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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4195 字 6個月前

,說闔家都知道先馮翊王托孤,闔家都將小馮翊王奉若上賓。我等雖是草民,但辨是非,知廉恥,不從,那些衙役就捶打我們,打得我們皮開肉綻,筋骨儘斷,有傷為證,請陛下明斷。”

一時朝堂上哭聲震天,那高擎的手指粗壯看不出本來麵目,禦座上的帝王不由蹙眉,沉聲責問:“校事府的人呢?是誰容許動用這等酷刑的?”

朝堂外的王朝淵汗如雨下,聽見聖上傳召,立時垂手邁進了殿門。

沒有給他辯白的機會,溫迎向上道:“當年的禍首寫下了認罪書,已經送予陛下過目了,事情經過一清二楚,那麼先馮翊王議罪一事,應當有個了結了。”說罷轉頭望徐珺,“徐老,你誤解了先馮翊王二十年,如今水落石出,可覺得羞愧啊?”

徐珺卻站得筆直,大聲道:“唐隋是先馮翊王門客,二十年前能臨危受命,二十年後亦能舍身成仁。一張認罪文書,死無對證,同平章事若是稱此為水落石出,未免兒戲了。”

一旁的樞密使早就看不慣徐珺的做派,抱著笏板道:“一條人命是兒戲,認罪文書是兒戲,徐老妄加揣測一意孤行,就不是兒戲了?你既然言之鑿鑿,那麼當年先馮翊王托孤,你可是親眼所見?有什麼憑證一口咬定,是先馮翊王偷藏了血脈?若果當真有理有據,就不會把唐家人抓到建康,打得傷痕累累了。臣實在是不明白,先馮翊王分明是先帝手足,徐老卻執意要將他論罪,難道是先馮翊王哪裡得罪過你,讓你耿耿於懷,伺機報私怨嗎?”

徐珺被他一番詰責,氣得麵紅耳赤,“臣是三朝元老,一心為睦宗、為肅宗,也為陛下,與先馮翊王能有什麼私怨?”

這裡正吵得不可開交,殿外有人披發跣足邁了進來。

卸下冠服,一身素白的神域入殿,深深伏拜了下去,“臣羞愧,無顏立於朝堂之上。臣先君受人蒙蔽,抱屈枉死,如今又因校事府構陷,名節墮於深淵,臣身為人子,大不孝。臣養父,誆騙臣二十年,臣認賊作父從未對其有過半分懷疑,愧對先君,愧對先慈,萬死不能贖其罪。臣祈陛下,將臣的王爵革除,貶為庶民。臣發願為先君守墓,終身不再踏足建康一步,請陛下應允。”

這樣一來,事情可就鬨大了,不光宰執們無措,連聖上都有些難以招架。

為什麼要讓他認祖歸宗,說到底就是為了延續神氏的香火。現在出了這一連串的事,他自請守陵,那就是終身不娶,也彆指望有什麼後代來過繼給聖上了。

神家的帝位本來就與他無關,誰愛當皇帝誰當,事到臨頭,最看不開的是聖上。

當初睦宗挑選嗣子,先帝與廣平王也曾明爭暗鬥,但凡有一點辦法,他絕不願意從中都侯的兒子裡挑選太子。這種心態屬實很矛盾,既有所求,又處處嫉妒防備。打壓先馮翊王,使先帝基業萬年一統,曾經是聖上的私心與小九九。

現在卻不成了,神域扼住了希望的脖頸,來與他談條件……好在死去的唐隋給了一個現成的台階下,聖上也隻有順勢而為,給他交代了。

“先馮翊王本無罪,是校事府顛倒黑白,構陷皇親。”聖上雷霆震怒,拍了禦案下令,“將王朝淵下獄,發由小馮翊王處置,此事到此為止,不必再議。唐隋,二十年前作下惡事,以至先馮翊王憤懣而終,雖身死不能赦免。責令鞭二十,屍骨不得歸葬祖墳,就算是給先馮翊王遲來的昭雪吧,但願以此,告慰皇叔在天之靈。”

