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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4218 字 6個月前

向娘子說個大媒。”

上了點年紀的貴婦,又沒個兒子孫子可以操心,日日守著榮華富貴,唯一的樂趣就是探聽那些家長裡短,順帶牽線搭橋為人做媒。

南弦自然不能掃興,含笑敷衍:“那就多謝殿下了,哪日真有了合適的郎君,我便與那位自稱竹馬的舊友說,我已經有人家了。”

短短幾句話,所含的內容豐盛。她是個有玲瓏心肝的姑娘,不用回絕皇後,就讓她知道自己是有人惦記的,不必那樣熱心幫著籌謀了。

皇後訝然,“竟是有個厚臉皮的竹馬啊?”想了想道也是,“你這麼好的女郎,豈能沒人等候,除非這建康城的兒郎都瞎了眼。”

含章殿內的歲月寧靜,她們這裡溫言絮語說話,長案前的博山爐裡輕煙嫋嫋,把這偌大的空間,厚厚暈染上了一層濃梅香。

該醒針了,南弦剛抬手,皇後不由一哆嗦,還沒碰上,就“哎喲”了聲。

南弦失笑,“殿下這麼怕嗎?其實不怎麼疼呀。”

皇後難為情地擺了下手,“彆提了,以前並不害怕針灸,都怪大長秋不知哪裡弄了個所謂的神醫來,下手一紮我腳上%e7%a9%b4位,整條腿猶如被雷劈了一般,腳趾頭都麻起來。自那以後就不成了,看見明晃晃的針尖,心頭就砰砰作跳。”

南弦垂手觸碰銀針,“我這樣手法,殿下疼嗎?”

皇後笑著說不疼,“還是女孩子更仔細,有了你啊,就不必再讓太醫局那些人進來了。總是男子麵前,有些話開不了口,譬如一些內情,怎麼與外人說呢。”

南弦道:“殿下在醫者麵前不必隱瞞,隻有據實說了,大夫才好對症下藥。”

皇後聞言,偏身掩住了嘴,壓聲道:“你這育麟方,試過之後很有療效,我的隱疾倒是祛除了,隻是陛下……那事上似有些力不從心,看來還需調理調理才好。”

南弦雖然沒有出閣,但那種道理懂得多,也聽得多,所以並不顯得靦腆畏縮,斟酌了下道:“我入宮之前,曾有幸替陛下診過一回脈,殿下麵前我也不諱言,左右是入房太甚,宗筋弛縱之症。但陛下`身體,一向由太醫局經手調理,我是女醫,隻能為宮中娘子們坐診,怕是不能瞻仰天顏。”

皇後卻很開明,“隻要醫術精湛,不管男醫女醫都可試試。陛下往日確實由太醫局調理身體,結果調理了這些年,半點也未見好。那些太醫處處謹慎,藥不敢下重,針不敢紮深,隻求自保,還論什麼治病救人。”說著想起來,轉頭問孫長禦,“今日可是初一,陛下要來用膳吧?你去式乾殿看看,陛下公務忙完沒有,忙完了就請過來,正好讓向娘子診個脈。”

孫長禦道是,領命出去了。南弦又與皇後聊起了種玉方,那種方子是專用於補腎養精的,當歸要用酒洗,白芍要用酒炒,山萸肉還得蒸熟,總之預備起來十分麻煩。

皇後是世上第一富貴閒人,她說不麻煩,“倘或有用,我與長禦親自動手,在宮中架口鍋,要多少有多少。”

正說笑,見出去不久的長禦又匆匆回來了,腳下走得很急,進了殿門道:“陛下暫且恐怕來不成了,外麵有要事。”

皇後不解,“外麵有要事?外麵的事何須陛下過問?”

