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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4248 字 6個月前

?”

他聞言,下意識抬手撫了撫,思忖了下道:“白天還好,忙得想不起來。到了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就一陣陣地刺痛,也不知怎麼了。”

還能是什麼緣故,傷心太過了,哪能那麼快痊愈。

“藥還是要吃的,連吃半個月,先把心脈調理健壯。”她邊說邊扣住他的腕子診斷,喃喃道,“心氣還是不平啊……那些不好的事已經發生了,就看開些吧。我知道痛失至親的苦,但怎麼辦呢,自己還要活下去,整日愁雲慘霧也不是辦法。”

他倒也聽勸,點了點頭道:“我已經儘力在忘了,可惜忘不掉。這幾日渾渾噩噩地,想好好休息,無奈朝廷不將此認作喪父,我連丁憂都不必服。”

有時候想想,朝堂上的那些權貴真是可怕,唐隋的死果真能蒙蔽他們嗎,其實不然,誰心裡沒有一本賬,誰又看不破真相呢。他們隻是需要一個台階下,至於誰又因此犧牲了,並不在他們的考量範圍之內。

南弦歎了口氣,“那就告個假吧,歇息兩日,調理好身體再說。”

他“嗯”了聲,“再看吧,若是度支署沒有要事,就歇上兩日。“嘴裡說著,人卻背靠著磚牆蹲下來,虛弱道,“阿姐恕我無狀,我站不動了,蹲下能輕鬆一些。”

善於令人心疼也是一項本事,南弦望著他,他穿得單薄,身上這件衣裳恐怕擋不住十月裡的嚴寒,便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到他身上,切切叮囑著:“氣血受損,更要保暖,千萬彆著涼了。”

話才說完,就發現手被他牽住了,他沒有抬頭,也看不見表情,隻聽他悲戚說:“我沒有親人了,這世間關心我的,隻有你了。”

南弦是個善良的人,她心思正直,內外澄澈。他牽住她的手,她便由他拉著,因為知道人最脆弱時需要找些寄托,如果能讓他心裡好過些,就不要計較所謂的男女大防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道:“阿翁停靈那兩日,多謝你為我煎藥,我那時魂不守舍,恐怕慢待你了。”

他蹲著,她站著,彼此又拉著手,實在不方便,南弦便蹲下來,溫聲道:“我也不能為你做什麼,煎藥這種事我拿手,原本不值一提,你不必放在心上。”

很奇怪的聊天方式,兩個人蹲在厚重的霧氣裡,天色很昏暗,幾乎要看不清麵目了,隻有遠處簷下懸掛的燈籠,發出雞蛋大小的一點微光。

像不像幼時和小夥伴蹲在地上攪泥巴的場景?兩個人麵麵相覷,隱約能看見對方晶亮的眼眸,這種感覺有幾分荒誕。

神域摸索著,還是把大氅披回了她肩上,“你是女郎,比我更怕涼,不用顧全我。”頓了頓又道,“我今日去校事府了,陛下說把王朝淵交給我處置,我命人給他用刑——用他慣用的酷刑。我看見他血淚橫流,聽見他哭爹喊娘,那一刻我才覺得有些高興,他害得阿翁如此,他就是死一萬次,也不足以平我的憤恨。”

血債終究還是要血來償啊,南弦不是大聖人,不會勸他放下屠刀,隻是問他:“王朝淵死了嗎?”

“應該是死了。他知道得太多,校事府的那些人是不會讓他活著的。”他說罷,又調轉過視線來,即便隻能看見她的兩隻眼睛,他也一本正經問她,“你覺得我殘忍嗎?”

南弦沉默了下才道:“沒有經曆過你的苦難,誰也不配說你殘忍。我隻有一句話要叮囑你,日後行事要儘力收斂,不可太過張狂。我知道你如今無牽無掛,什麼都不怕,但陰霾總會過去的。再過一陣子你會有一個新家,娶妻生子重振門庭,所以眼光切要放得長遠一些,該隱忍,還是得隱忍啊。”

她能和他說這些話,可見是沒有把他當外人。

他借著昏昏的夜色蓋臉,忽然笑了笑,耳語般輕聲道:“南弦,今後我不想叫你阿姐了。”

第30章 不是善類。

打從認識他起, 他就一直管她叫阿姐,現在忽然決定不叫了,這讓南弦很不習慣。

她是個懂得自我約束的人, 第一時間開始自省, “為什麼?是我有哪裡做得不好嗎?”

神域的嗓音裡, 帶上了點不易察覺的埋怨意味,“你又不是我真的阿姐,以前喚你阿姐,隻是為了套近乎罷了。”

南弦愈發不明白了, “也就是說, 如今不需要套近乎了?”

他說是啊, “都已經認識那麼久了, 再阿姐長阿姐短的,我不好意思,叫不出口了。”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蹲地的南弦暗暗嘟囔。想來是小郎君自覺長大,不願意再矮人一頭了, 所以在沒有親緣關係的人麵前,不需要故作卑微了。

也罷, 她惆悵地說:“不叫便不叫吧。”說完又覺得有些彆扭,“我畢竟比你大,你這樣直呼其名, 是不是不太好啊?”

神域覺得她有時候真是一根筋,“才大三個月而已,你為什麼總是要以長姐自居呢。你不過早比我來人間幾日, 可我個頭比你高了很多, 在外人眼裡, 並不覺得我比你小,所以你不用擔心失了顏麵。”

他說得有理有據,南弦一時竟覺得無法反駁。

“所以你漏夜趕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又不是什麼要緊事,等日後遇上再說也可以。”

可他說不是,“我就是想來見一見你,這些日子太忙了,一直沒顧得上你。”

南弦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自己活到如今,一向獨來獨往,自從阿翁和阿娘過世後,就再也沒有指望誰顧念她,更彆說這位中途出現的小郎君了。

不過人家既然這麼說,麵子還是要給的,她很體恤地寬慰:“你遇上了這麼大的事,隻要好好照料自己就行了,我去清溪,一則是緬懷唐公,二則是完成阿翁的囑托。在很小的時候,我就聽阿翁說過,有位故人之子流落在他方,要是有朝一日能回來,我們向家人須得全力扶持。”

神域聽出了些端倪,“向副使真的這麼說過?”

