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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4228 字 6個月前

二日早上起身推窗看,果真滿世界白茫茫一片,冬日雖是鬥骨嚴寒,卻也有不經意的小快樂。昨晚的種種過去了,沒有留下太多痕跡,她穿戴收拾好,趁著今日頭一場雪,要進宮為貴人娘子們請平安脈,再看一看聖上經過這幾日的調養,腿腳的浮腫消退些沒有。

鵝兒早就趕著馬車候在門前了,不知是哪塊皮子裁剪下的邊角料做成了兩隻耳兜,十分精準地扣住了耳廓,但一張臉露在外麵,凍得鼻子通紅。見了她,雙手從對插的袖籠中拔出來,忙接過藥箱放進車裡。

南弦看了他一眼,“怎的不讓你阿娘給你做個圍脖,好歹擋一擋風。”

鵝兒的娘在後廚做工,隻負責摘菜劈柴等粗活。鵝兒說起她,嘿地一笑,“不瞞大娘子,我能活下來就不錯了,我阿娘哪是那等精細人,要她做針線,她就說眼睛看不見了。”

橘井聽了,有些可憐他,隨口道:“明日我給你做一個。”說著將南弦扶進了車輿內。

鵝兒很高興,鞭子甩得啪啪作響,很快便駛到了右禦門外。

今日他們出發得早,且朝廷因為天氣寒冷,將視朝的時間後移了。南弦穿過止車門時,正是百官入尚書省的時候,她忙低頭退讓到一旁,靜待文武大臣們的腳步聲走遠,方抬頭直起身來。

沒能管束好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朝東邊座門上看了一眼,人群中有個身影高挑挺拔,即便隻是背影,也能辨認出來。

南弦心頭蹦了蹦,暗道真晦氣,好好的,看什麼看!忙提著藥箱進了端門,匆匆趕往內苑。

今日皇後犯了頭風,精神很不好,見她一來便抱怨:“昨晚上一夜不曾睡好,一會兒太冷,一會兒又太熱。”

南弦號了脈,先給她紮了兩針,一麵溫聲告訴她,可以往溫爐裡加些什麼香料藥材,大冬日裡,有醒神通竅的作用。

皇後仍是歎息,“宮人們焉有伺候不好一說,全是我心裡有症疾,橫豎不舒坦。”

南弦不便探聽她的心事,隻讓她拋開那些鬱結,皇後聽了卻發笑,“你是年輕女郎,又不曾出閣,哪裡知道我的煩惱。”

殿中擺放了很多果子,有暖融融的香氣縈繞,其實這樣的環境應當很是愜意的,但不知皇後怎麼不高興了,明明前幾次見她,她都是十分開朗的模樣啊。

皇後見她不說話,就知道她不解,自己也需要有人傾吐內心的苦悶,加上她又與小馮翊王相識,且多時相處後確認誠實可靠,便讓孫長禦把侍立的人遣出內寢,自己娓娓和她訴說:“洪訓殿的海氏,這幾日不知在鬨騰什麼,攛掇著聖上辦圍爐宴,要把她的母親與妹妹接進宮來。”

南弦上回聽說過海貴嬪的豐功偉績,對海家的情況也有幾分了解,便問:“海夫人有幾位妹妹呀?”

皇後說就一個,不耐煩地抬手指指東府城方向,“就是中都侯夫人,接連生了三個兒子,連月子都顧不上坐那位。”

南弦聽說月子都不坐,出於醫者的本能,衝口嗟歎:“那多傷身子。”

皇後說可不是,“也不知怎麼想的。”

不屑的語氣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嫉妒,半晌長歎了一聲,“陛下無子,這些年成了我的心病,平時強逼著自己不去想,可昨晚上那通鬨騰,把我的心頭火都挑起來了,怎麼能不病!”