長禦道:“是馮翊王府的事。小馮翊王的養父死了,如今小馮翊王正大鬨,要問校事府的罪過呢。”

南弦聽得一驚,手上的醫書也落在了地上。

她失態,皇後詫異地望向她,她忙整了整心緒解釋:“小馮翊王的養父先前病重,是我與家兄醫治的。照理說病情已經可控了,怎麼忽然就過世了呢。”

長禦這才上前細說,“傳聞是自儘的,死前留下了一封認罪文書,說當年戀慕小馮翊王生母,使了不堪的手段,才把人騙走的。先馮翊王彼時處境正危急,遭人背叛心灰意冷,最後自絕於彆業,並非是違抗睦宗的政令。”

皇後臉上神色茫然,半晌才悟過來,“哦,原來是這樣嗎……”

但其中內情,南弦卻已經了然了。唐公是知道神域被逼入窮巷,僅憑自己的力量難以脫困,這才想出這個辦法,將一切罪責攬到了自己身上。

帶走神域的母親是他之過,那麼先馮翊王就洗清了暗自籌謀的罪責。遭受愛人與門客的背叛,連自刎都變得順理成章,校事府千辛萬苦織好的大網,僅靠這一招便分崩離析了。

隻是代價太大,又賠進了一條人命,明明他的身體越來越好了,明明還可以活很久的……

南弦忍不住難過,上一輩的雲天高誼震動人心,唐公之愛子,連命都可以豁出去啊。

然而自己尚在宮裡,情緒也不便外露,聽過了消息便對皇後道:“陛下既然有要事,想必暫時是來不了了。我再去一趟秦修華宮裡,看看秦娘子的唇風是否痊愈了。”

皇後前幾日就聽說了朝堂上有人上奏疏,彈劾先馮翊王的事,今天的峰回路轉也讓她有些回不過神來,南弦這樣回稟,她隨口就應了。

小宮婢領著她退出含章殿,還未走遠,隱約聽見皇後與孫長禦抱怨:“前幾日大長公主來求情,陛下搬出先帝,一口回絕了。如今可好,被人釜底抽薪,臉麵是顧不成了……”

所以政權的中心,個個都心明眼亮,有時候和稀泥,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

南弦心情沉重,腦子裡茫茫地,也不知是怎麼走到秦修華宮裡的。

秦修華呢,是個多災多難的體質,倒黴全在這張臉上,唇風剛好,臉上又起了痤瘡,下頜還長了個蠶豆大小的火癤子。見了她就像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呼號著:“向娘子快幫我治治吧,這兩日我愁得飯都吃不下,頭發也掉了一大把。”

南弦隻得耐下性子,開了黑牽牛、零陵香、甘鬆、白芷等,化成一個方劑,仔細叮囑著:“研成細沫,洗完臉蘸藥擦。人之氣血,得香則行,這方子能化濕和中,排膿消腫。”

秦修華很高興,儼然重獲了活命的機會,讓人取一身上好的芙蓉錦來,無論如何要贈給她。

南弦推辭,笑著說:“娘子彆客氣,我為貴人們診治,宮中是發我俸祿的。”

秦修華道:“俸祿是俸祿,我的賞賜是我的賞賜,這原本不是什麼稀罕物事,給娘子做身衣裳穿而已。你幫了我大忙,難道還當不得?”

南弦隻好收下,欠身一再謝過,方從宮中退出來。

車馬在建春門外等著,橘井見她邁出宮門,忙迎上來給她披上鬥篷,搓著手道:“天一下子就涼了,婢子在外麵站了會兒,小腿肚都凍得轉筋呢。”

可南弦沒有應她,把秦修華賞的緞子遞給她,半晌才道:“小馮翊王的養父過世了。”

橘井和鵝兒都嚇了一跳,愕然道:“怎麼會呢,不是說已經好多了嗎。”

南弦歎了口氣,“是自儘的。”