南弦說是啊,“我那時十多歲了,記得很清楚。”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追著我要診金?害我以為你與我很見外,所以一分一毫都要仔細核算清楚。”

南弦的腿蹲得有點麻了,悄悄垂手撫了撫,一麵道:“賒欠診金,你不會覺得有愧嗎?為了讓你沒有負累,還是親兄弟明算賬的好。”

所以這就是認識上的差異,其實他並不排斥虧欠她一些,畢竟兩不相欠的關係,長久不了。

他們漫談這些閒話的時候霧靄沉沉,混沌之中隻有他們兩個,便生出一點奇異的感覺,仿佛可以相依為命。

神域偏頭打量她,印象中的女醫為人冷淡清高,卻沒想到居然會遷就他,學著他的樣子蹲在牆角。他看不清她的臉,但隱約能看清她的輪廓,她應該是這世間,唯一能讓他感覺到溫暖的人了。

一路走,一路丟了很多東西,至親無靠,孤苦伶仃。他的靈魂奔走在沙漠,幾欲脫水,遇見綠洲便瘋狂汲取水分,他想這輩子他都不能放她離開了,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要把她困在身邊。

做我的女人吧!

有好幾次話到嘴邊,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但始終沒敢開口。畢竟將近一年的阿姐不是白叫的,心裡好像真的有幾分忌憚,沒有勇氣褻瀆她,也害怕惹得她發火,萬一她與他生分了,那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南弦不知道他一瞬想了那麼多,終於蹲不住了,半撐起身子說:“霧氣太濃重,還是跟我進去暖和暖和吧。”

細密的水霧落滿他全身,連眼睫都比平時沉重,用力一閉眼,眼下就濕漉漉一片。

他慢慢站了起來,搖頭道:“我不進去了,想說的話都與你說了,該回去了。”

受過打擊的人,可能想法也與常人不太一樣了吧。南弦雖然無法理解,但並不阻撓,抽出袖子裡的手絹道:“擦一擦吧,彆受了寒。”⊿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接過來,卻沒有用它,緊緊攥進手心,退後一步道:“你進去吧。”

南弦說好,“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這麼厚重的霧氣,怕不安全。”

世上還有人惦念他的安危,聽上去甚是慰心啊。見她果真要走了,他忽然喚了她一聲,“那位卿校尉,最近可來找過你?”

關於卿上陽,那是個趕不走攆不跑的頑囚,識諳回來之後,他已經厚著臉皮蹭了十來頓飯,惹得允慈萬分嫌棄,但凡聽說他要來,就打算關緊大門。

不過他怎麼忽然問起上陽來?南弦道:“他隔三差五便要跑一趟,隻是最近左衛好像有忙處,已經兩日不曾來了。你找他麼?若是有需要,我可以替你傳個話。”

神域卻說沒什麼要緊事,“度支署有些公務要與左衛交接,我明日親自跑一趟就是了。”言罷又打探,“他總是來找你,向識諳沒有怨言麼?”

南弦笑道:“怎麼會呢,他與我們自小就認識,和阿兄更是好得親兄弟一般,就算天天都來,阿兄也不會嫌棄他。”

神域聽後緩緩點頭,倒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催促她快些回去,自己牽過韁繩上馬,轉眼便衝進了濃霧裡。

南弦這時才覺得天是真冷了,在外呆了會兒,鼻尖凍得冰涼,忙快步返回了大門內。

候在門上的蘇合問:“小馮翊王走了?”

南弦解下大氅點了點頭。

蘇合朝外望了眼,搓著手大惑不解,“這位小馮翊王真是奇怪得緊,非站在大霧裡說話。”邊說邊抬手為南弦擦拭頭發上凝結的水霧,一麵煞有介事地偏身來咬耳朵,“我阿娘說濃霧裡不乾淨,有鬼,往後大晚上的可不興出門了,小心撞見邪祟。”

南弦失笑,醫者還能怕鬼麼。要是真怕鬼,也不能乾這和閻王爺搶人的買賣了。

隻是這一夜怪誕得很,連著做了一串噩夢,夢見唐隋托孤,夢見神域長出了獠牙。

第二天起來頭昏腦漲,回想一下竟還有些怕,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聽了蘇合那些怪力亂神的話。

今日是朝廷休沐的日子,識諳沒有出門,她早上起來進園子,見他站在鬆柏盆栽前,正舉著剪子修剪。

阿翁過去最大的愛好,就是照料他那些盆栽,特意在花園東南角辟出一塊空地來,高低錯落擺了十幾盆。後來阿翁不在了,識諳傳承了行醫的衣缽,也接過了那把剪子。父子之間身形很相像,背對著人的時候,讓人有些分辨不清。

識諳察覺身後有人,回身望過來,問:“今日要進宮嗎?”

南弦說不,下了廊子走過去與他攀談。聽說太醫局在燕雀湖建了個患坊,她來問一問,自己能不能過去幫忙。

識諳笑起來,“宮裡的事不夠你忙的嗎,還能抽出時間去患坊?”

太醫局的事務其實很龐雜,並不單單為聖上及後宮娘子們診治,大多時候王公百官、宮人兵卒等也會光顧。因天冷了,生病的人也多起來,皇後下令在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