一旁的長禦還在儘力開解她,“殿下有雅量,不拿她當回事就行了。”

皇後說:“我是不想將她當回事,可昨晚你也瞧見了,那漫天的煙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萬國來朝呢。”複又告訴南弦,“陛下的腿疾好了一些,水腫稍有消退,昨日正在我這裡用晚膳,海氏不知怎麼靦臉過來,東拉西扯坐了半天。後來外麵燃起了煙火,得知是東府城燃放的,陛下雖不滿孩童的生辰衝撞了小馮翊王弱冠,但也沒說什麼,站著看了會兒,順口誇讚了兩句。可誰知那煙火竟放個沒完,連著放了半個時辰,弄得驚天動地,我躺在床上就看窗紙上五顏六色,真是心煩到了極處。”

所以說萬事過猶不及,就是這個道理。一時興起放上一兩紮,那是助興,接連不斷放上半個時辰,那就是炫耀,是挑釁了。但南弦不便置喙,隻道:“大概實在高興吧。”

皇後聽了一哂,“實在高興?黃口小兒兩歲生辰,既不是滿月也是周歲,有什麼可高興的。”

那雍容的第一貴人臉上露出了明顯的不悅,料想她的情緒是會影響聖上的。

關於那種敏[gǎn]問題,南弦不敢多問,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好自己的本分。

拔針後皇後頭疼的症狀明顯減輕了不少,沒有病痛,心情也就不那麼難耐了,重新有了點笑模樣,同南弦說起,“我有個族親,任太學博士,學問做得很好,言行也彬彬有禮。原本已經說準了親事,但逢父喪守孝三年,怕耽誤人家女郎,便不曾下定,你看可不是巧了。向娘子,我把他說與你吧,讓他擇個日子登門,且不說你那自作多情的竹馬,先見一見人也好。”

南弦赧然,“我怎麼敢當呢,讓殿下操心我的婚事。”

皇後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若我有孩子,想必也如你一樣大了。我每回見你,總覺得親近,這麼好的女郎,不該嫁入彆人家。”

沒有辦法,皇後要保媒,擋也擋不住,便順從地應承,“就依殿下所言吧。”

皇後這裡的差事辦好了,她還得往其他宮殿應診,各處轉了一圈,最後在園中被人叫住了,說陛下在式乾殿傳見。

南弦跟著謁者到了禦前,見聖上麵色平淡,沒有什麼喜怒,照例讓她請了脈,淡聲道:“癃閉的毛病確實減輕了,但這關節痹症不能痊愈,很令朕心焦。向娘子醫術精深,朕還盼著你能藥到病除呢。”

南弦想起了神域的話,防己那味藥,使用得當對風濕很有效,但她始終在用與不用之間掙紮,下不了決心。

或者再等一等吧,等一個能讓她義無反顧的時機,便耐心遊說聖上,“陛下的病症不是一日造成的,寒凝不散,氣血不行,須得辯症慢慢調理。醫書上有個烏頭湯加味的方藥,能解急症,但烏頭有毒,需用白蜜解毒熬製一個時辰,這種藥縱是再有效,妾也不敢給陛下用,請陛下寬宥,再耐心等上一陣子。”

其實說實話,聖上自覺小腿脹痛的毛病已經比之前減輕了很多,然而人心總是不足,最好能將這病症一下子從身上連根拔起才好。

垂眼凝視這醫女,“還要幾次能痊愈,你與朕說明白。”

什麼是伴君如伴虎,這就是了。

南弦心下作跳,垂首道:“陛下若要一次見效,治標不能治本,恐怕好得快,反複得也快。”

聖上沒什麼耐心,沉聲道:“就快冬至了,朕要祭拜天地,絕不能拖著一條殘腿上天壇。還有十日,朕給你十日時間,讓朕體麵地完成這項大典,你可能做到?”