第28章 大快人心。

聖上是懂得殺人誅心的, 鞭屍,不入祖墳,明著是給先馮翊王伸冤, 實則是往神域心頭插刀。隻要他這時為唐隋求情, 那他就是真的不忠不孝, 唐隋的死可以引發多種推測,那張認罪文書出自誰手說不準,這個當口,事件中最重要的人證死無對證, 是不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也隻有他神域知道。

垂眼審視跪地不起的人, 聖上的拿捏還沒完, 轉頭對徐珺道:“徐禦史為此事耿耿於懷多年,如今真相大白,還是要變通一些, 不可再鑽牛角尖了。罪魁禍首已自裁,徐老若不信, 就親自去督刑吧。二十年了,這心病也該了結了, 徐老是三朝元老,國之棟梁,豈能帶著這個遺憾, 告老致仕啊。”

跪伏在地的神域深深閉上眼,心化成了石頭,已經痛得沒有知覺了。

以徐珺的為人, 勢必會將聖上的政令貫徹到底, 那麼阿翁受刑就在所難免。死後受辱, 像個不可更改的魔咒,大山一樣壓在人頭上,不同之處隻在於將親生父親,換成了撫養他長大成人的養父。

垂委的袖籠下,雙手緊握成拳,但他知道自己現在應當做什麼。事已至此,若是沉不住氣,就辜負了阿翁的一片心了。

所以他不曾謝恩,也不曾起身,咬牙道:“先君蒙受不白之冤二十年,如今水落石出,請陛下賜先君諡號,為先君正名。”

這要求顯然有些過分了,聖上知道,朝堂上的臣僚們也知道。

徐珺為首的老臣一派從來不會妥協,宗正神英道:“小馮翊王流落民間雖不是先馮翊王所為,但睦宗時期先馮翊王的諸多罪狀,仍未能洗清。諡號是朝廷對有功之臣身後的嘉獎,試問先馮翊王有何功績,能獲聖上褒獎?”

然而這次神域沒有讓步,直起身質問神英:“都說先君意圖謀反,請問宗正,謀反的罪證何在?是先君曾對睦宗不恭,還是從彆業中搜出過兵器黃袍?不過是些嫉賢妒能的小人暗中攪動風雲,構陷先君罷了,先帝都憐幼弟淒苦,追贈馮翊王封號,難道是先帝不查嗎?還是宗正以為先帝徇私,隻念手足之情,不顧睦宗授業之恩?既然在宗正眼中先君有罪,那麼如今召我這罪人之後回朝,又是什麼緣故?”

這一連串的問話,成功讓那些老臣啞口無言,大約連聖上,也會懊惱於先帝的做法吧!

所以說人不能做虧心事,先帝在位不多時,身體便抱恙,後期相信鬼神之說,對當初那個死於非命的兄弟生出了畏懼。為安撫亡魂,下令追封以求得到寬宥,但他沒有想得那麼長遠,不知道十多年後,有人會借此推翻所謂的罪名。

既然先馮翊王無罪,且又是先帝唯一的兄弟,今上唯一的皇叔,那麼為什麼不能追諡,像開國以來的所有王侯一樣?

至於朝堂上的宰執們呢,畢竟對當年的馮翊王也心存景仰。要論人品德行,先馮翊王確實無可挑剔,政鬥失敗隻是技不如人,並不能否認他的風骨和才學。再說聖上無子,小馮翊王的子嗣將來極有可能回歸正統,反正早晚要追諡,不如現在成全了小馮翊王,也好彌補聖上與小馮翊王之間的兄弟之情。

於是宰執們紛紛表示,既然要告慰亡靈,就告慰個徹底,諡號上了就上了。

聖上沒有辦法,總不能當真讓他去守陵,隻得鬆了口,嗟歎道:“朕與皇叔,亦有叔侄之情啊。皇叔當年學識淵博,才華橫溢,就定諡號‘文成’。姑蘇曾是他遊學之地,改封吳王,請下尚書省,集三省、禦史台合議,擇日擬旨,昭告天下吧。”

神域這才重新伏拜下去,高聲道:“臣,叩謝陛下隆恩。”

