑直走到了談萬京的書案前,彎腰道:“談侍禦正忙呢?可能抽出時間來,與我說兩句話?”

談萬京這才裝模作樣吃了一驚,“平章如何來了?哎呀,我這裡確實正忙著,不過平章既然有事相商,那便是扔下手上的活計,也要先聽平章的示下。”

邊說邊起身,抬手向後院比了比,“那裡清淨,請平章移步。”

溫迎轉身穿過長巷,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園中的涼亭裡。顯陽宮就有這點好,辦公的環境十分宜人,若是忙累了,還有鳥語花香的處所可以供人鬆散鬆散。

談萬京牽著袖子引領,“平章請坐,可要命人送些茶點來呀?”

溫迎擺了擺手,“先前去式乾殿,皇後殿下已經款待過了,眼下一肚子水,喝不下了。”

談萬京“哦”了聲,“平章去式乾殿探望過陛下了嗎?陛下禦體如何?”

溫迎看了他一眼,“侍禦不曾見過陛下嗎?看來對陛下的病情是一點也不了解啊。”

談萬京說是,“陛下不曾宣召,臣也不敢隨意覲見。”

豈知話才說完,就迎來了溫迎的長歎,“我來找你,正是為了這件事。”

談萬京一瞬茫然,很快調整了態度,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請平章賜教。”

溫迎也不與他繞彎子了,直言道:“陛下違和,恐不是三兩日便能痊愈的。我與副相、樞相一同參見了陛下,陛下精神萎頓,說話中氣仍是不足,休朝五日還不曾緩過來,實在令我等擔憂。後來私下向式乾殿中的人打探,據說陛下舊疾雖了,又添新疾,那日朝會上是癲症發作,日後何時再發,沒人說得準。”

談萬京聽了,頓時驚惶起來,“癲症?這病甚是難治啊,雖未必要命,但發作起來難以自控,鬨得不好咬斷了舌頭也是有的。”

溫迎說正是,“這種症疾說來便來,沒有什麼先兆,所以皇後殿下的意思是,陛下還需好好靜養,但國事巨萬,如何能容他靜養?”頓了頓,語重心長道,“侍禦,我今日來,著實是有要事與你相商,大殷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不知你可曾發現?陛下無後,隻有小宗還有幾條血脈,但因中都侯犯案,也已貶為庶人了。如今大宗隻餘小馮翊王一個,這境況我不說,你也心知肚明。我問你,小馮翊王謀反一事,到如今可有確鑿的證據?”

談萬京還是一副鐵口,固執道:“我與校事府查證了好幾日,漸漸有些頭緒了。”

結果招來溫迎的哼笑,“若是證據確鑿,就算陛下病重,侍禦也一定早就麵稟了。所謂的頭緒,是十幾日下來各處收羅的邊角料,怕是組不成完整的證據吧,所以侍禦到底還需要多久?難道你查一年,小馮翊王便囚禁一年,你查十年,小馮翊王便囚禁十年嗎?”說著拉下臉看向他,正色道,“侍禦也是經過重重科考才入朝為官的,自始至終必定抱著一顆報效朝廷的心,這點我從來不曾懷疑。孟子說,社稷為重君為輕,在我看來效忠社稷是為精忠,順從君王私欲是為愚忠,侍禦是朝中股肱,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談萬京臉上果真現出了猶疑之色,仿佛一切的底氣,在聽說聖上得了癲症之後全數喪失了。

溫迎重新換上了和煦的顏色,曼聲對他道:“朝堂動蕩,不在有奸邪不曾鏟除,在群龍無首。陛下病重,雖有我等宰執能夠代為處置公務,但非長久之計,江山萬代,終究還是要有人主持的。”

談萬京晦澀地看了溫迎一眼,“平章是指小馮翊王嗎?”

溫迎道:“並非一定是小馮翊王,但由小馮翊王協助陛下理政,這是順理成章的,侍禦不這麼認為嗎?”

可是談萬京卻為難起來,猶豫了良久才道:“不瞞平章,先前我接了幾封奏報,確實對小馮翊王有些成見,故而當朝彈劾他,也是為了肅清朝綱,杜絕結黨之事發生。但這段時間奉命徹查,將所有往來人員都走訪了一遍,確實未曾找到確鑿的證據。我也不是那等捏造事實,栽贓構陷的人,因此這樁案子便停滯下來,一直未能有進展。”

溫迎道:“那很好啊,侍禦為何不如實稟明陛下呢?”

談萬京道:“因為我擔心,小馮翊王走出驃騎航後,會伺機報複我……”

溫迎聽完,不由笑起來,“侍禦多慮了,小馮翊王不是那等小肚雞腸之輩,這件事不過是一場誤會,隻要你向陛下稟明,前事便儘銷了。你放心,我自會在你與小馮翊王之間調停,侍禦耿介,不曾捏造罪證落井下石,我料小馮翊王非但不會恨你,反倒會讚許你的剛正不阿。”

談萬京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鬆了口,“但願我此刻回頭,不算太晚。”

事情說定了,皆大歡喜,等到聖上強撐病體視朝的那一日,談萬京將笏板放在一旁,就地跪了下來,俯首道:“臣啟陛下,臣與校事府領命徹查小馮翊王謀反一案,到今日隻查得一些零碎證據,不能指認小馮翊王有不臣之心。小馮翊王清廉自潔,恪守本分,並無謀反之意,臣隨意聽信匿名奏報,是臣失職,請陛下嚴懲。”