橘井和鵝兒對視了一眼,都沉默下來。

南弦向百官府舍方向張望,自上回王朝淵派人半路把她劫進校事府後,她就避免從宣陽門進出了。不上禦道,好像更安全一些,寧願繞道走,也不去觸那個黴頭。

今日卻要舊路重走了,聽說神域要問校事府的罪,說不定能夠見到他。自己實在幫不上什麼忙,遠遠看一眼,心裡也安定一些。

“上禦道。”她吩咐鵝兒。↓思↓兔↓網↓

鵝兒應了聲“好嘞”,等她們坐穩之後甩起馬鞭,驅車兜了個大圈子,從朱雀航往北,一直駕到了校事府對麵的小巷裡。

校事府內看來亂了,門上的人交頭接耳,伸著脖子往裡探看,卻不敢邁進一步。身著金甲的王府衛官將庭院都圍了起來,為首的校尉手裡執刀,一個生兵走得近了些,一刀脊從天而降,把人拍得趴進了塵土裡。

沒有叫囂,沒有拚殺,局麵已經被王府衛官穩住了,一切正悄然進行。南弦從車上下來,遠遠站著觀望,不多會兒就見裡麵架出三個人,衣衫臟汙襤褸,傷痕累累。正揣測是些什麼人,忽然看見神域從門內出來,一身黑色的袍服,外麵罩著皂紗,那臉色陰沉,再不像平時了,讓人望之生畏。

南弦腳下挪了挪,沒敢上前,但他發現她了,一雙霧靄沉沉的眼睛掃視過來,目光森冷,漠然如見了陌生人一樣。很快便翻身上馬,帶著劫出來的三個人,往止車門方向去了。

橘井攥著袖子喃喃:“小馮翊王看著真嚇人。”

南弦卻能體會他的心情,世間唯一的至親也死了,這個時候,誰能有好臉色。

“回家吧。”她惻然道,一步三回頭登上了馬車。

到家時,識諳也回來了,低著頭坐在圈椅裡,不知在想些什麼。聽見腳步聲才抬起頭來,啟唇告訴她:“唐公過世了。”

南弦點了點頭,“我已經聽說了,說是臨走之前寫了認罪文書,一個人扛下了所有罪責。”

識諳沉默了良久,半晌才道:“朝中正因前事爭執不下,據說要定先馮翊王的罪,要在墓前申斥,簡直荒唐。”

正因這種荒唐,逼得人不得不應對。唐隋痛苦一生,忍辱負重一生,到了最後是這樣下場,細想起來簡直夠得上一大悲哭。

南弦悄悄拭了淚,問識諳:“我們可要往清溪去一趟?小馮翊王怕是不能操持後事,我們去了,尚可以幫上一點忙。”

然而識諳搖頭,“還不是時候。看樣子這件事沒那麼輕易罷休,必定會鬨上朝堂。是是非非,總得有個論斷,塵埃落定了再去吧,現在不能添亂。”

他料得沒錯,神域轉頭就把唐家長房家主和兩位族中耆老,一並送進了尚書省。

尚書省在朝堂正殿之南,兩邊房舍巍峨聳立,中間是上朝必經的通道,供百官通行。尚書省內有宰執,有各部的高官,當他領著那幾個被打得皮開肉綻的人進來時,溫迎等人都驚呆了。但他臉上沒有憤恨,甚至語調都沒有半分起伏,拱起手對眾人道:“校事監察王朝淵,意欲構陷先君,將唐家族老秘密從湖州押解進京,扣在校事府內屈打成招。現在我將人證都帶來了,請諸公為我見證,求陛下還先君清白。”

是啊,不能為養父伸冤,但能借著亡父的名頭,打得王朝淵再無翻身之日。這是養父拿命換來的機會,他就是忍得肝腸寸斷,也要鏟除這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宰執們自然是全力站在先馮翊王這邊的,正苦於無法令聖上改變心意,突然這麼好的時機送上門來,一定不能錯過。

於是尚書省前的金鼓被敲響了,鼓聲陣陣,響徹整個顯陽宮。原本上朝隻在晨間,但金鼓一響,不論何時,君王都得放下手上事務即刻視朝,這是本朝太、祖定下的規矩。

朝堂成了公堂,人證被帶上來,三位六七十歲的老人匍匐在地,聲淚俱下,“我等隻是尋常百姓,在鄉野間本分度日。七日前,校事府將我等從湖州押至上京,逼我們統一口徑