能夠爭取的,都爭取來了,一個吳文成王的封號,也不知能不能告慰故去的生父。

眼下更讓他揪心的是養父,在他心裡,從來都將他當成嫡親的父親看待。現在他不在了,為他這個沒有血脈傳承的兒子死了,死得如此悲壯,結果自己無法保全他身後哀榮,甚至連最起碼的體麵,都不能給他。

聖上有旨,責令鞭屍,由中常侍、禦前謁者丞,會同禦史大夫徐珺督刑。

說實話,這種事千年萬載都不曾遇見過,對著一具屍首行刑,是個人都覺得晦氣。

中常侍顯然很不情願,掖著袖子遊說徐珺:“徐老,陛下雖然有令,但執行與否在你我。這種事,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就是了……”

誰知招來徐珺的冷眼橫視,“中常侍是想不遵皇命,糊弄陛下嗎?”◎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中常侍碰了一鼻子灰,心道這半截入土的田舍漢真是沒有半點忌諱,遇見他也算倒黴。

一旁的謁者丞望了小馮翊王一眼,暗暗歎息,生父的名聲與養父身後的體麵,都令他難以抉擇吧。遙想當初,自己在彆業供職,也曾經常見到唐隋出入,那時少年才俊,何等意氣風發,如今形容枯槁,躺在那裡任人宰割,實在讓他於心不忍。

於是上前一步,拱手對徐珺道:“徐老是朝中股肱,萬金之軀,這等事,就交由小人來督辦吧。徐老與常侍去廊亭中休息,等行刑完畢,小人再來回稟。”

然而那個徐珺就是油鹽不進,生硬道:“老臣受陛下之命,不敢懈怠。既然一切準備就緒了,那就行刑吧,何必拖延。”

簀床邊上執鞭的謁者覷了小馮翊王一眼,見他臉色蒼白,緊咬牙關一聲不吭,隻好遵徐禦史的令,揚起了手裡的鞭子。

“啪”地一聲落下,神域震了震,隻覺喉中血氣翻湧,五臟六腑都抽搐起來。每抽打一鞭,他的心便震顫一下,到最後神魂杳杳,幾乎站立不住。

二十鞭,把他對人世最後的一點溫情都抽沒了。繼續活著,隻為有朝一日將那些欺淩他們的人,一一生吞活剝。

徐珺那張蒼老的臉上卻有得意,唐家父子棋高一著,但那又如何呢,付出的代價如此慘重,真的有意義嗎?

鞭刑是他親眼看著行完的,人死後應當是沒有知覺了吧,如同抽打一根木頭般,連助興都算不上。

刑罷,他轉身對神域道:“老臣奉陛下之命督辦,現二十鞭已了結,可以回去複命了。此人蒙蔽先王,大王對他應當深惡痛絕吧?今日出了這口惡氣,大王心中什麼感想呢?”

神域緩緩抬起眼來,臉上浮起了笑意,“大快人心。”

可徐珺看著那笑,如此陰沉詭異,有一瞬竟覺得他比躺在那裡的唐隋還要可怕,心頭不由瑟縮了下。

但也隻是一瞬,他又正了神色,帶著挑釁的意味問:“有罪之人不得入祖墳,這件事,大王可需老臣協助?北籬門外,鐘山以西,有個無人看管的亂葬崗……”

但話未說完,就被神域打斷了,他的情緒似乎沒有什麼波動,不緊不慢道:“唐隋縱然坑害了先王,但撫養本王成人是事實,本王對其還是有幾分顧念的。陛下令他不得入唐氏祖墳,卻並未說將他棄屍荒野,徐老家中也有兒女,將來亦受兒女奉養,何必將事做得這麼絕呢,總要留幾分餘地,為後世子孫積些陰德吧。”

他沒有疾言厲色,說得很平靜,但話裡帶著警告的意味,徐珺雖不懼怕他,但他提及了兒女子孫,還是讓他不得不權衡。

兩人眈眈對望著,對峙半晌,徐珺終於還是退讓了,頷首道:“也罷,大王要儘養子之孝,老臣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