如此就是逼到那個份兒上了。

南弦起先還猶豫,這刻終於下定了決心,暗暗握了握拳道:“那妾就為陛下開個方子,以防己、苦參、金銀花等入藥,為陛下祛風邪,解熱毒,再佐以針灸施治,十日之後定能行動自如。”說罷唯恐日後又落埋怨,複又追加了一句,“但這方子是應急之用,不能長久,病情反複是一定的,全看陛下願不願意一試。”

聖上隻求看見短期的效果,頷首道:“能應急便好,等過了冬至日,再如你所言慢慢調理,朕也能應準你。”∫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南弦鬆了口氣,“那就遵陛下的令,今日起用藥,每日一副分兩次服用,服上十日便有成效。”

她說得篤定,聖上就放心了。不知不覺,這小小女醫成了他治療頑疾的希望,高興起來便與她打趣,“太醫局分九科,每每要會診,一大幫人湊在一起研究半日,朕但凡經不住疼,早就被他們耽誤死了。如今向娘子是‘十全娘子’,你一人就頂得上整個太醫局,可惜女醫不能封官,要是能,定要封你個尚藥奉禦,讓那些老學究們看看。”

南弦是麵嫩的女郎,隻顧靦腆自謙,開了方子去了金針,便退出了式乾殿。

聖上下榻走了兩步,她針灸的手段確實高明,脹痛的毛病短期內能緩解十之五六,不由與左右稱道,“我看她,比她阿兄還強些。”

謁者丞含笑說是,“向家女郎未入太醫局,不受那些條條框框的約束,天性自成,有膽有謀,屬實是難得。”

這裡正閒談,尚書省又送了奏疏進來,聖上起先還因病痛減輕而渾身舒暢,結果一道諫議看完,氣血險些逆行,砰地一聲將卷軸拍在了書案上。

謁者丞在禦前侍奉多年,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多嘴,一旁送上來的茶盞,也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撤走了。

聖上雷霆震怒,“神鉞的野心都刻在腦門上了,這個狂悖之徒,他眼裡還有誰!”

於是第二日上朝,頭一件事就是將昨天的奏疏內容提出來商議。有人彈劾中都侯逾製修建庭院,不單如此,昨日更是大肆鋪張,為幼子慶賀生辰,弄得滿城烏煙瘴氣,流言四起。

中書監舉著笏板上奏,“前日城中熱鬨,臣本以為是小馮翊王弱冠,祭過太廟,參拜過陛下與皇後殿下,晚間燃放煙花慶賀,因此並未放在心上。結果這動靜竟足足鬨了半個時辰之久,立時就明白了,絕非小馮翊王的手筆。中都侯雄踞東府城,固然尊貴,但區區小兒尚未成人,如此大動乾戈,果真有必要嗎?”

中都侯被當朝彈劾,早就汗流浹背,忙從百官中出列,長揖道:“臣前日並不在城內,一切都是家中女眷操辦,或有違製之處,待臣回去好好責問,再向陛下告罪。”

聖上坐在上首,短促地涼笑了一聲,“你內帷不修,罪責本就在你一身,還要回去責問?難道打算將內眷推出來認罪嗎?”

中都侯心下暗驚,慌忙跪拜下去,“是臣之過,請陛下恕罪。”

但僅僅是放了半個時辰的煙花,其實並不足以令聖上大動肝火,侍禦史的火上澆油,才是最為致命的。

“臣於市井中,曾聽得一首詩,今日當著陛下的麵,念給眾位同僚一聽吧。”侍禦史笑眯眯地,緩聲%e5%90%9f誦起來,“夢於海上坐玉盆,金烏入裙遂有娠,東府小兒猶抱日,他朝入主顯陽城。”

這詩一念完,頓時朝堂嘩然,中都侯嚇得心都快從嘴裡吐出來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陛……陛下,這是有人要害臣一家啊。臣忠心侍主,何來這等野心……”

可侍禦史打斷了他的話,轉身對中都侯道:“君侯的言下之意,是臣在捏造事實,誣陷於你嗎?這詩上年就已經在坊間流傳了,當時君侯夫人產子,便有謠言四起,說什麼神光照室,白氣充庭,此子貴不可言,東府城上下也深以為然吧?所以給孩子取%e4%b9%b3名叫抱日,之所以前夜大肆慶賀,是因為早有術士相看過,聲稱隻要將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