禦座上的聖上呢,此刻心裡隻剩一片荒寒,他不是遲鈍的人,哪裡能不知道這些臣僚的想法。自己身體不濟,江山總有易主的一日,若是等得及,日後可以將小馮翊王的兒子過繼為嗣子,但若是等不及,二十歲的小馮翊王不正是傳承宗祧的上佳人選嗎,何必舍近求遠,等他生兒子。

好生絕望啊,原來即便貴為帝王,也有被人放棄的一日。

聖上緊緊扣住了龍椅的扶手,猙獰的龍首壓在他掌心,一片溝壑縱橫。

不能大怒,要以身體為重,並且趁著現在還有台階可下,尚可以保全體麵,留待來日再行收攏大權。

徐徐長出一口氣,聖上平了心緒道:“既然小馮翊王無罪,就不該再扣押了,這段日子讓他受了委屈,請同平章事替朕將他接出航院,好生安撫。”說著視線又調轉向談萬京,“侍禦史,未曾查明真相便當朝彈劾,擾亂朕之視聽,理當重罰……”

但溫迎很快出列長揖下去,“談侍禦一心為社稷,雖有不查,但秉公辦案,並未將錯就錯捏造事實,請陛下寬宥。”

聖上見有人求情,也不再深究了,“那就罰俸一年,責令悔過吧。”

談萬京深深泥首下去,高聲道:“臣領罰,謝陛下隆恩。”

事已至此,聖上乏力地擺了擺手,“今日就到這裡吧。”說著自顧自站起身,在謁者的攙扶下,一步步走下台階,往後殿去了。

眾臣揖手恭送,待直起身時,連日的陰霾也跟著消散了。

溫迎奉旨,上驃騎航迎接小馮翊王,進門的時候見他手裡執著一根樹枝,正在院子的空地上橫平豎直地劃線。

連日的囚禁,讓他清瘦了不少,春日的風吹動他的衣衫,攏在身上飄飄地,有人不勝衣之感。

溫迎忽然覺得有些心酸,好好的少年郎,還未正經入世,便承受了這些痛苦。腳步慢慢走向他,一時卻說不出話來,直到他抬起眼,還是那樣一雙碧清的眼眸、澄澈的眼神,有些意外地望過來,含笑道:“溫公如何來了?”

溫迎點了點頭,“大王,我來接你出去。”

可他蹙了下眉道:“陛下命我在這裡思過。”

溫迎說:“侍禦史並未查得大王罪證,陛下下令撤銷圈禁,讓大王回家。”

他聽了,臉上沒有喜色,極慢地反應了半晌才道:“謝過陛下了。” 思 兔 文 檔 共 享 與 線 上 閱 讀

他心裡必定有彷徨,也有恨,不能深究。溫迎低頭看泥土上的劃痕,一道道寬窄深淺均勻,不解道:“大王這是在做什麼?”

他垂眼笑了笑,“先前不知要在這裡關多久,打算開墾菜園,種些蔬果自給自足。”

這樣恬淡的性情,讓人想起了先吳王,總是不爭不搶獨善其身,到最後卻沒有落得一個好結局。如今這小馮翊王又是如此,如果再不仔細周全,隻怕昔日的慘禍又要重演,因此愈發鑒定了溫迎保全他的決心。

勉強浮起一個笑,溫迎道:“大王不必開墾菜園了,外麵的馬車已經備好了,這就送大王回府。”

誰知他並沒有挪步,反倒很踟躕的樣子,心有餘悸道:“其實不出去,反倒更好。我怕到了外麵,過不了幾日又被送進來,這樣一浮一沉,著實讓人驚懼。”

溫迎說不會了,“既然查無實證,這件事便不會再提。大王畢竟是大宗血胤,怎麼能三翻四次被人無端圈禁。”

他這才鬆了口氣,臉上露出個靦腆的笑來,“我孤身在建康,今日不知明日事,難免有些自苦了,還望溫公不要見笑。”

溫迎儘力安撫他,“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都知道大王高潔,就算一時走了窄路,偏身而過,前途總會坦蕩起來的。”

他說好,手裡的樹枝沒有隨便丟棄,找了個牆角靠著,對溫迎道:“請溫公稍待。”說罷回身進了小屋內。

溫迎抄著兩手站在日光下,今日天氣晴朗,似乎一切都在向好,慢慢也讓人燃起了希望。

等了一會兒,終於見他出來,隨身還拎這一個小包袱,大概這就是他這幾日全部的家當了。

多無辜可憐的孩子!溫迎暗暗想,抬起手向外比了比,“大王請。”

好在這幾日的苦難,沒有磨滅他的意誌,從航院走出去,他放眼望了望遠處的花草景致,眉眼間重又意氣風發起來,客套道:“今日有勞溫公了,特意來這裡接我。”

溫迎笑道:“恭喜大王洗清冤屈,今日且回去歇著,過兩日得了機會,再邀大王飲酒。”

他道好,向他拱起了手。

待登上馬車,車輦跑動起來,他才吩咐趕車的兵卒:“不回王府,送我去南尹橋巷。”

兵卒應了聲是,駕著車一路往北行進,不多時便穿過清溪大橋,到了南尹橋巷口。

往巷內拐,不遠處就是南弦的新宅。他探在窗口望著,一點點近了,心裡忍不住急跳起來。多日不見……總有二十來日了吧,像隔著生死般。不知她現在怎麼樣,見了他,又是怎樣一番心境。

馬車停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